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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裏,我洗了澡躺在床上,忽然想起白天對林霧秋說的話,又下床把箱子拖出來,從裏面翻出一個舊手機。
當初離開時我只帶了一個小行李箱,裝着護照和一些現金,還有幾件換洗衣服。落地第二天我換了新的手機和電話卡,舊手機丢進床頭櫃,再也沒有打開看過。
我沒有什麽不能割舍的,也沒有什麽可留戀的。
寄人籬下那幾年,我受夠了來自所謂上流社會的審視和規訓,也受夠了宋禹川一家的僞善。國外的環境說不上多好,但至少荷蘭人把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刻入基因,只要遵守公序良俗,沒有人在乎我是誰、我怎麽活。
對于我的離開,宋家只當是跑丢了一條狗,無人在意。
于是我潇灑快活地過了四年,偶爾快樂,大部分時候頹靡,手頭不算富裕,也不至于拮據。
也可以說,我過得不錯。
原本我準備過段時間回國把最後剩餘的一點雜事處理完就離開再也不回去的,沒想到今天在這裏遇到宋禹川和林霧秋,又讓我想起一些遙遠的往事。
我給舊手機充上電,不多久屏幕亮起,開機發現收件箱和通話記錄空空蕩蕩,不知道是沒有人聯系過我,還是電話和信息儲存的時效有限。
我看着屏幕發了一小會呆,想起去年某段時間我曾出于好奇咨詢過NVVE安樂死相關的問題,然後發現自己達不到法律允許的标準,既沒有身患重病,也沒有遭受無法忍受的痛苦。
但在那個過程中,我思考了很多關于死亡的問題。
如果說死亡的定義是被遺忘,那麽或許我已經死了。
後來我跟我的老師,一個怪誕無厘頭的德國小老頭聊起這個話題,他既不關心我無緣無故去找NVVE幹什麽,也不管我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而是兩眼放光地拍着手說:“不如把這個想法做成你的學期作業吧!”
……Fine
我太喜歡德國人了,他們只關心作業。
我點開通訊錄,手指往下一滑,停在林霧秋的名字上。看看時間,晚上十點十五分,不出意外的話,他現在應該和宋禹川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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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撥了個電話過去。
林霧秋的號碼沒換,很快電話被接起,聽筒裏傳出一道柔和的聲音:“喂?”
“嫂子,”我躺回床上,懶洋洋地說,“是我。”
林霧秋微微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我還是不太習慣你這麽叫我……”
“那我叫你什麽?”我不以為意地笑笑,“霧秋?”
我從來沒有直接叫過林霧秋的名字,一般是叫學長,偶爾也叫霧秋哥,忽然這麽叫他,他顯然更不習慣,愣了幾秒不自然地開口:“也可以……”
我撲哧一聲:“開玩笑的,學長。”
記憶裏林霧秋安靜、冷清,人如其名,像清晨林間的薄霧。這樣的人我一般是不願意招惹的,可誰讓他是宋禹川的朋友,現在又是宋禹川的愛人。
我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床頭,問:“今天忘了問,你們住哪?”
“住在林登霍夫附近的酒店。”林霧秋回答。
“哦……”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拿起另一部手機搜索地圖,發現離我不遠。
“你呢,現在在這裏生活嗎?”林霧秋問。
“沒有,我來玩兒的。”我說,想了想又補充:“準備過段時間回國,這麽久沒見,學長,你有沒有想我?”
林霧秋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想了很久,不露聲色地反問:“你覺得呢?”
“我說有,會不會顯得太自戀?”我說。
事實上我覺得沒有。
又或許有“想起我”,但沒有“想我”,所以我才肆無忌憚地問這種問題。
出乎我意外的,林霧秋說:“不會。有想你。”
他的聲音平靜,相比我的不着調甚至顯得鄭重。我知道林霧秋不擅長撒謊也不屑于撒謊,既然他說有,那麽就是有。
有……就有吧。我再怎麽性格惡劣,品行不端,至少皮囊還值得人懷念一二。
“宋禹川呢,沒和你在一起嗎?”我随口問。
“禹川下午去日內瓦了,今明都有會要開。”林霧秋說。
“哦?”我來了興致,“這麽說學長你明天一個人啊,有什麽安排嗎?”
林霧秋想了想,說:“暫時沒有,我對這邊不太熟悉。朋友的婚禮在周五,這兩天我準備在城區裏逛一逛,你知道哪裏比較好玩嗎?”
這個問題問住我了,我還真不知道蘇黎世哪裏好玩。
忽然想起前幾天朋友提到過的熱氣球節,算算時間好像就在這幾天,我說:“我帶你去布裏斯托爾玩怎麽樣?”
林霧秋不問我玩什麽,也不問我去多久,竟然就這麽一口答應了:“好啊。”
仔細想想,林霧秋對我好像一直都沒有防備心,過去是,現在也是。我說幫他訂機票,他很爽快地發來護照信息,順便轉給我一筆錢。
錢我收了,反正時間還長,有的是機會還,不收反倒顯得我不單純。
第二天上午我和林霧秋在機場碰面,我說什麽都不用帶,他就真的什麽都沒帶,只背了一個小包裝着随身物品。
遠遠看見我推着箱子,林霧秋眉毛一揚,問:“不是說不用帶行李嗎?”
我把墨鏡推起來架在腦袋上,理所當然地說:“我帶你去玩的意思就是,我負責帶東西,你負責玩。”
林霧秋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原來是這樣。那謝謝你。”
一個小時四十分鐘後我們兩個落地倫敦,我提前托朋友幫忙租了一輛車放在機場,下了飛機就可以換上汽車繼續出發。
我開車,林霧秋坐在副駕駛給宋禹川打電話,告訴他自己今晚不回去了。
我聽不到宋禹川說了什麽,但兩人的對話十分簡短,由此可見宋禹川并不介意。等林霧秋挂了電話,我到底沒忍住,問:“宋禹川不問你和誰出去嗎?”
林霧秋看向我,無奈道:“我都這把年紀了,總不會被壞人拐跑。”
我從後視鏡裏對上他的目光,笑了笑說:“那可不一定。”
我也是第一次去布裏斯托爾,多虧朋友發來的攻略事無巨細,一路順利地到達目的地,時間才不到下午四點,草坪上已經滿是游客。
我找了個地方停車,從後備箱裏把帳篷和折疊桌椅搬下來,林霧秋看見了,走過來說:“我幫你。”
“好啊。”我沒和他客氣,說:“那麻煩學長幫我擺一下椅子。”
林霧秋挽起袖子,腕上戴着一塊款式簡約的手表,顏色和手上的戒指很搭。我總是不由自主注意到他的戒指,然後想起某張惹人煩的臉,那種感覺就像是一直欣賞的文藝片導演,某天忽然娶了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失德藝人,很想祝福,但做不到。
在我和林霧秋忙碌的時候,遠處不斷有五顏六色的熱氣球緩緩升空,據說昨晚的開幕式更熱鬧,可惜我們已經錯過了。
我沒話找話,問林霧秋:“學長,你為什麽和宋禹川結婚?”
林霧秋一邊把零食和飲料擺到桌子上,一邊随口回答:“也沒有為什麽,覺得合适就結了。”
說完他轉頭看向我,仿佛能猜到我想什麽,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說:“你是不是想說,我們兩個看起來并不是很配。”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否認說。
林霧秋不介意我口是心非,想了想說:“也許是因為,一旦過了憧憬愛情的年紀,就會覺得安穩更重要。至少我和禹川一直是朋友,相處起來不會産生矛盾。”
是這樣麽……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林霧秋在糊弄我。
“你呢,出國這麽久,有談戀愛嗎?”林霧秋換了輕松的語氣,把話題扔給我。
我聳了聳肩,說:“沒有。”
他有些驚訝:“為什麽?”
“因為我現在還在憧憬愛情的年紀。”我學他剛才的樣子認真地說,“不是特別喜歡的,我不想湊合。”
說完這句,我明顯看到林霧秋的目光暗了一瞬,随後很快恢複正常,笑笑說:“這麽久都沒有,讓你喜歡好難。”
“不難。”我狀若無意地說。“至少有過。”
“是麽……”林霧秋垂眸沉思,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信手拈來的鬼話,不出意外他又相信了。我覺得好笑,心裏默默嘆了口氣。——憧憬愛情是不可能憧憬的,至于戀愛嘛,我說沒談過,那就是沒談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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