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尾聲

沈舟頤的睡眠還是一如既往輕, 戋戋才剛把棉鬥篷披在他肩頭,他便幽幽醒轉。

揉了下惺忪眼睛,他看清是戋戋, 溫顏道, “你來啦。”

戋戋握在沈舟頤發涼的指尖上, 嗔怪道:“哥哥怎麽如此不知愛惜自己,在書房随便睡着,若凍出個風寒如何是好。”

“倒也沒睡許久,打盹兒片刻而已。但……”

沈舟頤表情漸漸變得柔和, 依戀地撫了撫她蓋在自己身上的棉鬥篷,懇然說:“你能關心我,我很高興。”

戋戋聽他忽然說情話, 臉色稍稍暈紅, 扭頭就要走。沈舟頤雙眉一軒, 從後面拽住她衣帶, 把她拉回懷中。

“戋戋~”

他低低啞啞,

“別走。”

“你幹嘛嗎, ”戋戋語氣也沾染幾分嬌嗲,左右難為情,雙手無處安放,只得如他所願搭在了他肩上。

沈舟頤正坐在半人高的椅凳上, 雙膝微微分開。戋戋被他這麽一拽, 正好伫立在他兩膝分開的空當裏。

他雙手那樣不安分, 隔着絲滑襦裙, 摸在她小腿上。論坐着, 戋戋比他高一頭;站起來時, 他又比戋戋高一頭……

戋戋小腿處癢癢的, 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沈舟頤亦微微仰頭,兩人視線一膠着,他便“戋戋~”又喚了她好幾聲,富有磁性,比春水還溺人。

“你疼疼我,好不好?”

他過往都是一副清高模樣,何時變得如此粘人?

“如何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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戋戋沒法躲避,柔柔婉婉低頭,在他額上印下幾個吻。往常這樣親他,他心情都會很好。

癢癢的感覺,逗得兩人都格格笑起來。“這樣夠不夠疼哥哥?”

沈舟頤閉目少頃,躍然有享受之意,奈何她吻得太輕太淡,根本難以讓他飽足。

“不夠哦。”

他睜眼來償還她,只是他那個高度吻不到她耳根,只能次第輕柔親她手臂,甜絲絲的,宛若棉花糖。

戋戋被他帶得心有所感,顫顫擡起手,捧住他面頰。

沈舟頤閃過晦暗,避開了她親密的撫摸,拒絕讓她看見自己這副毀容醜模樣。

“哥哥別躲。”

戋戋澀聲說,

“讓我仔細瞧瞧。”

晚上書房裏就沈舟頤一個人,所以濟楚給的面具他沒有戴。

誰知清晨讓戋戋瞅見。

沈舟頤喟然捂住,“別看,髒,又醜……”

戋戋悵然,把沈舟頤傷成這樣,說實話她有些後悔。若她早知道他可以為她而奮不顧身,想必不會下如此狠手的。

現在無論他長成什麽樣,她都有責任接受。

他,到底有沒有怪罪她,甚至怨恨她?

“我昨日的話是開玩笑,就算哥哥再醜我也會喜歡,你是我此生唯一丈夫。”

她說得動情,深摯。

沈舟頤卻猶然推脫,“求求戋戋,別鬧我了。”

毀容給他造成了巨大的陰影。

戋戋那樣光鮮亮麗,青春正好,而他這般扭曲變形,陰暗醜陋,天淵之別。

戋戋一看他臉,他就被一股罪惡感深深籠罩,傷神,惆悵,控制不住想放她走,甚至成全她和晉惕……戋戋和晉惕才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侶。

戋戋執意,“我都說過無論你臉什麽樣都好,我只想看看你傷勢如何了。”

沈舟頤堅決不答應,信手找來面具戴上,起身推脫道,“好啦妹妹,今日新店開業,濟楚還約我前去看看,我就先走了。”

他這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戋戋焉被瞞過,佯怒道,“沈舟頤!你就是這麽敷衍我的嘛?”

沈舟頤輕拍了下她的頭。

“哪裏哪裏。”

他就喜歡拍人頭,或者揉人頭。戋戋聽聞被人拍頭長不高,翻着白眼止住他手。

“哥哥想逃沒那麽容易,既然新店開業,我也随你前去湊湊熱鬧。”

沈舟頤猶豫,“你也要去啊,可你還懷着孩子呢,能勞累嗎……”

戋戋打斷道,“你腿腳也踉跄着,照樣前去。”

想甩掉她沒那麽容易,她才不管,起身摟在沈舟頤腰上,又蹭又磨,把本就腿腳不穩的他墜得搖搖晃晃。

“哥哥,你要帶我一塊去。”

沈舟頤一陣甜湧,似東風吹化凍土,曾經荒蕪的心漫天漫天地流動着暖融融的春水。

戋戋跟只小麻雀似的繞着他,那樣活潑,那樣可愛,讓他恍然有種自己殘廢得值的感覺……能和戋戋做幾日真正夫妻,恩愛美滿,就算閻王爺旦夕要收他性命,他亦瞑目無悔了。

“當然好呀,”

沈舟頤巴不得與她時時刻刻黏在一起,趁機又揉揉她蓬松小腦袋,手指虛飄飄在她雪腮上刮過,“戋戋要去的話,我們雇輛馬車。”

她現在是小祖宗,他可萬萬不敢叫她累着。

戋戋笑了,笑得眉眼彎彎,恰似兩顆小月牙。沈舟頤無比眷戀撫摸那眉眼,也對她笑,笑得也像釀了蜜,似月牙。

“我們走。”

他們五指緊緊扣在一起。

沈舟頤的腿腳較前幾日雖略有長進,但走起路來,難免還是深一腳淺一腳。

戋戋聽說跛腳之人都有股難聞的惡臭,便刻意用鼻子嗅着,沈舟頤身上卻除了藥香什麽都沒有。

他還是最愛穿淡色衣衫,三尺雪袍,峨冠博帶,清遠雅正,頗有古時那股清明靈秀的竹林之風。

毀容了,卻也沒完全毀容。

臉部戴着面具,沖夷的氣度卻還在。

沈舟頤察覺,“怎麽老是看我。”

戋戋說,“看哥哥怎麽如此好看,叫人永遠也看不夠,一遍又一遍地想看。”

她嘴甜得很,陽光下載笑載言。想當初若非這張甜嘴,還讨不得賀老太君的歡心。

沈舟頤莞爾,“你騙我嗎還是諷刺我,說我現在這副樣子好看?”

“好看。”

戋戋腮邊兩個小渦旋起,瑩瑩似乎釀滿了醴酒,無比真誠。

可愛啊,真可愛。

沈舟頤禁不住這明晃晃的勾引,喉結微微滾動下,猛然有種沖動,看什麽新店?直接把她帶回房丢床帳裏算了……随即使勁兒晃晃腦袋,大白天的,他豈能如此禽獸?

“戋戋更好看。”

沈舟頤說,發自內心。

她這張玉面,他從前世就仰望了無數遍,也臨摹了無數遍。

唯一的珍珠,唯一的明月。

馬車來,他們共同坐馬車。車廂空間狹小,戋戋依靠在沈舟頤肩上。

沈舟頤小心翼翼攬着她,盡量保護她腹部不受颠簸,給她身下墊塊軟墊。

戋戋冷眼旁觀,沈舟頤自從當了父親後,棱角仿佛被磨平許多,整個人和藹又慈祥,半點沒有從前那股鋒芒逼人勁兒。

她遂又起逗他之念,伏在他肩頭幽幽道,“哥哥盼着孩兒早日降生呢,還是晚些?哥哥答應待我誕下孩兒後就成全我和晉惕,還算數嗎?”

沈舟頤淡淡瞥了她一眼,郁悶,“你怎麽還對晉惕念念難忘?”

言外之意你這兩天對我濃情蜜意,和我如膠似漆,難道都是假的嗎?

怎麽能有人心這麽大,同時裝着兩個男人?

戋戋黠然道,“哥哥只說成不成全。”

“不成全。”

沈舟頤口氣重重,滿是怪罪,“你已經把我害成這樣了,焉能再讓你去禍害別人。”

戋戋撇嘴。

他說着口氣又軟下來,環抱她,唏噓乞憐,“戋戋,我的好戋戋,你就忘記晉惕吧,算我求求你。咱們孩兒難道不可愛嗎,我是她親爹,定然會掏心掏肺對她好。可晉惕不一樣,他是後爹,後的父母都會苛待孩兒。為了孩兒,你也要留在我身邊。”

真好笑,他為了勸她留下來,不惜給晉惕大破髒水。

戋戋道,“是嗎?二夫人就是我後母,她也未曾半分苛待過我,反倒親母處處打我主意。”

沈舟頤更正,“吳二夫人是你養母,非是後母,養母和後媽是有異同的。”

他那樣惆悵,摩挲她小腹,“……我還是不願你帶着我的孩子去投奔晉惕。”

沈舟頤近來頗有些患得患失,最是害怕戋戋要離開這種話,開一開玩笑就當真。

戋戋只好投降道,“好了好了我不走,都是跟哥哥鬧着玩的。”

沈舟頤眉頭微蹙,顯然有點讨厭這樣的玩笑。戋戋無法,又啵了他嘴兩下作為補償,他才轉悲為霁,不依不饒道,“妹妹有時候真是無法無天!”

小小馬車,充溢着薔薇色的氣息。

片刻來到鬧市區一片鋪面之前,鋪面古香古色,雕欄畫棟,甚是整潔漂亮。

掌櫃的邱濟楚正命人擦牌匾,忙裏忙外,累得大汗淋漓。

見沈舟頤能來,喜出望外。

“許多老主顧只認準你一個,指名道姓要你瞧病,對別的大夫愣是沒半點相信。”

沈舟頤慚愧,右臂麻木如失,自顧尚且不暇,如何給人瞧病。

戋戋挽着沈舟頤,躊躇滿志,“休要擔心,我會輔助哥哥。”

邱濟楚輕視戋戋,一個小丫頭片子,不添亂就算好的了,能派得上什麽用場,比之他知書達理的賢妻若雪大大弗如,天底下也就沈舟頤把她當成寶貝。

當下邱濟楚領戋戋兩口子進去,參觀參觀新鋪面。還沒正式開業,許多永仁堂老主顧卻已巴巴等在這裏了。

人來人往,絡繹如流。

剛巧門口有賣糖葫蘆的,五文錢一支,山楂又甜又飽滿。

戋戋咽了咽口水,沈舟頤便含笑掏出五文錢給她買。戋戋舉着糖葫蘆自己舔了一口,卻不繼續吃,橫在沈舟頤嘴邊,“哥哥也嘗嘗。”

美味的東西,只有共享才真正好吃。

沈舟頤怔了怔,随即順着她舔過的地方咬去,“甜的,酸酸的。”

戋戋說,“這串糖葫蘆我咬一個,哥哥咬一個,正好有六枚山楂。”

沈舟頤有種強烈快樂感洋溢心間,仿佛心上被剌了個口,從裏面出流淌甜濃的糖葫蘆蜜。

他認認真真回味剛才那口糖葫蘆的味道,餘甜繞舌,久久不絕,“好呀。我吃一個,戋戋吃一個。”

邱濟楚與賀若雪是老夫老妻了,自然不能明白他倆這種青澀的夫妻情調。

邱濟楚着實不明白這種半個糖葫蘆兩人吃半天的行為,嗤之以鼻,“又非沒錢,再買幾串就好……”

賀若雪白眼戳了邱濟楚一下,制止他繼續焚琴煮鶴。

人家倆人,關系才剛剛和睦呢。

糖葫蘆你一顆我一顆,耽擱好半天才吃完。沈舟頤給戋戋擦着嘴邊冰糖,“其實濟楚說得沒錯,咱們可以再買幾根的。”

戋戋笑道,“錢在你手中,你不買還怪我做什麽的。”

兩人前幾天在北地還要死要活地吵架,轉眼間親昵如愛侶,俨然片刻都分不開。陽光照下來,連他們的影子都交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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