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無事獻殷勤 像星星

少年垂着眼，展開紙團，極耐心地一寸寸撫平，長指骨節分明，指蓋透出健康的淡粉色，眉目疏朗，脊背挺直。

看清楚內容後，他眼底透出淺淡笑意。

“你看窗外的雲像什麽？”

窗戶開了一條小縫，八月的風吹進來，吹起他額前的黑色短發，桌面光影浮動。

他往外看了一瞬，拿起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

“什麽？”

他把紙條推回去，須臾，陶聽仙的回複傳回來：“像鵬的翅膀！”

前幾天他們剛學完《逍遙游》，看樣子，陶聽仙背得快走火入魔了。

謝尋戈似乎勾起唇笑了一下，徐徐寫下：“我倒不覺得。”

陶聽仙打了個問號過去。

這次謝尋戈慢吞吞把紙團遞了回來，看她的眼彎成愉悅的墨月。

居然還把紙條折了一下……

陶聽仙擡起頭偷偷瞄了瞄球爺，控制動作，小心展平紙。這回的內容除了一行字，末尾還多了個小學生塗鴉。

“你不覺得很像你嗎？”

疑問語氣，問號後面，謝尋戈同學非常認真地畫了個豬頭，醜得奇特。

陶聽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你也硬要和豬扯上關系，好的我看得出你特別喜歡豬了，算了，不和壽星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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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心中如此想，陶聽仙還是從自己的文具盒裏特地挑出那支很久以前就被摔斷墨的筆，面帶微笑在紙上寫下：“我不是你。”

剛落下最後一筆，球爺的戒尺越過第一、二排的人，點在了她的桌子上。

“陶聽仙，你講一下答案。”

陶聽仙把紙條攥在手心裏，看了眼她的草稿本，不慌不忙回答：“3，或者25/3。”

“嗯，對了。”

球爺轉過身，陶聽仙趁機把紙團放到了謝尋戈桌子上。

謝尋戈展開看了眼，沒再傳回來，随手把紙條放進書中的某一頁。

今天是周五，輪到陶聽仙值日。

球爺剛剛端起他的茶杯，陶聽仙就走到了講臺旁邊，拿起挂在牆壁上嶄新的，顏色非常少女粉的抹布。打濕一點，捏着抹布，擦去球爺寫滿整個黑板的板書。

等擦完黑板，她把打掃衛生的人名字寫在了黑板上。

掃地：謝尋戈……

謝字剛寫到一半，她聽見祝和在和謝尋戈講話：“生日快樂，這個送你。”

後面的話祝和壓低了聲音，她聽不太清楚。

謝尋戈看着祝和攤開的手心躺着的兩張五毛錢，沉默一瞬，擡眼：“你想表達什麽？”

“祝你們湊成一塊。”祝和神秘兮兮湊在他耳邊說。

謝尋戈：“……”

“記得把另一張五毛送給她。”

謝尋戈：“……”

“謝謝，你的心意我心領了。”

***

梁老板第二次推門進來的時候，陶聽仙剛敲了敲桌子提醒大家：“做眼保健操。”

值日生管眼操時，擦黑板的人就變成了當天打掃走廊的人。

她身後擦黑板的姑娘，是幾乎每天都要在黑板上畫小豬佩奇的那位畫畫天才。

梁老板遞給體育委員校運會報名表，然後擡高聲音問：“定班服你們想要什麽顏色？”

“粉色！”一位男生激動地舉起雙手。

陶聽仙看了他一眼，目光隐含威脅：“做眼保健操。”

男生老老實實縮了回去。

緊接着又有好幾個人齊聲喊：“綠！色！！！”

班裏有人受不了了，比他們更大聲：“我靠你們有毒吧！”

廣播裏的女聲說：“按揉太陽穴刮上眼眶。”

一聽是眼保健操第四節 ，陶聽仙條件反射地擡眼往謝尋戈那邊看，不出所料，他又在傻笑。

陶聽仙嘆了口氣，走下講臺，敲敲他的桌子：“好好做操。”

謝尋戈點點頭。

陶聽仙往回走，一邊在心裏納悶，謝尋戈這毛病從高一……

不對，好像六年級就開始了，一到眼保健操第四節 ，手握成拳遮住眼睛的動作，他就老是傻笑。

不知道是怎麽了。

“你們商量好再告訴我。”眼見着眼保健操即将結束，梁老板就準備開溜，“表格在體育委員那裏，記得報名。”

“我們班人少，每個人基本上都要報一個。”

陶聽仙憑借值日優勢，第一個到體育委員那選了個400米。

鉛球沒力氣，跳遠跳不出她自己的身高，跳高不會，100米200米競争太修羅場，800米太累。

在心中考量後，陶聽仙非常聰明地選了個折中的。

“400米，牛逼啊仙仙！”

“你看女子400米和800米這裏，就你名字孤零零的在這裏，勇士！”

報完名陶聽仙莫名其妙收獲了同學欽佩的目光無數。

陶聽仙：？我不是我沒有。

謝尋戈豎起耳朵聽着那邊的聲音，成功接收情報後，在10月的日程裏偷偷寫下：給仙仙送水喝。

***

陶聽仙取下手表，拿出自己的熊貓枕頭墊在桌子上，小風扇對着臉吹，開始午睡。

她夢見了自己的小學生活。

其實她和謝尋戈單方面結仇，是在喻才小學四年級的時候。

他們的夏季校服上半身是棉質T恤，校褲的白色布料特別透，可以看見小朋友們的內褲花紋。女生的校褲前面加了一整塊布，僞裝成裙子。

某次放學之後，教室裏沒什麽人，陶聽仙和沈芥玩鬧着，從教室這邊跑到另一邊。

她身後謝尋戈口無遮攔：“你穿的居然是米老鼠？”

陶聽仙：“？”

陶聽仙站在原地，又氣又羞，臉漲得通紅。

謝尋戈出口才感覺不對，可是這又不像在網絡上聊天，兩分鐘之內可以撤回消息，假裝無事發生。

接下來一個星期，陶聽仙都沒有和謝尋戈說話，還拿着鉛筆氣呼呼地在桌子上寫：一個月不和讨厭鬼說話！

讨厭鬼：QAQ我不是故意的……

謝尋戈雖然表面看起來冷冰冰的，什麽也不在乎，其實最受不了冷暴力。他絞盡腦汁，每天變着花樣逗陶聽仙開心，希望她能理自己。

今天故意給她唱一天跑調的歌，明天幫她收數學作業，後天偷偷給她桌子的各個角落塞大白兔，包裝紙上都寫着對不起……

意志不堅定的陶聽仙桌上的時限從一個月縮短成了一星期。

但這個仇，她還是暗戳戳地記在了心裏。

後來六年級，兩人再一次同桌，謝尋戈像是不記得自己以前做過什麽事情惹人生氣，開始天天扯她的頭發。

陶聽仙皮筋紮得松，很輕易就能扯下。罵他壓根沒用，甚至更加變本加厲，連皮筋都不還給她。

陶聽仙無奈，只能向沈芥求助。沈芥把皮筋遞給她，笑得意味深長。

“他是不是喜歡你啊？”

正在紮頭發的陶聽仙聞言差點把自己的頭發扯下幾根：“怎麽可能……”

謝尋戈會喜歡她？不存在的好嗎！

夢中的陶聽仙在心中憤懑不平地反駁，太過激動，她醒了。

陶聽仙：“……”

她揉揉眼睛坐起來，正好對上謝尋戈的目光，她的動作一頓。

現在的謝尋戈和小學的謝尋戈相比，變化怎麽那麽大？果然是人越長大越成熟，連情商性格也會跟着成長嗎？

謝尋戈看了她很久，欲言又止。

陶聽仙：“？”

“你的劉海。”謝尋戈指指他自己的劉海示意。

陶聽仙伸手摸了摸，感受到觸感不對，又拿出她的小鏡子一照。

她把自己的劉海睡成了純天然空氣劉海。

陶聽仙用力向下壓自己的純天然空氣劉海，小聲嘟囔：“又睡成這樣，見不得人了。”

謝尋戈語帶笑意：“沒有，挺可愛的。”

陶聽仙瞥他一眼，輕哼：“我不相信你的話。”

她壓着劉海跑去了廁所，接點冷水把劉海打濕，劉海濕噠噠柔順垂在額頭前，她這才滿意地回到教室。

最近二中可能供電不太好。

之前晚自習跳閘，今天才下午的第八節 課，又跳閘了。

座位靠近走廊的同學突然一致發出驚嘆聲，其他人莫名其妙地轉頭，正好看見了窗外的天空。

天空是粉藍色，朵朵白雲間有一道彩虹，只有四色，紅黃橙青，朦朦胧胧，與水彩畫調成的顏色一般無二，給人生出一股不真實感。

一直到晚上晚自習，學校還沒來電。陶今歌給她的小臺燈這時候剛好派上用場。

她把小臺燈放在自己堆在桌子的一摞書上，這樣前後左右一定範圍內，正好都可以借她的一點光。

陶聽仙往窗外看，學校旁邊是個公園，沒有高樓，層層疊疊的樹葉正好勉強遮住公園塔內亮着的白燈，随着風吹動，偶爾露出一小塊不規則的縫隙。

白光争先恐後地從縫隙中鑽出來，風沒有一刻不停止吹動，樹葉後的白光閃爍跳動，就像空中的星星。

“你看，”陶聽仙戳戳謝尋戈，“像星星一樣。”

謝尋戈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扭頭看過去：“嗯。”

***

“可能都是因為你，最近才有這麽多美好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