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綿羊
天亮了,暖洋洋的太陽重新照耀臨稽的山山水水。
戋戋已連夜命人送信給晉惕,叫他與沈舟頤在春芳齋一敘,談談偷竊雙蟬璧的事。
理說晉惕這種有官位在身的人,一般不會自降身份與布衣會面的。奈何這次的事關系重大,沈舟頤外熱內冷,着實不是個好料理的人,晉惕必須得親自出馬。
怎麽處置羅呈晉惕倒不擔心,他主要想取得的是沈舟頤手中的東西。若沈舟頤再不識擡舉,他便直接尋個罪名,抓邱濟楚去大獄。沈舟頤素來與邱濟楚交好,見好兄弟落難定然不會見死不救。小小的雙蟬璧既入了臨稽,還能飛出他晉惕的手掌心不成。
地點約在春芳齋的雅間,戋戋放心不下,和沈舟頤一道前來。
時逢夏末,清晨寒露沾衣,戋戋披了件雪青的薄鬥篷在肩上。沈舟頤恰好也着雪青之色的袍服,兩人同乘馬車,又同上樓閣,郎才女貌,宛若并肩出行的少年夫婦。
晉惕提前在春芳齋的閣樓之上,瞥見這一幕,妒火又燃。
他在雅間中擺好了姿勢,靜等二人。沈舟頤似蓄意消遣他,下得馬車後不疾不徐,替戋戋左斂斂衣衫又扶扶簪子,墨跡拖延,好久也不帶戋戋上來。晉惕臉色越發不悅,骨節咔咔直響。
終于二人上樓來,晉惕釘子般的目光把女子鎖住,厲聲道:“戋戋,過來。”
戋戋為難,猶豫片刻,看向沈舟頤。沈舟頤神色如恒,對戋戋溫雅地點了下頭。
戋戋遂走到晉惕身邊,晉惕強勢攬住她的肩頭,語氣不善:“沈公子。”
沈舟頤道:“世子爺。”
“上次沈公子被打斷的手骨好了,瞧着跟沒事人似的。”
“托世子洪福。”
二人俨然是針鋒相對,互不相讓。戋戋偷偷掐晉惕胳膊,生怕他脾氣太烈把這樁生意談崩。然在晉惕眼中,和沈舟頤争奪的已不僅僅是玉石了。
晉惕故意握起戋戋掐自己的手,亮給沈舟頤看:“上次仿佛警告過沈公子,戋戋與某早有婚約,似你這外男該保持距離才是。即便同行,也該分坐兩駕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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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舟頤平靜地說:“在下這手骨剛剛痊愈,小妹好心攙扶一下,并沒別的意思。”
晉惕眯起淩厲的眼,咄咄逼人:“是嗎?”
沈舟頤望向他懷中的戋戋,“不是嗎?”
戋戋唯恐越扯越遠,便軟聲央求道:“舟頤哥哥,你把雙蟬璧拿出來給世子看看吧。”
沈舟頤遂不疾不徐地将呈有雙蟬璧的錦盒呈于桌上。也當真是千金不換的寶貨,小小的兩只蟬拿出來,映得雅間滿荜生輝。
沈舟頤對晉惕道,“請。”
晉惕冷哼,對眼前男子無半分好感。諒對方也不敢拿假貨騙他,便也懶得自降身份地多看,不耐煩擺擺手,“晚些時候會把錢送到你府上,按之前說好的價格。”
沈舟頤幽幽重複,“之前的價兒?”
晉惕眉心驟鎖,“怎麽?”
“您派您侍衛夤夜來我府上偷盜一場,鬧得雞犬不寧,再想和我府交易往來,如何還能按之前的價兒。”
晉惕陰翳:“羅呈的事我并不知曉,價兒是之前說好的,八千兩就是八千兩。”
沈舟頤施施然一笑,那有恃無恐的神色,卻并不像退讓。
晉惕孤鷹般的雙眸充斥着危險,爆發只在頃刻。
沈舟頤無足輕重地敲敲桌面,起身招呼戋戋,“好妹子,生意不做了,咱們走吧。”
戋戋愕然。
晉惕戾色道:“沈舟頤,你放肆。”
一面将戋戋拽緊。
戋戋澀聲:“舟頤哥哥,你別……”
沈舟頤的聲線亦冰冷下來,“你尚未出閣,就不回家了是嗎?”
戋戋左右為難,咬緊下唇,淚珠懸在眼眶中打轉。無奈下只得甩開晉惕,默默回到沈舟頤身邊。沈舟頤幫她把面紗重新覆上,就要把人帶走。
晉惕斥道:“站住,別動她。”
上前大跨步,重新拽住了戋戋。
如此一來,戋戋的兩只手臂恰好被兩個男人同時拽住,哪邊都掙不脫。她的姿勢很變扭,如懸崖走鋼絲般,額頭沁出冷汗。晉惕黏膩鋒利的視線軋過戋戋,要把沈舟頤穿透。沈舟頤不躲不避,正面對峙。
戋戋心下萬分惱怒,自己仿佛成為了這兩個男人争鬥的戰利品。她欲大吼同時甩脫兩人,可喉嚨堵塞,嘴巴也像被無形的力量死死捂住,軟弱無力。
晉惕目眦欲裂,直接問出來:“戋戋,你心中的人是他,還是我?”
戋戋愠然道:“放開我,你們把我當什麽了?”
沈舟頤放開她。
可他對她說:“若妹妹今日不回賀家門,以後也不用回了。”
沈賀兩家合并,沈舟頤現如今是名正言順的家主,為整個家族提供財力支撐。他有權利驅逐家族中任何一人,甚至名義上可以不用考慮賀老太君的意見。
戋戋面色一沉,頓時有種血液凝固之感。她倒不是怕日後無家可歸,只是感覺沈舟頤平淡的話語中,似乎捏着她的死穴。
她檀口微微張合,用極低極低的聲音問他:“你說什麽?”
沈舟頤無聲,卻道:“你心裏清楚。”
戋戋死死咬着唇,對于賀家的事她心中有鬼,唯恐沈舟頤真的知道了什麽。晉惕見她猶豫,忍無可忍,命人将沈舟頤拿下。
戋戋喝道:“住手。”淚水連珠價兒地落下。晉惕見她落淚微有一愣,戋戋趁機甩開他,忍辱負重地站回到了沈舟頤身後,“我還未出嫁,還是賀家的女兒,不會和外男走。求哥哥不要和祖母講今日之事,戋戋不願讓她老人家失望。”
沈舟頤冷淡地睨她,未曾搭話。他握住她的手,像掐着一截玉蔥。長兄如父,未嫁從父,他操控她理所應當。即便晉惕是再大的權貴,也逃不過人情二字。
羅呈等侍衛都守在門口,披堅執銳。
晉惕無可奈何,怒吼道:“都退下!”
他倨傲的臉頰第一次露出沮喪之色,是為戋戋。他容忍不了沈舟頤當着他的面把她帶走,用那些繁文缛節生生将相愛的他們分隔開。等戋戋嫁過來,他非活撕了沈舟頤不可。
沈舟頤挑眉,“怎麽,世子反悔了?”
“把她留下。想要多少,你說吧。”
沈舟頤側目瞥向戋戋,“妹妹覺得應該要多少?”
他扣住她的手隐隐約約在衣袖中,被一層紗籠着,分外旖旎。
晉惕眼尾泛紅,妒火和恨意欲焚了眼前的男人。方才晉惕曾與戋戋五指相扣示.威給沈舟頤看,此刻卻全報回來了。
戋戋聲腔中還有些許哽咽之意,沈舟頤便領着她重新坐下,和晉惕面對面。局勢迥然發生了變化,方才戋戋還與晉惕同坐在一邊眉目傳情,此刻她卻坐到了另個男人身邊。
晉惕不斷勸自己要忍。
殺人也不能在這裏殺。
戋戋擦擦眼淚,低低對沈舟頤道:“哥哥莫要再為難世子了,就稍微少要些吧……他的錢都在母親手裏,實在也不富裕。”
晉惕敏感地嗔道:“戋戋,莫要多言!”
晉惕本想說“莫要求他”,可這麽一來,就好像晉惕這堂堂世子對沈舟頤低聲下氣似的,自尊心決不允許他這麽做。
沈舟頤卻道:“好,聽妹妹的。”
算起來,這兩個男人之間的賬還真不少。先是報恩寺晉惕對沈舟頤的那一頓羞辱,随即又是燒船、斷骨、流放之仇,如今又要奪沈舟頤奔命得到的玉石。或許更不共戴天的是,兩人的心思還同時放在一個女子身上。今日在茶閣雖無真刀真槍,卻已是場你死我活的厮殺了。
沈舟頤對晉惕道:“在下是個商人,不懂禮數,方才多有得罪還請見諒。不過一碼歸一碼,因着世子從前對賀家的那些所作所為,叫世子區區翻個倍,不算苛求吧?”
他開價了。
或許他的心腸更狠毒些,想要個五倍、八倍,卻因戋戋方才的祈求,只說兩倍。論起權利,他當然不是晉惕的對手,但卻處在一個微妙的位置,正好制衡戋戋和晉惕。
八千兩已是天大數字,如今要翻個兩倍。
讓了,卻沒讓太多。
晉惕當場欲翻臉,若不是戋戋還在此處,他真要動怒地把沈舟頤當場拿下。可沈舟頤那冷情又有恃無恐的顏色,就像一個綁票的,手中人質就是他心愛的戋戋。誰讓戋戋生在賀家,姓氏冠了個賀字呢?
晉惕道:“行,應你。”
不知多咬牙切齒。
他心中在思忖一百八十道酷刑,日後一一加注在沈舟頤身上。
戋戋臉上也不好看,神色接近于複雜。她沒想到沈舟頤今日會這般反常,本來答應好的事忽然反悔,蓄意為難晉惕,難道他就不怕晉惕像上次那般尋仇報複麽?
明知晉惕是一匹危險的狼,卻還要挑釁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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