9 ☆、冷敷能治愈什麽
我失眠了好久。
依賴床鋪的我,破天荒的起了早,北京還沒醒過來,天還暗着,我似乎是這世間唯一一個清醒的。站在窗前,習慣性的看看對面,穿上厚衣服,走上樓頂,手裏捧着熱茶。灼熱的水,被風吹過,慢慢冷卻,遠方樓群的窗戶,映着抹火紅,一點點擴大。城市的日出并不美,也并不波瀾壯闊,在沒有海的地方,在沒有藍天的映襯下,太陽,顯得那麽孤獨和柔弱,仿佛随時被澆熄的燭火,跳耀,不安,閃爍。
鮮嫩的金黃色,仿佛擁有柔軟觸感,朦朦胧胧的籠罩在身上,我不知道光是否有溫度,但此刻,我是暖的。太陽越過樓頂,我用手遮住眼睛,從指縫望出去,世界變小了,小到一手就可以握住,小到閉上眼睛,就仿佛消失不見。我盯着太陽,直到眼睛酸澀,留下眼淚,我想解釋說,是陽光太過刺眼,可我知道,我不過在自欺欺人。
茶涼掉了,摸摸杯子,試不出溫度,手已經僵住了,我以為溫暖的陽光,卻沒能保持住身體的溫度。往手上呵了口氣,搓了搓,好冷。轉身,走進屋子,眼鏡上籠上哈氣,摘掉,走下樓梯。我有些走神,然後踏空。
“咚……”
我摔倒在樓梯上,茶杯落在地上,“啪”,碎了。我躺在樓梯上,暫時沒辦法動彈,腰,身上,胳膊,都傳遞着疼痛的信息,以至于我沒辦法判定我到底傷了哪裏。我該慶幸杯子裏的茶,早就涼了,也該慶幸家裏隔音效果好,以至于我爹娘不會沖上來看到這種讓他們擔心的畫面,我省去了跟他們笑着說沒事的力氣。我躺在那,可能是十分鐘,也可能是半小時,直到疼痛感減退,我才試着坐起來,還好,沒扭到腰。胳膊上有一塊青紫,大概是撞在樓梯上,我試着站起來,嘶。
這次和樓梯的硬碰硬,以我扭傷了腳告終,留下來一地的瓷渣和茶葉。我坐在床上,敷着冰袋,等待着我爹娘醒來發現我的犯罪現場,直到迷迷糊糊睡着。吵醒我的是鞭炮聲,時間是…9點,房門閉着,沒有人進入的痕跡。冰袋掉在地上,只剩幾塊殘餘的冰漂浮着,依舊是冰涼的。試着下了地,走了幾步,疼痛感并不尖銳,走到窗前,遠處空氣裏彌漫着煙,炮聲停止了。
下樓,喊了幾聲,沒有人回應,我單腳蹦着在各個屋子裏穿梭,家裏空空蕩蕩的。
“咔噠。”門開了。
爹娘從門口進來,手裏拎着菜,換了鞋,把菜拎進廚房,出來看到我站在客廳。
“起了?你怎麽站那也不說句話啊。”我爹把外套脫了,挂好。
“哦……走神了。”
“起了就過來吃早飯吧。”我娘招呼着。我朝廚房走過去。
“莫染,你這腳怎麽了?”老爺子走在我身後,一眼就看出來了。
“沒事,就是扭了一下。”
“怎麽扭的啊。”我娘耳朵還挺尖。
“走樓梯沒看好,滑了一跤。”我盡力讓自己走的正常些。
“用不用去醫院?”
“不用不用,沒事的。”我擺擺手,埋頭吃飯。吃過飯我一瘸一拐拿着掃帚上了樓上,清理着地上的殘渣,然後回屋,把那袋水倒掉,換上冰塊,直到我的腳踝失去知覺,才拿下來。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處理扭傷,沒人教過我,我只能憑着本能和猜測,憑着平時聽到的一點點知識來解決我眼前的問題。
或許是本來扭傷的就不嚴重,又或許是我的心理作用,腳踝不那麽疼了。我站起來,走了幾步,甩甩腿,又走了幾步。窗外傳來聲響,我站在窗邊看着下面,艾淨亭家門口停了幾輛車,一些人站在院子裏,幾個人正拉開門,走進屋子,二樓的窗戶前站着人,并不是艾淨亭。
“爹,隔壁這是幹嘛呢。”我敲敲門,走進書房,老爺子正在練字。
“搬家了吧,聽你艾伯伯說,訂的好像是今天搬,說是日子不錯。”老爺子寫完最後一筆才回答我,“過來看看。”
我走過去,看着老爺子的字。字分性別,這是老爺子的又一套理論,男子寫字剛,撇捺間透着力度,女子寫字則柔,橫豎間粘連這,透着溫婉的意蘊。我自然是不同意的,我覺得字體現性格,老爺子說,這是在性別之後的區分了。我不知道老爺子是怎麽把這些細枝末節奇奇怪怪的事情分清,我問他,他告訴我,靜下心就成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老爺子,你這寫的是,心經?”
老爺子點點頭。
“這字,沒什麽進步啊。”我仔細看看。
“沒讓你看字,讓你看經文。”老爺拿筆杆敲了下我的頭,“哦……”
我低頭一個字一個字的念經文,我爹站在旁邊。念完,我沉默着,老爺子開了口。
“心不靜的時候,念念經文,寫幾個字,不說為了參透那些大智慧的佛法,但就是為了讓自己入境,定下神,平心靜氣的過日子。能參悟幾成,是天分,大徹大悟的智慧,沒法強求,可從容淡定不是天賦,是方法,是處世之道。厚德載物,何為德,何以養德。孝悌恭謙,親慎謹行,這些是本,是做人的準則,是規,而德,是你控制喜怒哀懼的本事。孔子說,色難,便是因為心胸不寬,德,載不動所遇,才會反映在臉上,反映到行動上……”老爺子說到一半,看看我,“明白嗎?”
點點頭,又搖搖頭。
“沒什麽事是你畏首畏尾做成的,也沒什麽事是你慌慌張張能辦好的。 修心,養德,學會靜下來,把神定住了,腳是人的根,把根穩穩的落在地上,心境穩了,走路不晃了,才能挺起腰板,踏踏實實的解決問題。規矩也好,品德也罷,都是為了讓人不做傻事,不沖動。遇事多想想。”老爺子拍拍我肩膀。
我點點頭。
“得了,我下去幫你媽弄弄菜。”老爺子出了書房。我坐在那一遍遍念着經文,然後拿着筆抄寫,大概抄了四五遍的光景,家裏電話響。
“喂,你好,啊……叔叔嗎,莫染在嗎?”柳逸的聲音。
“在,我讓她接電話。”我爹的聲音。
“我在呢。”我接話,那邊兩人明顯吓到,半天不說話,“柳逸,我一會回給你。”
走路,還是有點疼啊……手機被我放在床頭,拿起來看看,有未接電話,回撥。
“喂,柳逸。”
“莫染,你怎麽不接電話啊。”
“剛才在書房,沒拿手機。”靠在窗邊,外面的車和人都不見了。“怎麽了?”
“淨亭姐今天搬家,我跟她通過電話,說下午去看她,送份禮物,你呢?”
“我?”
“新家要溫居,溫居要送點禮物,你不知道嗎。”咬着牙的感覺。
“這個到是知道,可是她今天搬家,不是要收拾什麽的嗎。”看看對面,艾淨亭也出去了嗎。
“淨亭姐既然答應了,就說明我去拜訪是ok的,你呢,跟我一起?”
“不了。”我想了想,“今天會有很多人拜訪她,我晚點再去。”
“呦,還想跟別人不一樣,行吧,記得啊,帶禮物,沒有空手的,別致一點,聽到沒~”柳逸一副不放心的語氣。
挂了電話,打開電腦,看看下的單子,當初發給工廠的單子并沒有把躺椅寫上去,到工作室看看,果然,躺椅還在,從箱子裏翻出蜂蠟,融化,順着紋路上蠟,用熱風機烘幹,完全幹透後,去掉多餘的蠟,先用麻布,再用細布,直到把整個躺椅擦亮。擦擦腦門上的汗,整個地下室彌漫着蜂蠟奇特的味道,有點像……梅幹菜之類的鹹菜味。摸摸肚子,不知道幾點了,好餓。打開排風扇,上樓。
看看時間才知道,我在地下室整整呆了六個小時,接電話的時候貌似是11點多,現在都已經快六點了。
“爹,娘,有吃的嗎……好餓……”
“有,馬上吃晚飯了,你中午跑哪去了。”我娘從廚房出來,穿着小圍裙。
“我在地下室啊……”
“你自己不知道出來吃午飯,我還得叫你?這麽大孩子了。”我娘丢給我不屑的眼神。
我在廚房裏轉圈,看到能吃的就塞進嘴裏,沒工夫回答我娘。
“柳逸剛才過來了,以為你不在,就走了,去給人回個電話。”我娘一邊阻止了我繼續吃食材,一邊把我往廚房外趕。
“你去過艾淨亭家了?”我坐在沙發上,抱着電話。
“去了,我這剛回家一會兒,你下午跑哪去了。”
“我在地下室,給躺椅上蠟來着。”
“我說呢,得,我就是跟你說一聲,去淨亭姐家拜訪的人陸陸續續都撤的差不多了,我說晚上請她吃飯,她說她要跟家人一起,所以應該不會太晚,把握機會啊,少年。”我爹從樓梯那出來,坐在沙發上。
“知道了,幫我跟阿姨伯伯問好。”
“上完蠟了?”我放下電話,老爺子就開口,我點點頭,“恩,我剛才看你上蠟,就沒叫你,也沒告訴你媽,上蠟的時候得專心,一氣呵成,我剛才下去看了看,挺好,挺好。”老爺子笑呵呵的。
“咕嚕咕嚕”……餓。
吃掉一碗飯,拍拍肚子,穿上外套出去溜溜,剛出門,就看到艾淨亭的車開過來,從我身邊過去,開進院子。我走過去,站在院門口。她下車,抱着大衣,然後轉身看着我。
“我……可以進來嗎?”我問她。
她停頓了幾秒,讓我覺得格外漫長“恩。”
我走近她,然後看着她,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想看着她,可艾淨亭只穿着件薄毛衣。我只好大着膽子問她,“我沒帶禮物……還可以參觀你的新家嗎……”
天色很暗,我看不清艾淨亭眼睛裏的情緒,她點點頭,然後轉身,我跟在她身後。她拿出鑰匙,打開門,走進去。門口擺着紋龍屏風,屋裏很幹淨,我站在樓梯口,指指樓上,她點點頭,并沒有跟我一起上去的意思。我踏上臺階,走到二樓,上面擺着那些家具,這種感覺很怪,我跟她一起選了這些家居擺設,就像是,我參與了她的生活,變成了其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這種感覺帶給我滿足感,盡管有些病态。
回到一樓,艾淨亭從廚房端出托盤,上面放着茶壺,茶杯,還有方糖。我坐下,她倒茶,放在我面前,卻不講話。
“很漂亮。”我說,“二樓我看了,整個搭配沒有不協調,就像是……天生就是那個樣子,很完整,不會有棱角出現。”
“謝謝。”艾淨亭笑着,點點頭。
“艾淨亭。”我不太喜歡這樣的氛圍,艾淨亭依舊笑的很好看,卻讓我覺得很遠。
“恩。”她看着我。
“手機借我下,可以嗎。”
她把手機遞給我,我拿着,輸進我的號碼,然後撥號,我的手機響起來,然後挂斷,把手機還給艾淨亭。
“現在你知道哪個是我的號碼了,所以不用擔心是奇怪的人發來的短信。”我笑着對她說。
“莫染,抱歉那天沒有回複你。”艾淨亭垂了下眼簾。
“要寫檢查嗎?”我看着她,吐了下舌頭,“忘記回短信而已,就像……忘了帶禮物,補上就好了,不用道歉。”
艾淨亭輕輕點了下頭,然後恩了一下。
我喝掉杯子裏的茶,然後站起來,“你累了一天了,早點休息,我就先回去了,改天帶着禮物來。”
“好。”她輕輕的說,環抱着雙臂。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她這樣,就想抱她。所以我走過,輕輕抱住她,“當做是附送的小禮物,一個誠摯的歡迎擁抱。”
然後松開手,看着她,我期望她有一絲惱怒或是什麽別的情緒,她卻只是靜靜的看着我,依舊環抱着雙臂。
我猜我笑的不太好看。換鞋,關好門,回到家,躺在床上,放空。
“莫染,我想跟你談談。”艾淨亭的簡訊。
“那我翻牆過去,或者我扔個傳聲筒,你開窗戶?”我回道。
手機響,是電話,看看,數三秒,接電話,
“莫染。”艾淨亭的聲音,有點嚴肅,有點無奈,有點……冷。
“是。”我乖乖回答。
“我們需要談談。”
“好。”我回答,聲音有點低。我有一個毛病,一放低聲音的時候,就會啞,聽起來很像受了委屈。
“明天下午,可以嗎?”艾淨亭的語氣軟了些,也可能是我的錯覺。
“好。”
“恩。”艾淨亭輕輕恩了一聲,聽上去比我還委屈。
“那個,蓋好被子,剛才感覺,地暖好像還不太熱。”
“恩……”艾淨亭空了好久,“恩。”
“晚安,艾淨亭。”
“晚安,莫染。”
挂了電話,把自己窩進被子裏,好累,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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