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尾聲

又過去些時日戋戋肚子越來越大, 距離預定臨盆日期只剩寥寥幾天。

姚珠娘辭去外面活計,專門在賀府中照顧戋戋起居。當然她也只能跑跑腿,細致的活兒都由沈舟頤一力負責, 事必躬親, 姚珠娘無法靠近。

戋戋怨恨這親娘, 當初是姚珠娘重男輕女将她賤賣,才催生出後面一連串的糟心事,對姚珠娘愛答不理。

姚珠娘難以從戋戋那裏讨得好處,只得去求姑爺。誰都知道沈舟頤脾氣好, 待人和藹可親又沒架子,姚珠娘試圖從沈舟頤那裏讨些好處。

然而現在沈舟頤俨然就是妻管嚴,對戋戋的話唯命是從。戋戋叫他遠離姚珠娘, 他便真不理。那副冷淡模樣, 拒人于千裏之外。

姚珠娘求遍了女兒和女婿都徒然無果, 無可奈何, 唯有沮喪地在賀府當個老媽子。

親生女兒戋戋雖在富貴之中,卻跟姚珠娘沒半分關系, 那潑天富貴姚珠娘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也算她當年賣兒鬻女、重男輕女的報應。

賀老太君自從與戋戋冰釋前嫌後,也盼着戋戋平安生産,賀家好歹混個四世同堂。

天氣清朗又閑暇時,賀老太君拄着拐杖, 來桃夭院陪卧床的戋戋說話解悶。

賀敏殘廢已久, 侍女把賀敏推過來讓戋戋看看這親哥哥。賀敏和沈舟頤的傷勢很類似, 卻沒沈舟頤幸運, 那副嘴歪眼斜的樣子, 端端這輩子都沒法當個正常人了。

都是沈舟頤造的孽。

戋戋心裏暗暗嘆。

想當初他們的第一次, 便是沈舟頤巧利用賀敏, 逼她就範……

若雪為邱家婦,雖住在邱家,回娘家也很勤。她生過虎兒,對女子臨盆之事頗有經驗,幾日來常常掩起房門傳授戋戋一些秘訣。

戋戋夫婿本身就是大夫,還是臨稽首屈一指的名醫,哪似邱濟楚那般渾渾噩噩,娘子生産就知道幹着急,想來沈舟頤不會讓戋戋有事。

無論賀老太君和若雪來得多勤,最經常伴在戋戋身邊的還是沈舟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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戋戋即将分娩,沈舟頤幾乎整夜整夜守在她身邊,不眠不休,她想要什麽他總是第一時間遞給她。

另外沈舟頤也對戋戋的安胎藥進行了調整,幫她在生産前最後這段日子裏過得舒服些。

戋戋與沈舟頤十指相扣,他的手每每冰涼。

生個孩子,他比她緊張一百倍,幾乎快到走火入魔的程度。

“你定然會沒事,”

沈舟頤伏在她床邊,一遍遍重複,

“戋戋,你和孩子定然會平安。”

戋戋奇怪,她也沒問,他莫名其妙說這些幹嘛,是安慰她還是安慰他自己?

“哥哥怕了?”

沈舟頤沉吟未決,“戋戋怕嗎?”

戋戋搖頭,“我不怕,當初我決定留下這個孩子時,就知道會有這一關的。事到臨頭,我期待,怎會害怕。”

沈舟頤倒抽口涼氣,毫白指尖微有顫抖。他墨黑眸子對向她,似蘊藏有深深的擔憂,深深摯摯說,

“戋戋,我怕。我怕失去你,我怕讓你生孩子是害了你。戋戋,我後悔了,如果重來一次咱們寧可不要孩子,也不要讓你承受這般苦楚。”

戋戋眨眨眼,故作輕松,“舟頤哥哥前兩天還興致勃勃給愛舟取名,今日就不想要了嗎?”

沈舟頤語塞,垂垂眸子,終是長長一聲嘆。

他當然也愛愛舟,但得是在戋戋平安的前提下。

雖然他有八.九成把握叫戋戋和孩子平安,可畢竟還有兩成失誤的風險。

萬一戋戋出什麽事……

他把自己這條命賠給她都不足以悔恨。

“要愛舟,更要戋戋。”

沈舟頤輕輕伏在她高隆的腹部,

“戋戋,生辰那日你一定都要聽我的,我叫你用勁兒你便用勁兒,我叫你呼氣你便呼氣。必要時,我可能還會在你頭上紮幾針,減緩你痛苦,或者讓你咀嚼些清神志的草藥。你只消記得,天塌下來都不用怕,我會一直在旁邊替你扛着。”

大宅院中主母想害死小妾,或小妾想陷害主母,常常會在對方臨盆時發難,買通大夫或接生的穩婆,蓄意将孕婦鬧得血崩,活活憋死,丈夫還蒙在鼓裏,白白損耗人命。

可沈舟頤不一樣,他是戋戋丈夫,也是大夫、接生,生孩子時他必然全程守衛她,外人只是輔助,都得聽他安排。

沒有人可以暗害到戋戋。

他會盡力保住她和孩子的安危。

……

終于熬到臨盆那日,大雨如注。

雨水噼裏啪啦地落在池塘裏,激起一片片洶湧碎沫。鉛雲低垂,黑燕低旋,隔會兒響起悶雷,将緊張的氣氛加重。

賀家上下所有人精神緊繃,守在桃夭院避雨的鵝頸長廊裏。

賀老太君拄着拐杖,不斷擦拭額前冷汗。若雪和若雨也從娘家回來了,陪在賀老太君身邊。邱濟楚忙裏忙外地燒水、煎藥,以備不時之需。

丫鬟們進進出出卧房,端出帶血的手帕和血水。

戋戋的悶哼聲斷斷續續傳出來,混雜着沈舟頤低低呼喚。

過程遠比沈舟頤想象的要順利得多,戋戋身體本健康,有孕期間又不曾受過驚胎,唯有一次誤食雪葬花,還被沈舟頤用自己的血完全解了毒,因而有力氣生孩子。

加之沈舟頤施針如神,分娩過程中給戋戋用了少量麻沸,讓她在保持清醒情況下感受不到疼痛。整個過程雖小有挫折,但十分平安。

愛舟誕生了,是個渾身皺巴巴的女嬰。沈舟頤将女兒妥善處理好,才告知外面等候的衆人,母女平安。

賀老太君等人對小愛舟疼惜得不像話,邱濟楚和若雪他們也在,若雨和夫婿湊上前去,鬧哄哄的,誰都想看小小姐一眼。

戋戋則累得暈了過去。

她好辛苦,秀麗臉頰沁着細汗,略帶憔悴,發絲也蜿蜒貼在臉頰兩側,被汗水浸濕,沉沉睡着,似乎剛才已經耗盡全力,連喝口水的精神頭兒都沒有。

沈舟頤憐惜無比,又自責無比,留下來為戋戋換掉血衣、擦拭身子,又将枕頭墊得松軟些,使她頸椎少承受些壓力。

可惜她現在吃不下去東西,他只能小口小口喂她些水,潤潤她幹澀的雙唇。

只生這一個,只生這一個。

便生這一個他也後悔了。

沈舟頤握着戋戋的手,眼角濡濕。

戋戋迷糊睡夢中,感到周身虛脫無力,黏膩膩很是難受。

過去少頃,黏膩感消失了,一陣極其輕微的清風湧進來,令她舒服許多。

她躺在那人懷中,感到很安心。

她隐隐約約聽見嬰兒哭聲,是她的愛舟嗎?可惜她實在太精疲力盡了,想睜眼看看愛舟,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有人給她喂些溫水,戋戋神志稍稍清醒。又磋磨半晌,太陽穴疼痛如裂的感覺消失,她一陣酣暢淋漓。

再後來,力氣慢慢被凝聚起來,戋戋的呼吸逐漸均勻,緩緩睜開眼睛。

視線由朦胧變得清晰,第一眼看到的是沈舟頤。

他滿懷擔憂。

見她終于醒轉,沈舟頤喜色,輕輕道:“戋戋!”

俯身親下她額頭,如風之輕。

“你沒有真是太好了,咱們的愛舟是女孩,長得和你一樣好看。”

戋戋扯出個蒼白微笑,手臂作勢要揚起來,沈舟頤立即會意,将裹了好幾層的小愛舟抱在她身畔,

“你看看,咱們女兒。”

愛舟小眼眯成一條線,還不太會睜眼但可可愛愛的,惹人喜歡。戋戋打疊精神,愛溺地貼了貼女兒。

這是從她肚子裏掉出來的肉嗎?

她有些恍惚,一時還無法相信自己也是當娘親的人。

沈舟頤早為愛舟備好嬰兒床,精精巧巧一個木質搖籃,所有棱角都被削去,看上去溫馨又可愛。

“她有了她自己的床,以後我倆又可以單獨睡在我們床上了。”

此時屋外大雨正好停休,房檐滴答滴答地墜着晶瑩剔透的水珠。

烏雲排開,天朗氣清,躲在烏雲後的太陽遙遙露出來,薄薄日光隔窗射進屋中,灑下一道彩虹。

房檐下,鳥語啁啾。

暖融融,安安靜靜,和和諧諧。

戋戋逗着小愛舟,疲累的臉上略略現出悅色。她癡癡望着沈舟頤,嗔怪道,“我拒絕女兒将來給你帶,否則你肯定也把她教成醫癡。”

沈舟頤笑笑,“醫癡不好嗎?”

戋戋搖頭,“一點不好,”

他無辜抿了抿嘴,“你和你若雪姐姐一樣,都喜歡書香門第。但……”

輕輕揉揉她腦袋,“怎麽都好,都聽你的。”

只要她不把他掃地出門,只要她不帶着他的女兒去投奔晉惕,什麽都好說。

沈舟頤将愛舟妥善放在嬰兒搖籃裏,拿來糕餅和水,扶着戋戋起來,略略吃一點東西。

她身體仍然很虛弱,須得極其緩慢地進食才行。粥是方才邱濟楚熬的,五谷熬得稀爛,戋戋嚼兩下就可以直接咽下去,跟喝黏糊糊的水同樣。

沈舟頤從背後圈着她,當成她的着力點。戋戋懶懶困困,口中粥微甜。一個喂,一個吃。

最大的關卡都被他們闖過去了,沈舟頤難免有點恍惚,以後,他和戋戋就是幸福好日子了吧?

·

小愛舟可愛,她爹她娘是膚白又高挑之人,小愛舟自然也生得好看。雖尚在襁褓之中,亦能看出來将來是個美人胚子。

賀老太君榮升為太.祖母,對小愛舟愛難釋手,恨不能一天到晚抱着。

雖戋戋與賀家并無實在血緣關系,賀老太君仍把小愛舟當成親曾孫看待。

這些年來賀家慘事多而喜事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添丁進口了。

若雪的孩兒虎兒姓邱,到底非是賀家人。唯有愛舟姓賀,曾輩裏第一個孩子。

大皇子聞沈舟頤喜得貴女,命人送來大批大批賀禮,趁機問沈舟頤傷勢好全了沒有,何時來太子府述職?

沈舟頤和大皇子約定,在戋戋出月子那天。

他無心仕途,更無心參與到複雜的皇位争奪中,此節早晚得和大皇子說清楚。

沈舟頤畢竟是新手父親,許多照料孩子之事尚不分明,拟請個奶媽媽來。

邱濟楚在旁打趣道,“何須請奶媽媽,照顧孩子我門清。”

當初若雪坐月子時,虎兒的吃喝拉撒都由邱濟楚一力完成。

沈舟頤半信半疑,“好,那可勞煩濟楚兄。”

沈舟頤醫術上的造詣比邱濟楚多得可不是一星半點,他平日愛讀書,學問也比邱濟楚深厚,還從沒向邱濟楚讨教過。

邱濟楚洋洋自喜,拍胸脯保證道,“包在我身上。”

于是兄弟倆一天到晚圍着孩子轉。

托沈舟頤的照顧,戋戋恢複得很快。有那些男人伺候孩子,戋戋和若雪樂得清閑。

有時戋戋在房中練練字,研墨之時沈舟頤過來抱她,細膩吻着她脖頸,噴灑熱氣。

瞧他那低垂的眼皮,頹廢之神色,像被孩子折磨得慘了。

戋戋忍俊不禁,被沈舟頤弄得渾身癢癢,躲避連連。

沈舟頤偏要粘着她,求她啵啵嘴,親親他,好讓他得些精氣神兒再去伺候愛舟小祖宗。

戋戋甜淨笑,對着沈舟頤唇瓣輕輕沾一下,敷衍得緊。

沈舟頤不滿,繃着嘴角,“你便是這麽敷衍你夫君的嗎?”

戋戋無辜道,“你還要怎麽樣啊?”

沈舟頤對準她紅彤彤雙唇,啵了一下又一下,逐漸加深,吻的時間也逐漸延長,氣氛變得旖旎。

他手臂纏在她腰上,喃喃道,“戋戋,我好想你。”

那語氣像只落敗的小貓,甚是讨憐。

戋戋,“我不是日日都在你身邊?”

沈舟頤把下巴往她脖頸深處埋了埋,吮吸她身上溫熱的氣息。

好想你……缺個要字。

從戋戋懷着身孕逃往北地開始,他們就沒親近過。

他已經快忘記她身子的美妙滋味了。

只可惜現在戋戋身體還很虛弱,無法經受那事,這些個淺嘗辄止的吻權當隔靴搔癢。

戋戋被沈舟頤擺弄得手中毛筆晃晃,硯臺險些打翻。

她只好棄了練字,與他和衣卧在床帳中。

“哥哥。”

“愛舟呢?”

“剛哄睡了。”

“那,”

“那戋戋現在是否可以哄我入睡了?”

戋戋沒停休地親着他。

這樣哄還不足夠嗎?

沈舟頤略略露出滿意的神情,但她力道還太輕太小。

“讓我教你……”

戋戋與他肌膚相親,驀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沈舟頤答應過她,待愛舟降世,就把無辜沉睡的晉惕救醒。

現在,他是不是該履行諾言了?

戋戋手臂驀然僵了僵,正正經經扳住沈舟頤的肩膀,制止他下一步動作。

沈舟頤見她忽然如此嚴肅,也是一愣。

“女兒給你生了,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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