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豺狼

暴怒于事無補, 棋差一着,掉進人家的圈套就是掉了。晉惕自己也反複強調過,白紙黑字的嫁納婚書容不得任何更改翻悔, 現在月姬是律法上晉惕的世子妃, 晉惕即便擰着眉頭也得把月姬擡走。

可是, 他費盡力氣就為奪娶個沈舟頤的小妾回去嗎?算怎麽回事?

他的軍功只有一次,用過後便銷毀,再想在聖上面前邀功除非再去沙場拼一次命。

晉惕沉沉吐出口濁氣,自己實可憐亦複可笑。

上次他娶錯世子妃尚情有可原, 趙鳴琴蓄意把孩子誣陷在他頭上,與他無尤;而這一次……本以為勝券在握,他人生的第二春即将到來, 就此與戋戋長相厮守, 豈料再度娶錯新娘?

晉惕搔首踯躅, 挫敗至極, 一時間天與地也黯淡了。

沈舟頤這個惡男人,就像, 就像橫在他和戋戋感情之間的一根毒刺,看着膈應,稍微觸碰就徹骨疼痛,有這根刺在他和戋戋永無寧日。

境況俨然走上僵局。

怪自己蠢麽, 不, 晉惕現在多的是自憐自傷之情。戋戋乃勾欄歌姬女兒這事, 他一時片刻還無法接受。

他需要點時間靜靜, 好好捋捋思緒。他的腦子現在亂得很。

他仿佛陷入一個無限循環的死局中, 任憑怎樣努力追求戋戋, 都跳不出怪圈, 戋戋是那鏡中花水中月。

沒撂下太多的狠話,晉惕轉身迷迷茫茫地離開,茕茕孑立踽踽獨行,魁梧偉岸的七尺身軀越發襯得他英雄末路。

以往每當晉惕迫不得已與戋戋分別時,他都會熱乎乎惜別,這次卻沒有,連看她一眼也忘記。

名義上的世子妃月姬自然也要丢下。

月姬作為被嫌棄的那個,慘受池魚之殃,丢魂兒地癱倒在椅背上,深感莫名其妙。

餘人賀三爺,三夫人,昏迷的賀老太君,面色都跟吞下死蒼蠅似的,畢竟替人白白養十多年的女兒,還當心窩窩寶貝一樣疼着愛着。驟然東窗事發,擱誰誰都要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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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傾軋,人人都宛若受暴雨淋頭,變成落湯雞。

戋戋正處這場風暴漩渦的核心。

事情敗露,她能想象得到賀家人會怎樣看待她。賀家表面一團和氣,暗地裏卻勾心鬥角,沒少互相使絆兒。賀老太君更重男輕女,本就對她頗多微詞,此番發現她竟根本不是賀家種,定然将她趕盡殺絕。

要說罪魁禍首……戋戋剜向沈舟頤,猩紅的杏眸中飽含恨意的水光。

沈舟頤被她的目光倏然刺到,肩膀聳了聳,捏住她的手。他使的力氣挺大,戋戋感覺自己手背骨骼錯位,幾乎要被捏碎。

她嘶啞而兇狠地低吼道:“放開我!”

沈舟頤充耳不聞,冷着面孔,将她拉拽出去。

戋戋被迫在後面踉踉跄跄地跟随他,想逃卻逃不了。她索性抛下.身份一路跟瘋婆娘似地大喊大叫,可丫鬟仆婢都對她白眼相待,又有誰會管她。

沈舟頤将她帶回桃夭院,重重摔在軟榻,然後傾身下來,十指急不可耐将她的十指扣住。

戋戋幾近窒息。

在他的壓锢下,她的四肢猶如生根長在榻上,上半身被他沉重的胸膛壓住動彈不得。戋戋淚眼朦胧:“你想把我趕出賀家,竟用如此卑鄙龌龊的手段。”

沈舟頤疾言厲色:“閉嘴!”

他将腦袋埋入她頸間,深深吮吸一口她的味道,極力克制住內心的某種沖動。襲近的吻浪湧般落下,戋戋幹燥的唇立即變得濡濕,同時也失去了說話能力。

看得出來,方才當着晉惕,沈舟頤也很緊張,他每一絲精神都全神貫注,才勉強用身世之說将晉惕糊弄過去……他壓抑着全身的暗火無處發洩,此刻方得放松。

晉惕真是太難對付了。

有權有勢,又百折不撓。

再有這麽幾次,他真要敗下陣來。

戋戋纖弱的身軀哪抵得過男子的力氣,不到半晌僅存的體力就被榨幹。沈舟頤的食指順她的眉心緩緩滑下,如狼一般的視線,寸寸剮着他,似要将她生吞活剝掉。冷色的眼睛,燃燒着洶洶的嫉妒。

“我本來沒想把你的身世洩出去的,是你們逼人太甚。”

沈舟頤抿成線的薄唇藏匿太多情緒,偏執,失落,恨鐵不成鋼……幾乎全是負面的。

“若不是我一夜未眠輾轉想出這個辦法,你現在和你情郎遠走高飛了吧?”

他真好生氣好生氣,又好嫉妒好嫉妒。

晉惕無辜,月娘無辜,戋戋無辜,他又何辜?

只因他沒權勢在身,妻子就要被人活生生奪去,甘當那活王八?

太後叫他心甘情願地退出,不可能的,這場情仇游戲玩到這份上早已玩紅了眼。況且太後只是宮裏坐井觀天的老妪,性命還要靠他救,反過來恩将仇報,她憑什麽?

沈舟頤憋着滔天的怨氣無處發洩,誰敢從他手裏搶人,他就弄死誰。

戋戋氣塞胸臆:“你瘋了,胳膊是擰不過腿的。”

聖上和太後娘娘若知道他暗箱操作,欺君罔上,焉能輕饒他?那些貴人動動手指就能叫平民人頭落地。

沈舟頤兩肘撐在她身側,俊臉壓下去,“我都死過一回了,也不怕再死一回,為戋戋而死我心甘情願。”

冰冷而陌生的感覺在瘋狂肆虐,他把手探進她裙擺。戋戋啜泣着,宛若失聰,耳邊只餘濃重的呼吸聲。

曾經她以為沈舟頤找上她,為報前世虛無缥缈的仇。現在看來,他有比仇恨更深的執念,執着到令人可怕。

“你……”

戋戋極度的羞恥和愠怒漸漸冷卻下來,詞窮,竟然找不到一個合适的詞彙來形容沈舟頤。

他是為了她奮不顧身嗎,也不是。他是為他自己作為男人的尊嚴和私欲,還有那好勝心,才奮不顧身地惡心晉惕。

感受到戋戋的冷落,沈舟頤的沖動也熄去大半。

他眼睛不露痕跡地眯了眯,內心的熱忱混合着愛意在燃燒。

“賀若冰,戋戋,姚阿甜,”

他把她所有用過的名字都叫一個遍,确信無疑叫的是她,“你自己說,你是和我歡歡喜喜白頭到老,還是咱們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沈舟頤平素一副溫和寡淡的模樣,甚少這般直接地将焦躁擺在臉上。

戋戋知道,那些平和不過是他的僞裝。

當初沈舟頤占據她身子時,也是如出一轍的手法。但現在他或許更貪婪些,要的東西超越了一時的歡愉,而是要與她白頭偕老,要她腔子裏的一顆心。

別的東西尚可以虛與委蛇,然而愛如何裝得來。

戋戋的肩膀時不時因恐懼而輕顫,沈舟頤正等待她的答案。

理智告訴她現在她應該服軟,但話到嘴邊驟然哽住,她像火山爆發,帶淚怒吼道:“歡歡喜喜白頭偕老,你覺得我和你可能嗎!”

兩人在一起,互相聊作視聽之娛尚可,真要白頭偕老能把對方折磨死。她就是不願意,他生氣也好,掐死她也罷,随便吧。

沈舟頤愣了愣,眼底的濕意驟然凝結,泛着無盡的辛酸與落寞。

他薄唇喃喃張合,“你終究是看不中我。”

“那你願意和晉惕,是嗎?”

脆弱只在一瞬間,靜默片刻,他的語氣又變得夾槍帶棒。

戋戋煩躁地甩過頭去。

難道天下其他的男人都死絕了,她非他們這兩個男人不可?

她着實受夠被人争來争去,她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

“你管不着。”

她冷冷。

沈舟頤痛得揪心,失望,頹喪,恻隐,百味交雜……但并不代表他會放過她。

“我會叫你愛上的。”

他最後說:“只要你一直留在我身邊。”

戋戋很嫌憎他的倦倦不孜。

他經商賺了金山銀山,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何必糾纏她不放。

沈舟頤從她身上起開,理了理淩亂的衣襟,深吸一口氣。和晉惕同樣,他們兩人或許也該靜一靜。

戋戋神色凄然,用被子将自己牢牢捂住,躲在黑暗中痛哭起來。

今後,她該如何面對賀家人?

·

月姬的身份正式暴露,她是沈舟頤一個地位低賤的妾,卻同時又作為賀家真正的幺小姐、魏世子要迎娶的世子妃,下人都不知該怎麽稱呼她。

賀老太君病得迷迷糊糊,呓語斷斷續續,有時喊的是“戋戋”,有時候隐約又是“若冰。”

月姬進去打擾多有尴尬,便隔着門給賀老太君磕個頭。

真奇怪,自己的身份莫名被另一個女人奪去十多年,月姬并沒有太多怨恨的感情,反而覺得這一切很陌生,陌生得讓她心慌……她寧願回到從前,只要戋戋夫人善待他,公子時不時關懷她就足矣。

公子,原來是她哥哥。怪不得她感覺公子把她當妹妹養,把戋戋當老婆睡,他定然早早就知道戋戋假冒的了。

月姬給賀老太君磕過頭後,還要往吳暖笙那裏去給吳暖笙磕頭,畢竟那才是她的親娘。

前段時間月姬入府為妾,由于吳暖笙一直纏綿病榻,母女倆也沒怎麽見。此時驟然相逢,氣氛尴尬,沒有太多的話要說。

吳暖笙和親生女兒相處,倒不如和戋戋這個冒牌女兒相處得自然。母女倆一個因慚愧而逃避,一個因陌生而畏懼。

吳暖笙心情起落,又重重咳嗽幾聲,手帕見紅。

月姬手忙腳亂,欲上前服侍吳暖笙擦拭,反而失手打翻藥罐,被婢女先行請出去了。

月姬悵然若失。

娘親仿佛并不喜歡她,更喜歡戋戋多些。

按照以往的慣例,月姬本來還應該往桃夭院給戋戋請個安。

但是此刻她們主仆的地位似乎發生了對調,一切都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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