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綿羊

戋戋昨夜沒睡好,這場回籠覺眯了良久。醒來時見窗外天色猶自陰沉沉的,宛若一張宣紙上潑滿濃墨,便揉着惺忪的眼睛坐起身來,啞聲喚丫鬟清霜什麽時辰。

清霜道,“已經過了用午膳的時候。”

戋戋頗有些懊惱,連給老太君和父親母親請安的時辰都錯過了,連聲埋怨清霜為何不叫醒自己。

清霜道,“小姐這幾日都睡不好,好不容易眯會兒,奴婢怎敢打攪。老太君素日裏最疼愛小姐,不會因此怪罪您的。眼下倒有另一樁棘手之事……”說着遞來一物,“魏世子給您送信箋來了。”

聞魏世子三字,戋戋登時清醒。只見晉惕送來的那信箋呈桃紅色,格外精致華麗,扉面撒有金粉,寫着雄健斜逸的“戋戋親啓”四字,一看就是晉惕的手跡。

清霜笑道,“恭喜小姐,定是世子爺悔了,想求小姐原諒,平常的書信可不會用如此情意纏綿的薛濤箋呢。”

戋戋也微有訝然,伸手欲接過信箋,忽感頭痛欲裂,信箋便沒接住。原來她方才睡夢間又見到那個黑影,此刻猶有餘怖,背腹的冷汗還未曾消褪。

清霜把掉落在地的信箋撿起來,“世子專程派人送過來的,小姐不打開看看麽?”

戋戋思忖片刻,強行抑制住自己的心念,“先拿下去吧。”

兒女情長是小,命運是大,在确定晉惕不是夢中那人之前,她不可再與他糾纏下去了。

清霜極為疑惑,自家小姐這幾日都在為魏世子惆悵,世子的書信真的來了,小姐又不肯接。

不過清霜也不敢把魏世子的東西随意丢棄,妥善擱好之後,見戋戋已然起身坐在妝鏡臺邊,自顧自地上妝。

她道,“與我盤個讨喜的發髻,我得趕快去給祖母請安了。”

清霜應諾,心想她家小姐雖在賀家行最小,卻是最重孝道的。似這般晨昏定省,旁的哥兒姐兒都是能躲則躲,小姐卻要往前趕。

銅鏡中的少女雪白花柔,雖只着一件白羅衫、披肩散發,卻絲毫不掩其傾城麗色。晶瑩剔透的雙唇,紅得像顆櫻桃。清霜不禁又要感慨,怪不得魏世子和沈家公子都要争她。

戋戋給自己畫了個淺淡的桃花妝,粉頰白裏透紅,渾若無妝。祖母會喜歡她這般得體又天真的妝容的,賀大爺逝去月餘,她不能弄得過于花枝招展,失掉分寸。

Advertisement

梳洗完畢後,主仆二人撐着素傘往賀老太君的壽安堂去。

賀宅所在的夏園構思精巧,屋舍清麗,一路上見黑燕掠檐低飛,細似銀線的雨絲落在池塘中,激起圈圈漣漪,塘中游魚排荇,好一派風雅雨景。然戋戋滿腔心事,并無心賞景,豆綠的繡鞋只匆匆忙忙從石子路上踏過。

入得壽安堂收罷傘,見賀二爺正陪着賀老太君說話。

戋戋斂衽向祖母、父親行禮,賀二爺板起臉說,“好沒規矩,這都什麽時辰了才過來,平日真是把你嬌慣壞了。”

還沒等戋戋開口,賀老太君就訓斥賀二爺道,“女孩家又不用像男子那般讀書,多睡會兒怎了,就你老這般嚴厲。”

慈然招呼戋戋,“淋濕了吧,到祖母這裏來。”

戋戋吐吐舌頭,往老太君懷裏去。

賀二爺無奈,知道母親對旁人疾言厲色,偏偏疼惜自己這個女兒。家中哥兒、姐兒那麽多,也唯有戋戋能養在老太君膝下。當下祖孫黏糊,賀二爺插不上話,便尋個借口離去。

戋戋眉眼彎彎,在祖母懷裏蹭幾下,軟軟道,“孫女今天确實起晚了,延誤給祖母問安的時辰。祖母不讓父親訓斥孫女,也不怕把孫女寵壞。”

賀老太君輕刮她的鼻尖,“戋戋是祖母的福星,祖母就愛疼着戋戋,旁人愛怎麽說怎麽。”

戋戋大名叫作賀若冰,只因在家中行最小,才得了戋戋這麽個小名。戋,在《說文解字》中即是小之意。她得老太君的寵後,老太君總喜叫她小名,久而久之,家中長輩都跟随着這麽叫,她的大名倒無人問津。

賀家的後嗣中,女娃多男娃少,男娃天然更招稀罕。吳二夫人是戋戋的生母,賀老太君厭惡她膝下無子,厭屋及烏,連同她生下的丫頭片子本來也是忽視的。

只因多年前的某次出游,馬車車輪忽現裂口,賀老太君跌下山崖差點歸位,是年幼的戋戋恰巧救她一命。賀老太君迷.信,認定戋戋是福星,自此才對她青睐有加,放到自己屋裏養。

後來賀大爺猝亡,賀老太君沉溺在喪子之痛中,又是戋戋一直在旁侍奉安慰,叫賀老太君漸漸打疊精神,老太君對戋戋的這份疼愛便愈加濃重。

即便賀大爺在時,賀家實際的當家人也是老太君。讨得老太君的歡心,便能得到全家人的重視。因而戋戋雖是個行末的小丫頭片子,飲食居所、吃穿用度卻可以與三房夫人生下的男娃比齊。同為賀二爺之女,相比之下,戋戋的長姊賀若雪待遇可就差得多了。

戋戋從老太君懷中爬起來,繞到身後,靈巧的十指給老太君松筋骨。她常給祖母這麽按,力道分寸都掌握得恰到好處。

“今日孫女來晚了,給祖母按一按,就當賠罪。”

賀老太君搭住她手,“你這孩子這樣盡心,待将來出嫁祖母都要舍不得了。”

戋戋甜然道,“祖母舍不得孫女孫女便不嫁,一輩子都伴在祖母膝下。”

賀老太君輕嗔道,“傻孩子別說胡話,哪有姑娘不嫁人的。”

言及此處,便問問她晉惕現下如何了。戋戋略略凝滞,隐去薛濤箋的事情不談。

賀老太君道,“魏世子生得英俊,能嫁去王府自然最好。若不然,祖母也會為你尋個官宦讀書之家,決不能埋沒了你。”

戋戋溫順說悉聽祖母安排。

賀老太君長嘆一聲,現下要擔心的可不僅有戋戋的婚事,還有賀家滿門的生計。

賀家有意拉攏近鄰沈家,派人請沈舟頤小聚,誰料撞個空,沈舟頤自那日從報恩寺回來就往揚州買茶去了。賀老太君便又往揚州加急送一封信,說宴席已經備好了,叫他買完茶速速歸來,有要事相商。

如此又隔四日,沈舟頤回到臨稽,賀家這場小宴才得以開起來。

賀家自喪了大爺後,許久不曾熱鬧,今日除去大房的哥兒姐兒熱孝期不出,餘人均來飲宴。雖不曾張燈結彩,賀家人們卻也三五成群地坐着說話,熱熱鬧鬧,一掃數月來的愁雲喪霧。

跟沈舟頤同道來的還有南城邱家的大公子邱濟楚,兩人是幼時同窗,這些年走南闖北常常一塊經商。兩位哥兒俱風姿挺秀,吐屬溫雅,立如雪紙帙卷,長久奔波在外也不見銅臭市儈氣。

宴席未始,賀老太君親親近近地和沈舟頤寒暄,“前日戋戋胡鬧,落雨了還要上山燒香,幸而賢侄送她回來,老身不勝感激。”

沈舟頤道,“些微小事何足挂齒,老夫人不必萦懷。”

賀老太君道:“聽說還碰上了魏世子?人家權高勢高,不是咱們這種門第可以頂撞的,見面須得遷就些。”

沈舟頤未及回答,便聽得屏風後一陣銀鈴般的少女笑聲。原是戋戋正坐在屏風後,和長姊賀若雪說些私房話。她今日着身玉渦色的水田小夾襖,南天千歲綠的蘇繡長裙曳地,玉雪可愛,甜美如蜜。乍見沈舟頤,笑靥微有一滞。

四目相對,沈舟頤走過去,“戋戋妹妹。”

戋戋也招呼道,“舟頤哥哥。”

沈舟頤問,“妹妹那日扭傷腳踝,如今痊可了嗎?”

戋戋道,“已大好了。倒是舟頤哥哥,沒有傷到哪裏吧?”

那日沈舟頤背戋戋下山,恰好被晉惕撞見,晉惕冷眉冷目,攬過戋戋照直朝沈舟頤猛踹。沈舟頤沒有防備,晉惕又是武将出身,手上有勁,差點跌下山崖去。

沈舟頤搖頭道,“你看我還往揚州買茶,像是有事嗎?”

戋戋沉吟着說,“他是個唐突的,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這個他自是指晉惕,表面上似在怪罪晉惕,言語間卻又充滿了回護晉惕之意。沈舟頤曉得內中情由,微微一笑,也不介懷。兩人談及此處,再無下文,心照不宣,都禮貌得過分,不遠不近,不親不疏,始終保持着三尺左右的距離。

邱公子循着這邊望來,戋戋身後的賀若雪登時紅透了半天臉頰,起身就要跑開。戋戋拽住賀若雪的手,低聲道:“姐夫來啦,卻跑甚麽。”

一耽之下邱濟楚已然走到,賀若雪更如煮熟的蟹子,惶然不知所措。原來賀若雪在今年初春和邱濟楚定下婚事,只待邱濟楚買定臨稽鬧市的宅子,便行婚配。未婚夫婦相逢,才如斯羞澀。

好在此時開席解圍,一家人在圍桌坐定,老太君居主位,沈舟頤、邱濟楚居客位,賀二爺、吳二夫人,若雪若雨戋戋各自按敘齒坐好。

賀老太君盤算着并園的事,敬過酒後本想開門見山,卻又感不合适。畢竟沈舟頤從前向戋戋求親被賀家給拒了,此時反過來有求于沈家,着實難以啓齒。賀老太君便專挑些閑話,見沈舟頤腰間佩有一塊蓮花形玉佩熠熠生輝,便問起典故。

沈舟頤溫和道,“只是普通的玉石,因是家母生前所贈,便時時戴着,不忍摘去。”

賀老太君誇沈舟頤有孝心:“你母親在時,也常常過來和老身說話,現下想來還甚為緬懷。這兩年你們年輕的忙着做生意,咱們兩家都疏離了,以後還是要似這般多聚聚才好。”

說着給賀二爺使個眼色,賀二爺也附和道,“賢侄在揚州可能不知,昨日風雨交加,打了一宿霹雷。今晨醒來,咱兩家的隔牆竟被劈倒,看來誤打誤撞老天爺都以為咱們是一家子呢。”

沈舟頤眉梢輕挑,“小侄歸家時亦好納悶圍牆怎生倒了,原是如此。”

賀老太君見沈舟頤和善,似并無抵觸之意,心下對并園之事添了三成把握。嘴角牽動,剛要提出兩家日後不如歸成一家,互相扶持互相照應,卻先聽沈舟頤輕輕道,“那侄兒明日就去找工匠來重新砌上。”

賀老太君下意識皺了皺眉頭,不知沈舟頤是否在裝傻。

席面陷入短暫的僵局之中,餘人各自低頭夾菜,緘默無語。半晌,戋戋先端起觥杯向沈舟頤道,“那日得蒙舟頤哥哥出手相助,還未酬謝,戋戋這杯酒便敬舟頤哥哥。”

沈舟頤禮貌推搪,戋戋捧酒仰頭飲盡。

吳二夫人見自己女兒酒後面似桃花,猶如一朵白荷帶清露,宛然動人;而沈舟頤姿貌非陋,風度翩翩,恰似夜空中皎潔的上弦月,心念稍動,便欲撮合二人。

“侄兒怎麽老把自己當外人,待什麽時候娶了戋戋去,咱們親上加親,不就是血濃于水的一家人嘛。”

吳二夫人大名叫吳暖笙,頗是個直腸子,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此言一出,桌上衆人均朝她投來異樣的目光,戋戋更愣在當場,一排細細的雪牙微啓,不知何言以對。

老太君面色鐵青,賀二爺瞪了瞪吳暖笙。

戋戋重新坐下,喜怒不形于色。

席面俨然再度陷入安靜中。沈舟頤垂首,眉眼幹淨溫柔,說出的話卻拒人于千裏之外,“多謝二伯母,只是小侄已有心上人,就養在城南的五裏巷子內,恐辜負伯母美意了。”

作者有話說: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