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籠鳥
永仁堂坐落于臨稽城鬧市中的安靜地段, 堂前栽有三兩棵白杏樹,朱漆匾額挂“但願世間人無病,何妨架上藥生塵”。
然芸芸衆生怎會真無生老病死之痛, 每日前來永仁堂看病的老弱絡繹不絕。永仁堂沈大夫醫道最精湛, 任何沉疴痼疾到他手中都有救法, 且診金低廉,切一次脈只要二十五文,尋常百姓負擔得起。
便是這樣一間善鋪昨日剛剛慘遭浩劫,牌匾墜地, 藥盤破碎,門前兩棵白杏老樹也被晉惕的惡吏攔腰砍斷了。七零八落,好生凄慘。
邱濟楚小臂為晉惕扭得骨折, 他娘子賀若雪便代夫君操勞起永仁堂的修繕活計, 卻求助無門。費盡力氣、翻了三倍價格才請到工匠……原因無它, 永仁堂是世子爺砸的, 尋常小百姓如何敢跟權貴叫板,萬一世子震怒連修繕的工匠一塊斬殺, 可就倒血黴了。
人人都說沈大夫脾氣好,遭遇此等砸店之禍也能忍氣吞聲。其實沈舟頤不忍氣吞聲還能怎樣,正所謂秀才遇見兵有理難辯,他一介布衣豈敢忤逆人家威風凜凜世子爺呢。
沈舟頤私下琢磨, 晉惕恨他奪走自己的老婆, 細想來也是哦, 戋戋最初确實是和晉惕相好的。左右他已占盡美色上便宜, 叫晉惕砸店發發怨氣, 也在情理之中。
只可惜架上那些名貴藥材, 全是他親自甄選、重金購入的。除了掃入簸箕當垃圾, 它們本可以發揮更大效用。
永仁堂挨砸,有些受過恩惠的百姓自發幫忙收拾。還有些患惡病亟須救治之人,苦苦哀問沈舟頤還能不能問診?
沈舟頤正忙修繕之事,聞言猶豫片刻,終是答應。
他臨時在斫斷的杏樹旁搭間帳,給急病之人看脈,只寫處方或施針,藥物卻得勞煩病人往別處開。永仁堂的藥已悉數被毀了。
須臾間,帳篷前就排起長隊。
沈舟頤最大妙處在于不收黑心錢,要到別家庸醫處問診,能否治好病且遑論,先繳足足兩百文見面費。
戋戋站在門縫後面,向外偷偷張望。
沈舟頤給人瞧病的樣子很專注,饒是在混亂的帳篷中,仍有條不紊。他樣貌本就偏白淨,性如白玉燒猶冷,若非生滿一頭墨黑長發,還真似個濟世救人的禁欲佛子。
他禁止她來前堂抛頭露面,無非怕她又起逃念,或撞見晉惕之流,飛離他的手掌心。
戋戋悄無聲息掩上門,回到沈舟頤給她住的那間小書房內。書房門兩側是他自己書寫的蝸星大篆“茍有勤,何必三更燈火五更雞;最無益,莫過一日曝十日寒”,瞧得出來他平日勤勉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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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一面屏風隔開內室與外室,外室擱沈舟頤的書架和書案,書架上插放密密麻麻文書與處方,樣樣都經沈舟頤圈點勾畫過。
趁斯人此刻俗務纏身,戋戋要翻找賀大爺當年調理的藥方。
按理說沈舟頤心思細膩,用藥殺人後連賀老太君手裏的藥方都銷毀,自己這裏更不會留有備份。戋戋只是抱着一線微茫希望,死馬當活馬醫。
她輕手輕腳在他各類醫典中翻找,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外邊的動靜,生怕沈舟頤會忽然出現在她身後,冷冷微笑:妹妹找什麽呢?
許多文件都事關機密,甚至決定沈舟頤經商行醫的根本。他放心讓她住在此處,欺負她文盲,還是信任到完全對她不設防?
嘩啦啦,一大疊紙張落地的聲音,藥方沒找到,數以百張畫像倒暴露出來。戋戋定睛,落款标有“乙醜”“丙寅”“丁卯”、“初三”“十五”“仲秋”等等分門別類字樣,竟全部都是她的水墨丹青,活靈活現,嬉笑怒罵,角度各自迥然……有些裝束甚為陌生,她于馬背上勁裝結束,身負長劍,鐵蹄濺雪,活脫脫一副女将軍形象。
戋戋陷入極度的震驚中。
翻看那些畫,記載一個非常簡單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和尚叫了慧,他在山中修行。
某日,門前野草叢中忽然躺着一個遍體鱗傷的女魔頭。
她手臂呈青紫色,血管外凸,肩胛骨附近被利箭穿胸而過,顯然中了很厲害很厲害的毒。
她氣若游絲,就快咽氣,可長劍仍兇惡地指向了慧:救我,否則就殺了你。
長劍滴答血,了慧雙手舉過頭頂,以示投降。
他道:貧僧與施主無冤無仇,為何要殺貧僧呀。
女魔頭:我殺人從沒理由。
她的腰帶,用死人骷髅骨串成的。
了慧嘆氣。
女魔頭在他的攙扶下顫顫巍巍挨進屋內,大大咧咧霸占了慧幹淨整潔的床鋪。她脫掉上衣,露出滿是鮮血的猙獰傷痕。
了慧垂下頭,在雙眼系黑布,才小心翼翼切上女魔頭的脈。
半晌,他說:施主中的是雪葬花毒,已融入血液,無藥可救。
女魔頭:無藥可救也救,你想陪葬嗎?
了慧幹巴巴無語。
女魔頭:聽說你血液有解毒之效,你得道高僧,便普度普度世人吧,把你血割來給我喝。
了慧:那樣我也會死的。況且,貧僧不願救施主。
他認得她。
她叫沈迦玉,是北地的殺神、閻羅王,所過之處必定屠村屠城,北地連年戰亂,多少生靈都喪于她手。
女魔頭目露兇光:好,那我先宰了你。
女魔頭剛要揮劍,開始咳嗽,淬毒的利劍傷及她肺腑。咳嗽得那樣劇烈,似乎要把心嘔出來。
了慧恻然生恻。
見死不救,便是破戒。
盲救惡人,亦是破戒。
他念了句阿彌陀佛,問佛主和已故師父的意思。
半晌,他默然用刀割自己手心,鮮紅的血液流下來,如注淌在白瓷碗裏,整整流三大碗。割完,臉色明顯蒼白。
他捧給她:你喝吧。
女魔頭毫不客氣一飲而盡。
了慧曾嘗百草,血液雖有化毒之奇效,但當時十分微弱。
雪葬花是種很惡毒的草,要想完全解毒,需日日這般注血,用他的血供養她。
女魔頭将碗摔碎,命令了慧為她拔箭療傷。
了慧還戴着眼罩,磨磨蹭蹭。
她尖銳劍尖,一舉将他覆在雙眸的黑布挑裂。
剎那間,女子胸前的春色,雪膚花容,這樣猝不及防暴露在眼前。
了慧恐懼後退,慘然跌在地上。
你……
女魔頭冷哼,用劍柄将了慧勾過來。
她在他耳邊:小僧,你替我拔毒,我陪你睡一夜,如何?
她長眉星目,五官英氣中糅雜妩媚,又飒又美。
了慧雙目緊阖,木讷念阿彌陀佛。
女魔頭受傷的位置很奇妙,不亵渎她難以完成醫治過程。
了慧說:貧僧寧可不救施主。
女魔頭:你日行十善,苦苦堅持了十年,是盼着成佛呢。犯下殺業,如何成佛?
她柔荑游移在佛子臉頰上:秘密,天知地知,你我知。
了慧垂下頭,很是難過。
最終,他還是看了她。
醫患無男女,他唯有這樣自欺欺人。
沈迦玉傷得很重,在了慧的茅屋整整休息十天,氣血才稍見恢複。
十天裏了慧每日割三碗血,身形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
十天過後,女魔頭要走。
了慧對她說:你不能走。
女魔頭:我傷已然痊愈。
了慧雙手合十:正因痊愈,才要留下。
她是大殺神,已墜入魔道,一旦放她出世,北地又不知有多少生靈要慘遭塗炭。
女魔頭眯眯眼:小淫.僧,舍不得我呢?放心,我答應你的事會兌現。
了慧愠怒,拂袖而去。
女魔頭沒走兩步就倒下來,顫然捂着胸口。
雪葬花毒固然有所緩解,但她體內卻被另一種“毒”所侵蝕。
十天,她喝慣過了慧的血,已然染瘾,以後都要此血供養,否則會周身痛癢潰爛而亡。
女魔頭重新回到了慧的茅廬。
她懷有敵意:你到底想怎樣?開個價。
了慧說:你待在這裏,我念佛經給你聽。
救一個惡人固然罪孽,但他天真地想,救活她再把她淨化成善人,便功過相抵了。
……
兩人同居在茅廬中。
丹青上所描述故事截然而止,後面又發生了什麽難以探知。
戋戋靜靜端詳那些畫作甚久,頭痛欲裂,顏色雪白,越看那些畫越感到恐怖。
她茫然似曾相識,零星記憶在腦海中如走馬燈閃過,她不确定沈迦玉是否就是自己。
前世之事像紮人的釘子,碰一碰就要鮮血淋漓,她不想去回顧。
求生欲告訴她,千萬莫再看。
……以沈舟頤今生對她複仇的程度來看,後面必定是極其慘烈的內容。
戋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将那些畫盡量以原狀塞回書架。
她是來找藥方的。
戋戋大口大口呼着氣,無形之手仿佛把她咽喉扼住。
繼續在書架上翻找,她心思恍恍惚惚,夢魇般浮現女将軍鮮衣怒馬、殺人如麻的場景。
沈迦玉,那是她前世名字麽?
她記憶完全淪喪。
陣腳被打亂,她艱難集中精力。
觀手底一張藥方赫然寫有賀大爺三字,便順手牽羊揣入袖中,也遑論那是不是自己要找的東西。
恰在此時沈舟頤推門而入,戋戋激靈靈,身子向後仰倒,差點把架子上一只藥罐撞下來。
沈舟頤堪堪扶住她,又托住藥罐子,微嗔道:“做什麽呢,如此冒冒失失。”
戋戋一動不動怔怔盯着沈舟頤,冰冷的雙手失去知覺。
面前沈舟頤,跟畫作中了慧長得一模一樣。
可今生他再無了慧那般愚慈,幽黑眼睛似懾人魂魄的無底洞,一次次出手,一次次将即将脫籠飛逃的她打回深淵……
沈舟頤再次問:“你怎麽了?”
忽瞥見她手邊淩亂的畫作,頓時什麽都明白了。
作者有話說:
标注:①但願世間人無病,何妨架上藥生塵摘自俗語,作者佚名
②茍有勤,何必三更燈火五更雞;最無益,莫過一日曝十日寒改自明代學者胡居仁自勉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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