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籠鳥
他無所适從地抿了下唇, 俯身将那些畫撿起來。
端詳半晌,沉沉問:“你想起什麽了?”
戋戋怔怔搖頭。
沒有,沒有。
她生怕他再動怒, 用什麽卑鄙的手段報複她。
沈舟頤信手将畫作折疊, 放到櫃匣最頂端。戋戋身形矮小, 那種高度除非墊椅子,否則是遠遠夠不着的。
他認認真真道:“戋戋呀,我們既然決定重新開始,前塵往事就讓它過去罷。我們不銷毀它, 也不再回顧它,只把它當作回憶塵封起來,你覺得如何?”
戋戋脊背靠在堅硬的檀木櫃子上, 被沈舟頤圈在狹窄角落, 四目相對。
他話雖說得釋然, 眸底泛起的悲涼卻一層溢過一層。前世到底給他帶來過多大的傷害?
……戋戋不敢問。
她敷衍道:“嗯。”
沈舟頤貼貼她額頭, 誇她真乖。大白天的,他手竟探入她衣裙, 凹凸的骨節摩挲她脊背開開合合的蝴蝶骨,激起戋戋陣陣寒栗。
“哥哥~”
她嘤唔一聲。
戋戋從書架偷來的藥方還臨時藏在袖子中,此刻做賊心虛,精神緊繃到極點。只消沈舟頤往她衣袖中摸摸, 一切就都可以結束了。
沈舟頤在她耳畔傾灑熱氣:“亂叫什麽, 酥得人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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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動作已經加快幾分。
戋戋一急, 為引開他注意, 從桌上亂摸本醫書:“方才戋戋獨自讀書, 有數處疑窦, 還沒來得及請教哥哥。”
沈舟頤皺皺眉,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往日一談醫書你便堵住雙耳,今日是哪門子興致。”
戋戋知道他是醫癡,唯有醫書才能打消他此刻對她的绮念。
“哥哥把我帶到永仁堂,恍然讓我覺得我好像是這裏老板娘。”
翻開幾頁醫書,指出一株花草詢問他藥性——其實她自己都沒看過。
這種小問題自然難不倒沈舟頤,他饒有興致誇獎她:“你本來就是這兒的老板娘,多學些常識極好的。”
随即口若懸河。
戋戋倍感煎熬,暈暈欲睡,還得裝出興致盎然。暗地裏,将方才偷來的藥方往衣袖深處塞了塞。
沈舟頤可謂傾囊相授,戋戋僅僅一個小問題,引得他足足闡述半個時辰。
講到最後他把自己講得都有點興.奮,親吻她花瓣似的柔嫩嘴唇:“戋戋,你能對我的事業感興趣,可知我有多高興?”
本朝行醫并非什麽光彩職業,許多郎中地位甚至還弗如渾身銅臭味的商人。賀老太君從前回絕沈舟頤求親,很大一部分原因他是大夫。
當世女子最理想的佳婿,首選勳爵豪貴,二則書香門第。
而此刻戋戋既能愛他足下堅守的土地,想必也是愛他的。
沈舟頤感覺他們感情融洽了許多,戋戋對他堅冰般的态度,正春風吹凍土般一點點融化。
以往皆是他一廂情願,直到此刻他方嘗到閨房恩愛的滋味。
他想他要棄做太醫,還和前世似的在山中開間醫館,和戋戋兩人長相厮守,共挽鹿車,那樣日子簡直過得堪比神仙。
他不自覺露出微笑。
當下拍拍戋戋蓬松小腦袋:“好好看,難懂地方再問我。”
戋戋正苦惱地面對醫書。
仰起頭來,擠出一個燦爛笑臉。
“夫君不在這兒陪我看書麽?”
沈舟頤脖頸驟僵,怦然道:“你喚我什麽?”
戋戋澀然垂眸,亂翻着醫書,卻守口如瓶不再重複。沈舟頤本欲往前堂算賬,乍然被她如此甜美的呢喃攪得意亂情迷,哪還有閑心算什麽賬。食指輕輕托起她下巴,雜糅某種強烈的情愫:“怎麽感覺,今日.你蓄意勾引我?”
戋戋狡黠道:“我沒有。我喚的是夫君,又沒喚你。”
沈舟頤:“除了我,誰還是你夫君?”
她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氣人,自得好好挨他懲罰。方才被她打岔過去的绮念重新潮湧心頭,沈舟頤倏然打橫抱起戋戋。
戋戋大驚:“我還沒看完書……”
他淡淡笑道:“你趴着就行,也不妨礙你看書。”
“那你還沒灌藥。”
他笑意更濃:“大白天的就吃藥,成何體統。”
戋戋迷惑,沈舟頤明明答應她暫時避子的。好在她方才已将偷來的藥方藏掖到衣袖深處,任沈舟頤如何折騰,她也不至于露餡。
片刻間,他将她裙衫褪個七七.八八,卻紋絲未解自己衣衫。戋戋這才明白,白日裏時間緊他沒打算大動幹戈,用用手罷了。
戋戋頓時五味雜陳,桃花似的面色湧起潮紅。沈舟頤缺德……怎麽可以這樣對她啊?
雖說要忍辱負重,但她這犧牲未免也太大了。
沈舟頤的手确實生得極漂亮,那幾近骨白的冷色骨節,淡淡凹凸的陰影,像剛從雪水裏撈出來的。他食指比中指要長,長得過分,以至于戋戋一聽他用手就瑟瑟發抖。
她深深後悔方才招惹于他,明明他都準備要走了。這下可倒好,她自己把瘟神引過來……戋戋顫顫抱着錦被後退:“哥哥欺負我!你別過來。”
沈舟頤怃然:“夫君怎地又變成哥哥了?”
“現在知道害怕,為時已晚。”
俯身下去,終是一番放浪。
……
柔羌阿骨木王子聽說晉惕找到了戋戋的下落,也很想見戋戋面,因而這兩天一直尾随晉惕。
他暗中和晉惕在勾欄外蹲守,徒費四五日,全無所獲。王子暗罵晉惕只是個有勇無謀的武夫,靠她找到戋戋簡直癡人說夢。
柔羌既無法名正言順與南朝開戰,只好思忖些鬼蜮伎倆,試圖損毀南朝根基。
阿瑪從北地柔羌回來,帶來國中長老的圖謀:“獻給南朝皇帝一寶匣,皇帝定然親自察看;在寶匣中暗藏修羅業火,皇帝定然被燒得面目全非。到時候南朝群龍無首,柔羌大舉攻城,直搗黃龍。”
王子認為此計過于草率,且遑論遞給皇帝的禦用之物需經過層層篩選考察,刺殺皇帝哪有想象中那麽容易。退一步講,就算刺殺成功,南朝皇帝被寶匣裏的業火燒死了,他們又豈能全身而退?莫忘記他們現在可是身處旁人屋檐下。
阿瑪道:“王子莫急,長老們只是初步這樣打算,也沒想真動手。”
王子道:“南朝皇帝多疑,若要實行此計,也須趁其不備。乍然奉上個寶匣,恐怕都到不了皇帝手中。”
北地地處苦寒,盛産奇石貴玉。王子和阿瑪計劃先在南朝民間投入些正常的玩具玉匣,開開合合,內嵌叮咚作響音樂,和西洋人的八音盒類似,入鄉随俗取名為“聚寶盆”。
待這種小玩意在帝都成為一種風尚後,再将真正裝有修羅業火機關的玉匣獻與皇帝,到時皇帝卸下戒心,成功幾率必定翻倍。
·
邱濟楚在家中養了五日病,第六日才堪堪來上工。
“萬惡的晉惕。”
他謾罵晉惕,嘴巴叭叭,從早晨罵到晌午,就沒停過。此番砸店幸好他剛出世的孩兒安然無恙,否則說什麽他都要找晉惕拼命。
沈舟頤勸他:“生氣傷的是自己身子,何必如此想不開。”
引戋戋前來相見,邱濟楚眼前一亮,大驚失色:“戋戋!原來你還在臨稽!這些時日.你跑哪去了?老太君氣得與你斷絕關系,你可知道?”
戋戋隐晦未答,沈舟頤替她解釋道:“她也才剛回來。”
邱濟楚急道:“你等一等,我叫若雪過來。她時常念叨你,想你想得都快魔怔了。”
賀若雪與戋戋從前是名義上的親姊妹,後來戋戋身份敗露,若雪亦不怪戋戋,反倒時常惦記她安危。
戋戋心頭微微溫暖,原來這個世界上她仍有親人。
邱濟楚提議叫戋戋留在永仁堂打雜,若雪獨身根本忙不過來。沈舟頤多有猶豫,戋戋身份敏感,叫她抛頭露面……安全嗎?
戋戋親親近近挽着沈舟頤的手臂,玉顏笑道:“無妨,我是田螺姑娘,專門藏在屋裏伺候哥哥一人的。”
邱濟楚哈哈大笑。
沈舟頤亦嗔怪道:“你每日不把屋裏弄得亂糟糟就燒高香了,如何能是田螺姑娘,又幾時伺候過我?”
邱濟楚道:“我在樊樓訂雅間了,今晚吃個團圓飯,誰也別早走。”
未多時賀若雪聞訊趕到,見到戋戋久違的身影,感傷差點落下淚。戋戋亦眼底濕潤,回憶在賀家的那段時日,到現在猶無比懷念。
若雪把孩子也抱來了,因戋戋送孩子一雙虎頭鞋,若雪便叫兒子乳名為虎兒。虎兒虎兒,虎虎生威。雖邱濟楚覺得有些草率,卻不妨若雪日日這般喊。
戋戋愛憐地接過孩子抱了抱,可愛,真可愛啊。她對虎兒笑,虎兒縫隙小眼也會朝她笑。
戋戋從前沒有抱過這樣小的孩子,只覺得懷中孩子那種沉甸甸的感覺,嬌軟,寶貴,神奇極了。
沈舟頤靜靜凝睇戋戋抱孩子的模樣,亦感平安喜樂。心裏,比吃了十斤糖霜還要甜,那種滿足的感覺無法用語言描述。
幸福觸手可及。什麽時候,什麽時候叫他和戋戋也擁有自己的孩兒呢?
女孩男孩都好,他必定放到心肝上疼愛。
邱濟楚這時走過來,對沈舟頤:“你不抱抱孩子嗎?”
沈舟頤生澀搖了搖頭。
“羨慕啦?”
邱濟楚也難以索解沈舟頤和戋戋之間的關系,這兩人分分合合,成婚這麽久也不見要個孩子。
沈舟頤淡淡羨慕:“說實話,有點。”
戋戋哪裏有若雪那樣善解人意呀,她才剛剛接受他一點,再叫她生孩子,她怕又會想辦法逃開他。
但是不急,她和他的日子還長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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