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離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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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水生除了從醫館回來的當晚低燒外,後來一直都很平穩,次日還用了半碗稀粥,醒來的時候也比以前多了許多。章杏這日回去,思量良久,還是決定不将她與石頭自賣自身的事告訴章水生,只說自己今日運氣實在是好,在街上耍把戲時遇到幾位貴人,對方見她與石頭年紀輕輕就為生計奔波,甚是憐惜,許了好幾個大錢,還替他們結了藥錢。如今他們可以在淮陽城裏找一家客棧暫做歇腳了。
章杏在回來路上就将這謊話前前後後推想了無數遍,說出口時自是點水不漏。章水生問了好幾個問題,她都輕松攔了回來。章水生素來粗心,自然不是身經百戰專從蛛絲馬跡尋找纰漏,又活了兩世人的對手,聽完了,壓根就沒有多想,只滿心喜悅,感慨:“到底老天有眼。”
章杏在一邊盈盈笑着看着章水生。章水生感概完畢,又對章杏說:“杏兒,那幾位貴人到底是何來路?你問過了沒有?”章杏頓時恍然,滿臉懊悔,說:“爹,我只顧高興,竟是忘了這事了。”
章水生也覺得甚是遺憾,但想着閨女石頭兩個到底是孩子,哪能想得這麽周全?也沒有責怪章杏,只遺憾說:“杏兒,你若是知曉了人家貴人來路,咱們日後也好報這大恩,雖是人家許是不塗咱們的回報,但是咱們卻不能忘恩。”
章杏一臉懊惱樣子。章水生反過來安慰她,說:“罷了,你既是記得人家長相,以後若是有緣再見,咱們再多加感謝就是。”
章杏将這慌圓過去了,便催促父親趕緊進城找家客棧暫做歇腳。章水生這些天昏昏睡睡,對許多事情不盡知道,只道藥錢已是結了,另還餘了些。既是有餘,那就不能再讓幾個孩子陪着自己風餐露宿了。
父女兩個一致同意進城裏去,章杏連忙找了一個拉貨的板車,給了車把式幾個銅板,将章水生拉進淮陽城,找了一家客棧下等客房裏住下來。将諸事安排妥當,天也黑了。這幾個月來,大家風餐露宿,如今有了遮風擋雨的地,章水生和章桃兩個都很快活。
章水生見外面天色已晚,問道:“杏兒,石頭怎地還沒有回來?”
章杏将自己穿的衣衫清了兩件補丁略少些的,拆了袖子和腰縫,比着章桃身形改小,聽了章水生問話,微笑說:“爹,請他做事的那家面攤這會正是忙的時候,怎麽會放回來呢?您不用擔心,忙完了,他自會回來的。”
章水生問道:“他知不知道這裏?要不,你去看看他?”章杏咬斷線頭,笑了笑,說:“怎麽會不知道?這客棧還是他打聽的。”
章水生點了點頭,放下心來,又說:“杏兒,你也別縫了,小心傷了眼。”章杏只笑不說。章水生見勸不住,自己又實在累了,也只得由她,說着說着便睡去。章桃圍着姐姐興奮轉一陣,也疲乏了,枕在姐姐腿上睡着了。章杏将她抱上床,安置睡好。
他們所住這房緊鄰柴房,地方逼仄,客棧掌櫃吝啬燈油,小二過來催促熄燈。章杏拿了衣衫針線,到廚房窗下,借着裏面燈火縫補,改了一件,另一件還有一個袖子沒成,廚房燈火也沒了。周圍安靜下來,月朗朗星疏,外面更聲敲過。
章杏起身回房,父親與妹妹睡得正好,她在他們旁邊坐着,想着以後許是再也見不到面了,又擔心他們兩個一個病的,一個孩子,便是有些錢在手,也未必會事事平順,心中既難過又擔心,眼淚無聲流下來。
可是再不舍,也沒有辦法。
章杏哭一陣,又抹了眼淚,将章水生章桃衣衫鞋子又清理一遍,直到再無遺漏,正要上床,外面雞鳴此起彼伏響起了。她獨坐聽一陣,索性不睡了,輕手輕腳出去,找了一處近燈火地方,将剩下那只袖子完成。
次日一早,她就将章桃叫醒,囑咐她照顧章水生,自己則跑到慈安藥堂門口等候。沒多會,藥堂開門了,掌櫃郎中夥計陸續到來。王秉義看着章杏等着門口,吃了一驚。這幾天,他沒少擔心那幾個藥錢,心裏都做好了被自己婆娘揪耳朵教訓的打算。現在人家竟是還上了藥錢,先前的不痛快盡數散去了,聽說章水生如今住進了淮陽城裏,便要親自過去為他看病。
王秉義跟着章杏前往客棧,一路上問起章水生的病情。章杏一一說了。王秉義一邊點頭,一邊說:“你爹并沒有傷到要害,先前是耽誤了,幸虧糾正及時,接下來只要不發燒,好生養上些時日,應是會無礙的。”
章杏看了看王秉義,說:“也多虧了王先生,要不是您,我爹哪會好得這麽快。您的大恩大德,我們永遠都不會忘。”
王秉義呵呵笑着擺手,說:“快別這麽說,醫者父母心,救死扶傷原就是本分。”章杏又看了看王秉義,欲言又止。王秉義見到,連忙問:“小姑娘是不是遇到什麽難處?”
章杏躊躇一陣,點了點頭,說:“我,我想請王先生再幫我一個忙。”
王秉義一愣,實在想不出除了銀錢方面,他們還會有什麽為難之處。
剛好進了一處巷子,前後皆無人,章杏噗通一聲又跪下來,說:“實不相瞞,今日這藥錢是我們兄妹自賣自身所得。我哥已經跟人牙子去了,我們跟買主求了情,讓他們許我回來處理後續事情。我今日也是要走的。我爹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事,我走後,我爹就會知道實情,他若是不想醫了,還希望王先生能幫忙勸一勸。”說罷,又磕了幾個響頭,“求先生救人救到底,多謝了。”
王秉義愣住了,他萬沒有想到原來這藥錢是這個來由,心中十分愧疚,連忙将章杏攙扶起來,嘆一口氣,說道:“你們怎麽走了這路的?若是實在困難,上次就應該跟我說清楚,不說別的,再寬限時日,也未必不可以啊,唉……”
章杏心知打動了他,他這時所說不過是一時愧疚罷,當不得真。當時當地,他們不過是幾個衣衫褴褛的乞丐,人家又認識他們,憑什麽要做這擔保?
王秉義心存愧疚,再次看診自是十分盡心。章水生得了好消息,心情也很好,吩咐章杏送王秉義離開。
章杏将章桃帶出來,跟在王秉義身後,這時方将她與石頭自賣自身的事情告訴了妹妹。章桃雖是年歲還小,但也知道從今以後姐姐再也不能在自己身邊,哭得止不住。王秉義見了,心中更是唏噓。
章杏指着王秉義對章桃說:“我走後,爹爹若是有什麽不好,你便去慈安藥堂裏找王先生,記住了沒有?”
章桃哭着說:“記住了。”
章杏拉着章桃又跪下,王秉義連忙伸手阻攔,說:“快起來,快起來。”
章杏帶着章桃給王秉義認認真真磕了幾個響頭,這才站起身。王秉義感慨說:“你這孩子……”
章杏領着章桃抓了藥,王秉義實在擔心不過,跟着她們倆出來,聽着章杏交代章桃如何煎藥服藥,如何給章水生擦洗,如何跟客棧掌櫃小二說話等等,事無巨細,皆一一說到。
到了西大街,早有一輛灰布馬車停在旁邊,石頭跟一個青衣短裝打扮的幫閑正站在馬車旁邊,見到了章杏章桃,連忙迎上來。章桃看見了石頭,更是哭得喘不過氣來,一左一右牽了章杏石頭的手不肯松開。
那青衣打扮的幫閑不耐煩催促:“快點!快點!快上車!”推推拽拽将兩人推上了馬車。那幫閑也坐上了車軒。車把式鞭子一甩,馬車行動起來。
章杏聽到馬車外面章桃撕心裂肺喊叫:“姐姐,姐姐……”
叫聲在馬車後面追了許久,車簾就在旁邊晃蕩,章杏一動不動坐着,始終沒有伸手,只眼淚不停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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