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豺狼
三日過後, 沈舟頤入宮當職。
在那位倒黴的賀家小姐患病的前一晚,沈舟頤曾到秋菊小院為其診治過,許多太監宮女都親眼目睹了的。如今賀小姐遽發惡疾, 沈舟頤雖為醫者, 也難免不被染上, 故而這幾日都避嫌未曾侍奉太後。
但太後用過沈舟頤的偏方後,宮中其餘太醫開的藥都喝不下,幾日來在寝殿頭痛欲裂,亂砸東西。若非太醫院的領事怕沈舟頤渡病氣給太後, 遲遲推脫,沈舟頤早入宮侍疾了。
大皇子見自己的人得到太後重用,心下暗暗欣慰。
沈舟頤手法好, 醫術方面的積澱也非常人能及, 太後很青睐年輕人, 對他的來歷和過往旁敲側擊地打聽過, 知道他就是近來與晉惕鬧得沸沸揚揚的沈舟頤。
按理說太後知道沈舟頤與賀家小姐的關系,該當幫着他。可太後身為太後, 一國之母,自要把江山社稷放在首位。柔羌人還會卷土重來的,南朝的江山今後還要靠晉家父子去守護,太後和聖上都不能傷害功臣的心。
施針過後, 太後屏退衆婢, 将沈舟頤單獨留下來。
年輕男子跪在地上, 低垂的眉眼似山巒。太後斜眼觀察片刻, 他氣度皎潔, 沖夷平和, 哪有半分士農商醫的俗氣模樣, 和那位賀家小姐端是對郎才女貌的璧人。
但是,再好的璧人也要分開,該敲打的話還是要敲打。
“那一位賀家小姐,你認得吧?”
兩者身份階級差距太大,太後對下位者說話不必客氣。
原話很難聽,大抵意思就是叫沈舟頤受點委屈,成全晉惕和賀小姐。太後會提拔他進太醫院,賜予他金銀土地,破例恩準他今後都能留在壽康宮服侍,不必從太醫院底層熬起了。
沈舟頤聽罷,緩緩掀眸:“太後娘娘,那一位賀小姐,原是微臣的發妻。”
太後知道此事極大的對不住沈舟頤,但她是在給沈舟頤下口谕,而非跟他委婉談心的。
“哀家知道你與賀小姐早成連理,但哀家希望你能識大體,你年紀輕輕,醫術正好,若願意放棄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前程不可限量。”
“哀家聽聞你們沈家與賀家合并,你還是她名義上的哥哥。結為夫妻,不成體統,該和離還是和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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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惕拿軍功做籌碼求婚,聖上已把賀若冰賜給晉惕。雖沒有正式的聖旨,但都是板上釘釘心照不宣的事。沈舟頤若阻攔,往大了說可算忤逆皇命,會掉腦袋。
只因奪人.妻子名義上難聽,聖上又素來以仁孝治國,不願把事情鬧得那麽僵,才希望沈舟頤自己識時務些,主動離開賀家小姐。
若沈舟頤還執迷不語,硬手段可就要施加到他身上。
“你明白了麽?”
沈舟頤維持着跪地的姿勢僵然。
他深深吸一口氣。
“微臣知道了。”
出得皇宮,他嗓子有些啞,眼圈亦微微泛紅。天色已然大晚,暮色中一彎柔和的月亮像若隐若現的明珠。涼風吹拂,他忽然無限悵然。
那些他救過命的人反過來狠狠害他,半點不假,無論前世還是今生,無論賀若冰還是誰。
車夫過來,沈舟頤一頭栽進馬車中。
車夫還以為他大醉酩酊。
“沈太醫往哪邊去?”
沈舟頤:“別院。”
車駛如飛。
沈舟頤颠颠簸簸在車廂中,重重揉着太陽穴,頭疼得厲害。
他沒告訴任何人他其實一早就猜到月姬身份非同凡響,所以才在勾欄瓦舍中贖回月姬,好吃好喝供養着,為了有朝一日能用她挽回戋戋。他也沒告訴任何人他其實根本沒碰過月姬,也沒碰過任何其他的女人,戋戋前世那樣害他,他不思報仇,卻還執迷不悟飛蛾撲火悲哀地靠近她……
他重生的意義何在呢?他醫得疑難雜症,卻醫不好自己的心病。
了慧,你廢了。
無論再讓你重生千次百次,你注定都廢了,沒有用。
他暗暗罵自己。
別院,戋戋正滿身泥土蹲在大槐樹下,挖坑釀酒。槐香四溢,釀起酒來确實極清雅極惬意。聞他過來,她的小腦袋倏然扭動,“你,你回來了?”
她鼻尖還沾有一小塊黏土,沈舟頤拿手絹給她拭淨,“戋戋這是在做什麽?”
戋戋噘噘嘴,怪他明知故問。
“我在屋裏太悶,給自己找點事情。”
沈舟頤也随她蹲下來,專注看她挖泥土。一行行小螞蟻排隊路過,沈舟頤神思不屬……這樣景象再稀疏平常不過,此時在他看來竟格外值得珍惜。
按太後的意思,他馬上就要失去她了。
或許是他今日太過安靜,有悖常态,戋戋驀然停下鏟子:“你怎麽了?”
沈舟頤蒼白淡笑:“沒事。就是好奇戋戋怎麽釀酒。”
他平日都是索求無度,一摸到她人立刻把她往床上帶,今日文質彬彬得很。戋戋不免更加疑惑,仔細觀察他的笑,居然還混雜幾分懷念和不舍的味道。
戋戋續又将酒罐子放進去,掩好土,不抱期望地随口問他:“都好幾日了,哥哥打算何時帶我回府,賀家還記得我這個人嗎?”頓一頓,自言自語,“就算哥哥真的計劃扶月姬為正,也得先放我和離嘛。”
沈舟頤心髒猛地刺疼,聽不得任何關于“和離”的字眼。
他冷冷斥道:“別胡說。”
給她撣撣裙擺的泥土,攬她進屋,又将她身上髒亂的外袍脫下來安置好,才繼續方才的話頭,“……明日就回去吧。”
戋戋驀然怔忡,呆呆望他一眼,還以為自己幻聽。
“明日?”
沈舟頤嗯了聲:“我想了想,疫病的事應該已經翻篇,即便你回到賀府,也沒人再找你的茬兒。”
見戋戋那副難以置信的模樣,“怎麽,不願意嗎,不願意的話你在這兒繼續呆着……”
戋戋急忙捂住他的嘴。
“願意,求之不得。”
她軟膩的玉手微微幽香,傳入鼻窦之中,醉人心魄。
沈舟頤怦然。
他發覺自己越來越難以抑制對她的渴望,那晉惕明明非是他的對手,卻利用強權強逼他放棄戋戋,想想如何令人甘心。戋戋已是他的妻子,與他旖旎缱绻過那麽多回,他又怎能容忍另一個男人把她攬入懷中?除非他死了,不,就算是死,他也死不瞑目。
他将戋戋的酥手反握住,往手心裏親了親,忽然湧起無邊殺意。
晉惕如何,太後如何,皇帝又如何。
他要賀戋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左右他是活過兩輩子的人了,左右他已經萬劫不複了。
·
別院沒什麽好收拾的,只有戋戋從宮裏帶回來的一些私人衣物。她在疊衣裳的時候瞟着他,鬼鬼祟祟将一盒子藏于衣裙下層。沈舟頤冷呵,知道那是避子藥,假作無話。
數日不回賀宅還是老樣子,戋戋怕姚珠娘的事已經洩露出去,踏入府門時分外心虛。賀老太君等人比想象中要熱情,她一回來,該灑淚的灑淚,該備飯的備飯,竟比之前她在賀府的待遇還更好些。
戋戋名義上是入宮去服侍公主,給公主做伴讀,何等的榮耀。如今病愈歸來,大大給賀家門楣增添榮光,賀老太君自然歡迎。
然而歡迎她的不只賀老太君,還有晉惕。
晉惕一臉陰沉,雄踞于賀家正堂之上,倨傲而桀骜。
這些天以來,晉惕殚精竭慮,為找戋戋快要把臨稽城掘地三尺了,他斷定戋戋就在沈舟頤手中。
他不能讓沈舟頤退步,太後還不能麽?
沈舟頤知曉晉惕必定會在,從容應對。
“去,妹妹給世子爺見個禮。”
戋戋心感不妙,這兩個冤家怎地又碰見了,也真是哪壺不開來哪壺,斂衽給晉惕屈了屈膝。
晉惕挑眉。
“戋戋,你這些時日去哪裏了?可叫我好找。”
戋戋道:“我……”
晉惕目光鎖定沈舟頤,“就是他把你從宮裏擄走的?”
沈舟頤可笑地搖搖頭。
戋戋抿抿唇,因顧忌着姚珠娘那點秘事,道:“世子誤會。”
“有我在,你怕他作甚。”
晉惕的耐心所剩無幾,大步踱過來就欲拉住戋戋的手,“走,跟本世子回王府。”
晉惕料定沈舟頤沒膽子阻攔,因為太後娘娘在宮裏敲打過了,若沈舟頤還敢阻攔,必定是活膩歪。
然而後者還真敢。
沈舟頤一條臂膀攔在戋戋面前,白袂随風飄動,話語也不客氣,“世子爺放肆。”
晉惕皮笑肉不笑,“沈舟頤。你真的想死,是吧?”
沈舟頤長睫半掩:“我也沒想到世子爺龌龊如此,強奪未果,就到太後面前告暗狀。如此卑鄙無恥,您晉家的家教都讀到哪去了。”
晉惕神情端肅:“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對付你哪能叫卑鄙。當初你以龌龊手段迫使我和戋戋分開,可曾想到有今日?”
戋戋盯向這兩個男人,捏着把汗,聽不大懂他們兩人的話。
賀家衆人更是雲裏霧裏。
賀老太君怒道:“舟頤!”
敢和世子爺頂嘴,是嫌命太長嗎?
沈舟頤置若罔聞。
“雖太後娘娘有命,但我與她尚未和離。只要戋戋還是我沈家婦一日,世子就不能擄走她。”
他們彼此,都指責對方是“擄”。
戋戋矍然而驚,太後娘娘有命?她幽居別院的這幾日到底發生什麽?
晉惕道:“你覺得你們荒唐的姻婚還能維持多久,你當保命符吶?”
沈舟頤恥于與晉惕口角,“起碼今日不行。”
晉惕亦恥于再和沈舟頤纏夾不清,從衣袖中直接祭出一沓文書來,摔在案上。
“瞧清楚。”
嫁納文書,是臨稽府剛剛開具的,白紙黑字已經填好“魏王世子晉惕”與“賀氏幺小姐賀若冰”的字樣。文書極盡詳細,連晉惕與戋戋的父母親眷都寫得清清楚楚,戋戋寫的是“賀端與吳氏之嫡次女”,晉惕千真萬确要娶的就是賀若冰,抵賴不得的。
這都聖上默許的。沈舟頤與賀家幺女的嫁納文書的存檔,在臨稽府被銷毀掉。也就是說無論沈舟頤同不同意和離,賀家幺女賀若冰在律法上都和沈舟頤沒半點關系了。
沈舟頤攤開那疊文書,端詳良久。
晉惕好整以暇坐在一旁,看着情敵那副出殡似的神情,大為舒暢。
“戋戋現在不是你沈家婦,而是我晉家婦!”
晉惕懶得與沈舟頤多言,朝戋戋伸出手,态度驟然變得溫柔,滿臉的迫切與期待:“戋戋,你看見了麽,你想要世子妃之位,我力排衆議為你辦到。你過來,跟我回王府好不好?”
戋戋呲着貝齒,瞄向那些文書,亦覺得魔幻到極點。
她夢想了千次萬次逃離沈舟頤的大計,晉惕居然輕輕易易為她做到。
她內心湧出一點歡愉來,随即被身後的沈舟頤澆瓢凍水。
癡心妄想。
沈舟頤會讓她走嗎?
不過聽他們方才話語中意思,仿佛是太後娘娘下的旨意……誰能違拗?
戋戋同時被歡愉和恐慌兩種矛盾的情緒支配。
沈舟頤讀罷文書,氣息一沉:“世子好快的動作啊。”
晉惕斜眼睨:“你還有什麽話說?”
沈舟頤嘆:“沒話說。”
轉身過來仍然摟住戋戋,溫和無害,“對不住妹妹,我一直沒敢和你說,太後娘娘賜咱們二人和離,以後咱們做不成夫妻了。”
戋戋這才明白,他昨日的憂思和反常,都是為這。
戋戋有種逃脫虎爪的爽感,她能說什麽,說我很爽嗎?還是沈舟頤想讓她主動提出不和晉惕走?
且遑論她能不能違拗太後娘娘的旨意,就算有的選,她也想選相對好對付的晉惕,而不是他這斯文敗類的兄長。
她尴尬啓唇,“哥哥,沒事。”
沈舟頤最後低低懇求道:“你且與世子說說,容我們再呆一宿,明日再叫世子帶你走。”
晉惕立即拒道:“不行。”
夜長夢多,難說節外生枝。
沈舟頤對晉惕的抗拒如若未聞,依舊纏着戋戋道:“行麽,我的好妹妹?”
他抱着她,一面摩挲她的後背。滑滑的,指骨如玉,像刀,給患病的人開膛。
和他長時間相處過的戋戋知道,每當他這麽摩挲她時,都是商量的意思。而他們之間能商量的,自然只有那件事……她的身世。
“左右只有一晚。”
沈舟頤語氣恻然。
何必鬧得魚死網破?
戋戋長長吸氣。
晉惕嫉妒,看沈舟頤與戋戋有肌膚接觸就煩,更煩的是她還不躲。她就傻愣愣叫沈舟頤摸嗎?難道從來都是他自作多情,戋戋喜歡的人真是沈舟頤?
大庭廣衆都見證着,婚書更是白紙黑字,板上釘釘,沈舟頤能搞出什麽花樣兒來。
戋戋妥協道:“好。”
轉而對晉惕道:“世子爺,要不就容我一夜吧,我還有些東西和衣物要收拾。”
晉惕又要上火,着急道:“不行啊戋戋,此人豺狼虎豹,指不定對你抱有什麽惡毒的心思,若是……若是傷害于你,該當如何是好?”
晉惕怕沈舟頤跟他來個魚死網破,寧肯玉碎,不為瓦全,那可就害死戋戋了。戋戋弱質女流,被沈舟頤掐死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他怎忍見她火中取栗?
沈舟頤深谙晉惕的心思,道:“世子爺若不放心,大可請您的兵在府邸看着,若有異動,直接把我拿下就是。您總也得通點人情,驀然叫我們兄妹分離,給些告別的時間吧?”
晉惕硬聲:“不……”
沈舟頤:“是吧戋戋?”
身世,身世,他手裏握着自己的身世。
戋戋滿額冷汗,驀然瞥見那嫁納文書,似乎有點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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