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被标上了價格。沒有人可以跨越這一條由價格所限定的界限,哪怕是死亡也被狠狠地烙在原地。

殷栗自有意識開始就知道這個道理,卻從沒有覺得這是錯誤的。

大家都是如此。

高貴的高貴,卑微的卑微。

他有些時候甚至會慶幸,因為相對于更加底層的人來說,他何嘗不是一個“昂貴”的人呢?

而如果不是他的“昂貴”,他甚至連和她擦肩而過的機會都沒有。對比起那些人,他已經足夠幸運了。

直到,那一個磅礴大雨的夜晚,他被踩在了地上。

雨水是冰冷的,從天空中墜落下來,滴在了他的後腦勺上,然後順着後腦勺滑到了他的下巴,又拍打在地面。

肮髒的泥濘沾染了他的雙手,疼痛感傳遍全身。

殷栗聽見了那個家族中正統繼承人的聲音。

“肮髒下賤的雜種,憑你也敢站在她的身邊說話嗎?”

繼承人的聲音倨傲而冰冷,蔓延的惡意化作了巨大的蟒蛇将他全身上下纏繞,甚至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殷栗想要擡頭,卻在下一秒感受到了腦袋上的壓力。

繼承人屈尊地擡起腿,踩在了他的腦袋上。

旁邊的下屬為繼承人撐起了傘,一滴雨水都沒有讓這位價格更加“昂貴”的少主沾染。

除了踩在他頭上的皮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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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栗,你是在不滿嗎?”繼承人突然嗤笑一聲,說。

下一瞬間,殷栗的眼前一花,額頭撞在了堅硬的地面,鮮血立刻将額頭下的水窪染紅。

“這是最後一次警告,殷栗。身為一個在家族混淆了血脈的雜種,你連出現在她的面前,都是因為我的施舍。”

“沒有我的允許,你甚至連被她看見的可能都不存在。”

殷栗感到屈辱嗎?并沒有。

他很清楚殷度說是是事實。這位繼承人哪怕現在拿出槍打死他,也不過是處理一具屍體的麻煩而已。

且不說兩人價格昂貴程度的對比,僅僅是殷家特殊的性質就決定了他們家族的成員不會把家主和繼承人之外的生命看成一回事。

這是注定的啊。就算卑微到了泥濘裏,成為一灘發爛發臭的爛泥,也不會讓這些珠光寶氣的昂貴人多看一眼。

“咔噠!”

就在殷栗準備以自己全部的卑微姿态拿出來讨好眼前的繼承人時,殷栗聽見了聲音。

那是女士鞋跟踩在地面上才會發出的聲音。而這樣的聲音又和他聽見的許多聲音不同。

那是不急不緩,沉穩,又帶着別樣節奏的聲音。

“殷度,你不該這麽做。”殷栗聽見她在說話。

不知不覺間,殷栗想起來自己當初為何會不受控制地追随她的身影了。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被标上了價格,那麽她便是親手将價格标簽摘下來的人。

她的目光游離在所有被标上價格的人之間。無論是價值連城的,還是便宜廉價的,或者是平庸無常的,都被她看在眼裏,又似乎轉眼就被她遺忘。

當那一抹平靜而淡漠的眼眸落在身上時,殷栗就感覺到了。

仿佛是一重濃濃的迷霧,略過了所有金碧輝煌,隔絕了所有珠光寶氣,然後将他包裹在裏面,讓他的靈魂就此迷失。

殷栗聽見了他們的争吵。

不,應該是殷度單方面的撕心裂肺。她的語氣從始至終都是平淡的,甚至連起伏都沒有。

可正是這樣的她,令那高高在上的繼承人又是怒罵又是吼叫,像是一個控制不住情緒的瘋子,正在歇斯底裏喧鬧自己無論怎麽也無法說出口的情感。

殷栗聽着,不知不覺間,竟然也想要變得和殷度一樣大吼大叫。

不知道這樣的争吵持續了多久,他聽見殷度離去的聲音。

鞋跟重重地踩着積水,就連雨傘也不願意撐,就這樣帶着再次不歡而散的惱怒離開了。

緊接着,鞋跟踩踏地面的聲音向他靠近。

頭頂的雨水停止掉落了,一雙黑色的女式皮鞋出現在他的眼前。

“殷栗,還好嗎?”她問。

殷栗擡起頭,終于将她的面容完全收納入眼底。

他看見她拿出了手帕,将他額頭上的血絲擦去,溫和輕柔。

“抱歉,下次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了。”她與他道歉說。

殷栗感覺到了,那是她發自內心的歉意。

此前那位繼承人的話再次徘徊在耳邊。

“肮髒下賤的雜種……”

殷栗從未有過像此刻般的欣喜若狂。

他的眼淚無師自通般從眼眶墜落,痛楚和難過在眼眸裏醞釀。

“于卿,真的嗎?以後,我真的不用擔心被殷度欺負了嗎?”他用極其希冀和依賴的語氣向眼前的她詢問着。

“不會了,我保證。”她說。

很簡單的六個字構成的短句,卻将殷栗的心髒強行打開了一個缺口,然後将這個世界上所有粘稠而冗雜的情感塞進裏面,令心髒腫脹到疼痛,滿足到幸福。

是啊,他是肮髒下賤的雜種,是所有人眼中血統不純的野種,随時随地都會被抛棄的“廉價物品”。

而她,願意施舍下注視的,不正是這樣的自己嗎?

要楚楚可憐,要無依無靠,要變得比任何人都要低入塵埃。

用最真實的事實作為僞裝,将自己變成她所看見的樣子,這樣就可以得到她永遠的注視了!

“真的嗎?謝謝,于卿,我真的很感謝你……”他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為他擦去血絲的手,笑容可愛而天真。

只要變成這個樣子,就會得到你的注視對吧?我會這樣做的,變成一個完全屬于你的東西。

所以,請愛我吧。

——

“這很不公平,對吧,于卿?”

黑發少年模樣的青年眼神空茫地望着虛空,哪怕生命正在被威脅,也無所謂。

倒不如說,如果真的死在于卿的手上,反而是他所希望的。

于卿失去了記憶,從前所有的經歷過的都變得毫無意義。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要再次回到她的身邊幾乎不可能。

與其忍受接下來一生的痛苦,不如現在就把這一條生命獻給她,取悅她,讓她永遠記得自己,哪怕是一點點的思念也好。

“不,這是你應得的。”于卿突然對他說。

她向陽臺後面看,發現衛鶴安已經讓人在陽臺下撐起了墊子。

“那個女孩子,是你讓殷度殺的吧。”于卿說道。

她察覺到被她抓住的青年僵硬了一瞬間的身體,而後繼續說:“殷栗,就算沒有記憶,我也無比清楚,你是一個極其擅長僞裝和撒謊的人。”

“你的道歉廉價無比,因為你從來都不知道當初我到底是為什麽才與你斷開聯系。”

殷栗突然顫抖起來,扭過頭,任由那冰冷的槍口撞在自己的額頭,“于卿……”

他企圖再次用脆弱而無辜的眼眸打動她,就和從前一樣得到她的憐惜。

但是,他錯了。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可以随意就能夠被糊弄和欺騙的人,否則也不會在十八歲的時候毅然決然地離開顧家。

她一字一句說這話,像是一把尖銳的刀鋒就這樣捅進了殷栗的心髒。

“殷栗,連自己的錯誤都無法是意識到的你,哪怕是道歉都顯得虛僞。而這樣的你……”

殷栗猛然意識到了于卿接下來的話語,不由得瞪大雙目,眼淚更是如殘破的白色花朵般瘋狂湧出。

他張着口,用口型無聲祈求她不要再說出那些話。

于卿說:“這樣的你,過去,現在,還是未來,對我來說都毫無意義。”

就這樣不長的句子,便将殷栗整個人對于于卿來說的存在都否認了。那些屬于殷栗自以為是的幻想都打破得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女人說完最後一個字,将殷栗往前一推,自己則是往後倒退在,調整好角度後直接從陽臺上跳了下去!

“于卿!!”

殷栗瘋了一樣想要拉住她的手,卻只能看見對方的指尖與自己觸之即離。

“于卿!你留下來!你留下來!”

無論他怎麽吶喊,她都沒有絲毫的停留。

在氣墊上安全着陸後,于卿拿着槍,甚至連頭也不擡就和衛鶴安進入了車子內。

眼見于卿将要離去,殷栗竟然絲毫不顧地從陽臺上跳下去,摔在墊子上後還差一點因為動作幅度過大而摔倒在地。

可是他已經不管不顧了,滿心滿眼只想要将她留下來。

“于卿!你聽我說,你聽我說!于卿!”

“我不會在這樣做了!我真的不會了!”

“求求你留下來,你留下來!”

“我承認了,殷度的死我參與了!于卿,我真的很對不起!那個女孩的死也和我有關!”

衛鶴安坐在于卿的旁邊,對車窗外的人稍稍擡手。

不出片刻,就有一群身穿警官特殊制服的人将殷栗團團圍住。

殷栗的下屬們自然不會讓少主就這樣被不明不白的人攔着,紛紛掏出自己的武器對準這些人。

一時間,兩撥人僵持在一起。

“于卿,你先看看我,可以嗎?我道歉,我為這一次的事情道歉。”殷栗小心翼翼地笑着,連嘴角扯開的弧度都怕太過上揚而讓自己再次觸怒對方。

他看着那黑色的完全看不見人影的後車窗,“于卿,你告訴我吧,我有什麽做的不好。”

“告訴我好不好,我會改變的,我會變成你最喜歡的模樣的。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會努力的!”

他的聲音并不大,卻足夠傳入于卿的耳朵裏。

衛鶴安将早就準備好的小毯子和熱水遞給于卿,“需要現在離開嗎?”

于卿靠着墊背,閉着雙眸一言不發。

衛鶴安卻明白她的意思。

他不由得笑得眯起雙眸,“我知道了,那我們回去吧。”

車子啓動了。

殷栗的面上肉眼可見的驚慌,“于卿!于卿你等等!”

“不要走,你留下來,你留下來!”

“于卿!!!你留下來啊!我會變好的,我會努力的!不要走,不要走啊!!”

他的呼喊撕心裂肺,歇斯底裏,隐含着偏執而瘋狂的情緒哪怕是隔着車玻璃也聽得一清二楚。

“于卿!!!”

“嘭!”

玻璃被一顆子彈擊碎!

于卿看見了衛鶴安蒼白的面色,還有那滲出血的白色襯衣。

“于卿,你留下來啊!!!”

作者有話說:

嗨嗨嗨!我去上了個破爛班,然後跑回來更新啦!

就目前而言,衛鶴安确實是所有男人都羨慕嫉妒恨的對象,畢竟陪伴了于卿那麽久

然而,衛鶴安幾乎是不存在自己私欲的,這些扯頭花的話術也沒法讓他破防

不過沒關系,以後有的是他可以破防的(來自女主媽媽的慈祥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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