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故縱(3)
貝亦銘只因為她的一句話,就親自開車,來來回回用了四個小時,把貝塔接來送到她的身邊……
躺在黑暗裏的蘇好,一雙仍然在腫痛的眼睛,已經持續不眨不動幾分鐘,眼前天花板上的圖案越來越清晰,腦袋裏面纏成的線團卻越來越繁亂。
對面牆上的鐘表噠噠地響着,一秒又一秒。躺在她懷裏的貝塔均勻地呼吸着,一下又一下。清幽古山的夜裏,蘇好的聽覺放大了好幾倍,除去房間內細微的聲音外,還聽到有悠揚婉轉的古筝聲響起。伴着房檐前細雨的滴落聲,一首舒緩的《漁舟唱晚》令人頓覺怡然,然而卻沒有讓蘇好怡然,反倒悵然。
貝亦銘親自下廚、帶她去山頂、帶她來山腰聽戲吃茶、将貝塔帶來她身邊,這一切都不是對她做的,是對“貝愛”做的。她不明白的是,貝亦銘真的和他這個妹妹的感情很微妙,還是他也和餘牧一樣認出了她、而他所做的一切是單純的對她蘇好好?
蘇好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她若是幹紅,貝愛就是幹白。幹白怎麽能比得過幹紅呢,即使幹白将自己染成了紅色,也依舊改變不了它就是幹白的事實。
可蘇好卻不确定貝亦銘到底是知道幹白實際上是幹紅才去喝的,還是根本就對幹白有特殊情懷。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蘇好被這種繁亂的想法攪得更分不清東南西北,越想越亂,索性不再去想,小心翼翼的移開壓着她大半個身子的貝塔,準備去陽臺吹吹海風,吹散她腦袋裏亂八七糟不應該去想的問題。
貝塔睡得口水直流,蘇好習慣性的伸出食指給她擦了擦嘴角,起身走出了卧室。
客房是立體套間,樓上卧室樓下客廳,蘇好想去陽臺看看雨夜,剛走至樓梯間要去陽臺時,卻看到樓下一片黑暗中,有一個猩紅的小點一閃一閃的亮着。
蘇好“啪”地一聲按開燈。
沙發上,餘牧正垂頭吸着煙。食指拇指間夾着香煙,拇指微微翹起,正放在嘴邊,另一只手拿着煙灰缸,煙灰缸裏已經堆滿了很多根煙頭。燈光亮起時,餘牧吸下一口,又長長的吐出,燃了半根的香煙,又短了一小截。
蘇好想要對此視而不見徑直走向陽臺,但腳步卻沒有跟着心走,稍微一頓,下樓走到了他面前。待餘牧擡起頭時,蘇好已經動作比思想快了一步,彎着腰從餘牧手裏将那燃了的半支煙強硬的搶了回來,就着他左手托着的煙灰缸将煙撚滅。
等她一系列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做完之後,看到了餘牧眼裏的笑意。蘇好一愣,才發覺自己習慣性的做了什麽,強把自己放松下來後,似笑非笑的道:“不用以為我在關心你,我只是提醒你請你下次吸煙的時候看一看周圍有沒有人,這幾支二手煙已經在減少我和貝塔的壽命了。”
餘牧笑意更深了,偏頭指了指樓上緊掩的門,意思是她們吸不到他的二手煙的。
蘇好表情一僵,轉身就要走,餘牧急忙起身拉住她,“蘇蘇,謝謝你關心我,我不再吸煙了。”
蘇好轉過來,将桌上的煙放到他手上,悠悠道,“餘副書記,您可誤會我了。俗話說早死早超生,我可盼着您早超生呢,您還是繼續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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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也不顧餘牧瞬間蒼白的臉,更不顧想他剛剛在黑暗裏呆坐了多久,大步返回了卧室。
一關上門,蘇好就倚着門滑到了地上,蜷在冰冷的門角,将臉深深地埋在膝間。她那些尖銳刺耳的話剛一出口,她就明白,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那些破碎的齑粉,不可能再補合,就算能夠補合,也不再是曾經的了。
翌日清晨。
不知道這裏的主人是不是受了伊壁鸠魯的影響,清晨時周圍一派寂靜,似乎比夜裏時還要靜上幾分。這種不受幹擾的寧靜狀态,是蘇好最喜歡的生活方式。
只是,那是在沒有貝塔的情況下。
蘇好剛睡到自然醒,就聽到客廳外貝塔咯咯咯歡快的笑聲,甚至不帶停歇的。蘇好無奈的換上衣服,準備出去制止餘牧逗弄貝塔,剛走出卧室,卻看到了一個異常和諧的畫面。
穿着印有阿拉蕾頭像睡衣的貝塔,戴着一副沒有鏡片的大框眼鏡,坐在餘牧的腳邊,仰頭沖着他咯咯笑。餘牧低頭捏着她肥肥的臉蛋和她說着什麽。
窗外的晨曦透過竹窗灑了進來,波光般的光點映在餘牧和貝塔的臉上,雨後清新的味道随着微風洋洋灑灑飄進室內,餘牧暖人的語調和貝塔清脆的笑聲、餘牧溫和的笑意和貝塔明媚的笑臉,忽然之間,蘇好覺着,他們像極了真正的父女。
心髒陡然間跳動得失去了往時的平穩,身體兩側的指尖也突突地跳動起來。
餘牧剛給貝塔講完小王子的故事,就看到了蘇好,“醒了?休息的好嗎?”
蘇好果斷無視他,走到沙發邊上将坐在地上的貝塔提了起來,假意責備道:“誰讓你坐在地上的?小心涼了屁股,然後拉肚子,接着拉到你腳軟,還不能吃壽司,越吃越拉!”
餘牧:“……”
貝塔眨了眨她那雙褐色的大眼睛,腦袋邊上打了個問號,疑惑地看着她,長長的眼睫毛忽閃忽閃的。
蘇好笑了,捏了捏她的臉,問道:“餓了沒?”
貝塔搖頭,又咯咯地笑了起來,撲到她懷裏指着餘牧軟聲軟氣地說,“媽媽,這個溫柔蜀黍比那個漂亮蜀黍好,他給我吃粑粑,可好吃了!”
漂亮蜀黍大概指的是程兮。只是……粑粑?蘇好不可置信的看向餘牧。
餘牧輕笑一聲,解釋道,“是糍粑,陽臺上還有。”
蘇好:“……”
陽臺上果然堆滿了吃的,蘇好端着咖啡倚着竹欄,看着貝塔美滋滋的在一大堆吃的之間左吃一口右吃一口,終于對餘牧說了今早的第一句話。
“喂,她是不是你和貝愛生的孩子?”
“為什麽這麽問?”
“覺着你們倆像。”
“蘇蘇,我和她……真的只認識兩年而已。”餘牧低頭認真地看着蘇好的雙眼,虔誠道,“她不是我女兒。”
蘇好長長地“哦”了一聲,無所謂道,“謊言的鼻祖赫爾墨斯是你的祖上吧,反正你再說什麽我都不會信的,我不過是随便問問。”
餘牧知道蘇好心裏有氣兒,她幾次的唇舌相擊後他終于習慣了,聽此也只是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像是在容忍她的無理取鬧。蘇好不自然的偏頭躲開,轉身支着竹欄看着樓下,偶爾小呷一口手中的咖啡。
樓下的黑牌車已經少了很多臺,還有保安正在指揮車輛出庫。剛下過雨,輪胎壓過地面後有刺啦刺啦的刺耳聲音。
一排排的車有秩序的駛離,待到最後一輛黑牌皇冠出現時,蘇好才恍然發覺貌似是來了什麽大人物,所有的車似乎都是這輛車的保镖而已。
車停了下來,從竹樓裏走出了兩個人,一個身材挺拔氣勢不凡,一個風韻聘婷身材高挑。是貝亦銘,以及一個她不認識的女人。待蘇好看清楚那個女人的面容時,瞬間猶若雷劈。
那女人長得和她極像,都帶了點古典美,眼梢向上輕挑,杏眼微彎,眼下有淺淺一道卧蠶,唇帶着自然翹起的弧度,即使不笑都會讓人感覺到有笑意,天生會暖人心。
唯有不同的地方,是蘇好平時的面容沉靜從容,偶爾會有點傲嬌,而那個女人,渾身散發着豪爽的氣息。她穿着黑色微喇褲,大波浪長發披在肩上,一手不停的甩着手中的墨鏡,并不專注的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貝亦銘說話。
除去外表散發的魅力不同,單看長相已經達到八分像!
蘇好怔怔地問餘牧:“她是誰?”
餘牧瞥了一眼樓下的貝亦銘,意味深長地道:“她是白丫,之前她也是江蕪省省府的,現在在政協,你可能不太了解。唔,她之前是亦銘書記的女朋友,好像是和她在一起有六年吧,後來在我們結婚不久後就分了,可能和她被調到中央有關系。”
蘇好有一瞬的恍惚,餘牧還在旁邊繼續有意無意地說着,“和你長得像吧?所以當時亦銘書記把你調到他身邊當秘書的時候,我還在想會不會因為你和白丫長得像呢……”
原來貝亦銘心裏的那個人并不是自己,《君歸》那幅畫,是因為他以為那是那個女人;他對她好,是因為他當她是那個女人;甚至是他說的關于“等了他喜歡的女人一夜”的那件事,也是在說那個女人!
從來,都不是自己……
那他把她當做什麽?當做替身?當做蠢貨?突然記起她在醫院醒來時,以貝愛的身份質問他,為什麽從來不提醒蘇好關于餘牧的事,他當時怎麽回答的?是那種無所謂的态度。
蘇好想起在鳳淞和她說過那樣的話之後,她反複糾結着貝亦銘的行為,真是有夠愚蠢。
蘇好忽略心底的溢出的滿滿地酸澀感,忽然冁然一笑,舉起手中的杯子,手腕一翻,盡數倒了下去。
餘牧驚訝:“……你在做什麽?”
蘇好看到樓下的貝亦銘和那個女人一同擡起了頭,甚至是有保镖從其他的車裏警覺地走了出來。
蘇好轉頭對貝塔招了招手:“過來……對着樓下喊一聲‘爸爸’。”
貝塔真是個聽話的孩子,在餘牧還未來得及阻止時,當下就站到了椅子上清脆地喊了一聲:“爸爸!”
蘇好笑了起來,貝塔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她喊的是什麽,急忙撲到蘇好懷裏問她:“媽媽,媽媽,哪個是我爸爸?”
蘇好沒回答,而是探出頭笑盈盈地看着樓下的貝亦銘,然後緩緩地,朝他伸出了中指。
接着沒再看他一眼,對餘牧道:“走,送我娘倆回家,貝塔該去幼兒園了。”
樓上的幾個腦袋消失後,白丫才後知後覺居然有人就這樣明目張膽的在貝亦銘面前嚣張,詫異地看向貝亦銘,卻只看到貝亦銘眼裏的笑意,似乎比這裏的青山綠水更加清澈暖人,好似可以融化這紛擾的大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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