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看病

郝少東走到外頭的時候, 人流湧動,可他還是一眼就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今天陳葉雲穿着一件藍色棉襖,上頭綴着小朵碎花, 此刻她正半蹲在地上,旁邊放着一個醫用木箱,箱蓋打開了, 裏頭擱着各式藥物和醫用器材,木箱旁邊靠着一個軍用水壺,她這會兒正認真地給人看病。

“你回去多注意點兒就成,不是什麽大病。”她給人遞過去幾片黃色藥片, 郝少東認不出來是什麽, 就覺得這樣的陳葉雲挺少見。

剛看完一個病人, 她又轉頭跟其他人說話。

郝少東一步步走過去, 就排在人群後面,聽着前面的說話聲。

“陳醫生,謝謝你咯, 這個雞蛋你拿着吃。”一個阿婆從懷裏掏出個熱乎的雞蛋,上頭還黏着幾根稻草須。

“阿婆,你留着吃,不用給我。”陳葉雲忙推辭,阿婆穿着補丁衣裳, 皺紋爬上臉,手裏拿着雞蛋直往陳葉雲手上塞。

“你吃你吃, 這是昨天剛從雞窩撿的。”阿婆把雞蛋塞她手裏,将她手掌緊緊合上, 立馬起身走了, 走的時候手伸在半空揮了揮, 嘴裏還念叨着,“家裏還有呢。”

陳葉雲沖着阿婆離去的背影道了聲謝,才把那顆小小的黃殼雞蛋揣進兜裏。

後頭來了個大叔,伸出雙手給她看,這人兩手黢黑,透着古銅色,粗糙的手上細小傷口挺多,指腹全是老繭。他操着一口帶着方言味的普通話,艱難跟陳葉雲溝通,“醫森,你給我看看手,手指拇兒痛。”

握着大叔的手,陳葉雲仔細觀察他的手指,裏頭進了非常細小的石子,另外還有各種渣滓,白的黑的都有,有的甚至劃破了手指,卡在指甲縫裏弄不出來。可固渠清淤工作不能停,大叔又繼續幹,導致卡在裏面的渣滓越卡越深。

十指連心,當然痛。

現在生産建設相較于二十多年前已經算是機械化作業了,各種設備上陣輕松許多,可總有些地方狹窄設備進不去,還是雙手好使。

陳葉雲拿着鑷子,捏着他手指一根一根清理,這是細功夫得慢慢來,再給被刺得滲血的地方進行了清理,最後擦了消炎藥水。

這下覺得手指解放的大叔笑着跟陳葉雲道謝,“謝謝咯,醫森。”

忙了好一會兒這片兒終于沒什麽人來看病了,陳葉雲說話說得口幹舌燥,準備喝口水去田邊角落去歇歇,早上裝滿了水的軍用水壺變輕了許多,她輕輕晃了晃都沒聽到什麽水聲。

大鍋燒的水現在沒了,只能再等等,她便擰開蓋子用最後一小口水潤了潤唇。

因為渴,她不時舔舔唇,抿抿唇,倒使得櫻桃小嘴顯得紅豔豔的。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把水壺蓋蓋上,頭也沒擡熟練地問,“同志,哪裏不舒服嗎?”

“口渴。”

“啊?”陳葉雲側身看去,竟然是郝少東,“你知道我在這兒?”

“口渴嗎?”郝少東盯了一眼她抿唇的動作。

“嗯。”陳葉雲又抿了抿,剛說完便見到郝少東把自己的軍用水壺擰開了蓋子遞到跟前,她順手接過,仰頭灌了一大口。

水這會兒溫涼,正适合解渴,就是入口後唇齒間像是有股酒味。

“這壺裝過白酒嗎?”

郝少東想起來,昨晚确實打了白酒喝,他過得糙,白酒喝完就直接打白開水接着用,壺裏難免留下些散不去的酒味。

“味道很大?”

“還好。”陳葉雲把水壺還給他,回味着甘甜的水味,“這兒的水還帶着股甜味呢。”

“用山裏的泉水煮的。”

鮮紅的嘴唇有了清泉水的滋潤重新煥發了生機,陳葉雲這才正了身打量自己二十多天未見的丈夫。

郝少東明顯糙了不少,頭發長長了,冒頭的胡茬也沒功夫理,至于身上的衣裳是當時離家時裝進行囊袋的,這會兒不知道穿着作業了多久,瞧着是飽經風霜。

怪不得他當時說要挑幾件平常不穿的衣裳,合着是太糟踐衣裳了。

“你什麽時候成衛生所醫生了?”郝少東更好奇,自己媳婦兒趁自己離家這麽些日子就大變樣了。

背着個醫用木箱到處給人看病,瞧着是有模有樣的,像那麽回事兒。

“衛生所劉醫生不幹了,李隊長要找人,就讓我跟着學來試試。”

“你這些天都在衛生所跟着周醫生學?”

“嗯,晚上還跟着大軍和玲玲一起看書,他們看課本,我看醫學書。”

“挺好。”

“不跟你說了,我得回去接着忙了。”陳葉雲一心惦記着看病,跟自己男人敘舊的事兒也得靠邊站。

“哎。”剛說了一分鐘話,這人就要跑了?郝少東拉住她胳膊,将人拽回來,“陳醫生,我也有病要看。”

聽到這話,陳葉雲又站定,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番,“你哪兒不舒服?”

郝少東也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這會兒總不能把衣裳脫了讓看肩膀吧?他擡手找了找,真讓他找到一處傷口,右手手肘破了皮,露出猩紅的肉。

“呀,你怎麽不早說。”陳葉雲忙跑回藥箱旁,拿了個小瓶,一根醫用棉簽和一圈紗布回來。

瓶裏裝着紫色的藥水,她用棉簽蘸了蘸了,白色棉簽瞬間變了色,再往傷口上擦拭,皮膚也連帶着染上紫色。

陳葉雲左手抓住他胳膊,往日指定就該有些害羞了,可這陣子給人上藥包紮習慣了,抓着誰的手都是醫生心态,心無雜念。

“痛嗎?”今天給幾個小孩子看了病,她總得這麽問問,跟哄小孩似的。

這點根本不算什麽,郝少東搖搖頭,沒什麽感覺。

“好了,注意着別沾水。”

郝少東手肘被纏上了一圈紗布,他活動了幾下,倒不影響。

“郝連長。”士兵小張遠遠看着自己連長正跟陳醫生說話,也蹿過來,“陳醫生好。”

“你好。”

“郝連長,朱連長找你有事兒。”

“嗯,那我先過去。”郝少東跟陳葉雲交待一聲正準備邁步走,卻聽到小張再次開口。

“陳醫生,你辛苦了,這是山裏的果子,特甜,你嘗嘗吧。”小張笑得眼不見牙,手裏握着五六個青色小果,上頭還沾着幾滴水珠。

他們一群大老爺們經常撿着果子來不及找水洗就随便擦擦吃了,小張還特意給人洗幹淨了,郝少東看在眼裏,給了小張一記眼刀,淬着寒意。

“真的好吃,我們經常在山裏撿。”小張渾然不覺有什麽異常,只一個勁兒給人講果子。

小張一通賣力介紹,确實成功勾起了陳葉雲的興趣,她拿起一個放到嘴裏咬了一口,酸酸甜甜,清爽可口。

“很好吃,謝謝你啊。”

“不用...不用謝。”小張害羞地撓撓頭,把手裏剩下的幾個全都塞到陳葉雲手裏,“你喜歡吃就多吃點,別跟我客氣。”

郝少東看着二人分享果子,伸手從陳葉雲手裏拿了一個,一口吃完吐出核,“我先走了,這兒工作也快收尾,等我過幾天回家也帶點兒給大軍和玲玲嘗嘗。”

“好,他們指定喜歡。”

“連長,陳醫生,你們早就認識啊?”小張聽着兩人說話,明顯熟識,不像頭回見。

再說了,連長都是結了婚有媳婦兒的人,怎麽還從人女同志手裏拿東西啊,這影響...不太好吧。

小張心裏較勁暗暗想着,是不是該提醒提醒連長注意生活作風問題。

“也沒認識多久。”郝少東看着小張說話,嘴角扯了抹笑。

小張松了一口氣,又聽連長接着說。

“才結婚一個月。”

“啊?”小張左右瞧瞧,眼睛瞪得特圓,嘴張得能塞下顆雞蛋,他吞吞吐吐開口,一張臉脹得發紅,“嫂子!嫂子好,我先走了,你跟連長慢慢聊。”

說完,一溜煙跑了。

郝少東拍怕手,撣了果子上的水滴,“我也走了,你別太累,注意休息。”

休息了一會兒,陳葉雲又重新回去看病。周醫生正在給人針灸,她是多年針灸手藝,舒緩疼痛效果不錯。

“把聽診器給我拿出來。”見陳葉雲過來,她拔出銀針,沖她說話。

陳葉雲給周醫生打了會兒下手,在一旁看着她問診,這時候的她話語不多,可句句都一針見血,面對耳背的大娘也不厭其煩回話,囑咐人怎麽吃藥。

和一向傳的怪脾氣倒大有不同。

忙活一下午,陳葉雲又跟着周醫生往山裏頭走去采草藥,衛生所一向是中醫西醫結合,有時候草藥敷傷口效果還挺好。尤其是對家裏窮看不起病的村裏人來說,給不起農村醫療金,也舍不得買一兩片藥丸,就只有免費的草藥能用。

周醫生認草藥三十多年,常見草藥基本都能認出來,現在帶着陳葉雲四處認認,難得耐心給她講講。

“摘點甘草。”周醫生見着野生野長的甘草叢佝偻着背扯了幾叢。

甘草以根和根莖入藥,有清熱止咳的作用。

陳葉雲依着指示把上頭的葉拔了,留下深黃色根莖裝入布袋裏。

遠處有叢金銀花,也是清熱解毒的好物,在這兒長了許久沒人收。

周醫生把幾樣中草藥一把捆住,給前頭家裏窮的村民,回去熬成水喝,免費的,不要錢。

村民自然是感激得很,要給她塞東西,自家晾曬的蘿蔔幹,白白的一長條,周醫生被人塞了個口袋,裏頭裝了一大把。

推都推不掉。

小組長張光明忙活一圈回來,正好遇到二人,他人小個,但卻非常精神,走路帶風,大老遠就扯着嗓子打招呼。

現在快到晚飯點,大夥兒都閑了些,張光明看陳葉雲處處好奇,便給她講解起來。

“張叔,你之前常來這兒嗎?”陳葉雲見他十分清楚這塊地形,有些好奇。

“我就前頭村裏長大的。”張光明望着前方,回憶湧上心頭,“還有你們周醫生,我們一個村出來的。”

一旁的周醫生把着旱煙杆子抽了一口,吐了圈白煙,常年抽旱煙她嗓子發啞,“都多少年了。”

順着望去,陳葉雲只看到一片土崖,不見什麽山。

“早沒了,那會兒開荒炸山建農場,我們都搬地方了。”張光明慢悠悠說着話,眼前像是又浮現出多年前的景象。

“那你們是看着農場建起來的?”

“是啊,那時候可不容易,兵團戰士鋤頭使禿了,就使手挖,一個個手上幾個水泡,拿針挑破了接着幹,肉都翻出來了。荒地也能成田,誰能想得到?我那時候才十來歲也跟着幹,大夏天幹一會兒就能打濕一回衣裳,也沒多的換啊,等風給吹幹了還挺涼快,就是味兒大。反正幹一□□裳濕了幹,幹了濕,能來回折騰好幾趟。”

張光明憶往昔,峥嵘歲月歷歷在目,“冬天也作孽,手上全是凍瘡,碰一下都疼。就連喝口水都費勁,搪瓷缸子把兒都拿不穩。”

“現在農場變得這樣好,都是你們辛苦拼來的,太不容易了。”

“那是!”提到這個,張光明昂着頭,眼裏滿是驕傲,神采奕奕看着陳葉雲,“去年我們農場給全國糧倉供糧,還得了領導人表揚!”

話裏都是628農場人的驕傲!

張光明轉頭看着沉默抽旱煙的周小娟,想起她當年還是大姑娘時背着個布袋子下鄉下地給人看病,也是沒少遭罪。

“周醫生也是咱農場的大功臣!就沒人沒找她包過傷口看過病。”

熟人見面,周小娟難得有些笑意,眼角皺紋也跟着收起,“我可比不上你們,那會兒昨兒包的傷口第二天就裂了,流點血都是家常便飯。開荒開荒,說着輕巧,都是血和汗。”周醫生又嘬了一口煙嘴。

前方一群人把着架子車運着大石頭從窄小的縫裏經過,木頭車廂左右都有,下面兩個車輪,前頭兩根長杆當把手,一人前頭拉,兩人後頭推,一齊使勁。

“你男人是郝連長不?”張光明一眼認出下面作業的郝少東,轉頭問陳葉雲。

“是,我們上個月剛結婚。”

“郝連長也本事,來農場這麽些年沒少下功夫。今年過年前幾天,雪災把個村子埋了,就他帶人去救援的。”

“過年前幾天?”陳葉雲想到自己那封等了好些天的電報回電,原來是這麽耽擱了。

“對呀,救援速度快着嘞,最後村裏人都沒大事兒,真是幸好喲!”

周醫生抽完煙,把煙杆子栓褲腰帶上,才開口,“我給他看過病,上回他肩上栽進去塊碎磚塊,還是我給取的,也沒啥麻藥,就自個兒受着,愣是沒吭一聲。”

陳葉雲想起到農場第一天,張凱說的郝少東肩胛骨的傷,原來還是周醫生經的手。

“所以說,郝連長跟陳醫生是一對兒,都是能耐人!”見後方大鍋菜做好了,張光明朝遠處吼了一嗓子,“郝連長,準備歇着了,開飯!”

郝少東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是張光明的聲音,他循着聲音看過去,卻先看到了遠處的陳葉雲,因為離得遠,也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就是覺得這人好像也是看着自己的。

“就來。”

“走走走,吃飯去。這會兒日子可比我們那時候好多了,往前倒騰十來年吃飯都難,現在逢年過節還能吃上肉。”

張光明吆喝大夥兒吃飯,因為人多,基本分了兩三輪吃飯。

拖拉機也在作業,陳葉雲和周醫生得等人開着拖拉機送出去,因此也跟着吃個晚飯,到時候一起出發。

周醫生胃口一向不好,就打了一小拳菜,吃完又一人往旁邊去了。

她性子有些孤僻,不愛好湊人堆。

陳葉雲和幾個知青還有張光明幾人在一塊吃飯,有人分了她張小木凳,大多數人就蹲着或是靠在石頭上吃。

“陳醫生,你真才跟周醫生學了不到一個月啊?瞧你那勁兒可像幹了好多年的。”

一天下來,大夥兒也熟絡了,畢竟年紀也相仿。

“對,我剛跟着學,就處理點兒簡單的,複雜點兒的病症還是要周醫生看。”

“那等回農場,我去衛生所看病就找你了。”一個男知青看着陳葉雲,大膽開口。

“高峰,你說啥呢!”張光明是這一圈人唯一知道陳葉雲結婚的人,“人陳醫生都結婚了。”

“什麽?”高峰聲音陡然增大,眼珠子仿佛要掉出來了,“瞧着陳醫生才十六七,沒成想都結婚啦。”

後頭的話,他越說越小聲。

一旁的女知青來了興趣,“陳醫生,你對象誰啊?是咱農場的嗎?”

“咳咳,是我。”

背後傳來回答聲,女知青扭頭看過去,是兵團的郝連長!

她前陣子聽說人結婚了,沒想到就是和陳醫生。

“來來來,郝連長來這兒吃。”張光明見他手裏端着飯盒,給挪了地兒,把自己和陳葉雲之間的空隙拉大。

郝少東就這麽蹲在陳葉雲旁邊吃飯,兩人都沒搭腔,各自吃着。身旁的人很快吃完走了,晚飯後有半小時難得的休息時光。

“一會兒搭拖拉機走?”郝少東見人都走了,這才問她。

“嗯。”

“家裏煤球還夠用不?”

“應該還夠。”陳葉雲回憶屋外的一摞煤球,心裏默默數數。

“我過幾天回去買一車放家裏,到時候應該差不多用光了。”

“行。大軍現在添煤球添得可好了,不堵眼兒,燃得快。”陳葉雲想起這事兒,大軍一直想着要姐夫誇他。

“這小子确實機靈。”郝少東也是真喜歡這個小舅子,人虎頭虎腦的,也不認生。

“對了,我問你個事兒。”陳葉雲吃完飯,掏出手帕擦擦嘴,把飯盒蓋子扣上,看向郝少東,“我給你發電報那回,你是不是去雪災救援了?”

郝少東挑挑眉,有些驚訝,“你上哪兒知道這事兒的?”

“張叔說你過年前參與雪災救援了,我算着時間正好差不多。”

“是,就出事兒那天收到的電報,我當時以為是我娘給我拍的,就沒來得及拆,趕忙出發了。等我回來才發現是你拍的。”

“你娘還給你拍電報呢?”陳葉雲有些好奇。

“嗯,一直催我相親來着,給我發了好幾封。”郝少東順嘴一說,也沒來得及細想。

“哦。”

他見人沒說話了,忙往回找補,“我一回都沒去。”

“哦。”陳葉雲瞧他的模樣有些好笑,眼睛裏墜滿星星,唇角微微上揚,“我又沒說什麽。”

“等我回了農場空了帶你去我爹娘那邊見見,我娘指定歡喜你。”

郝少東他爹在北邊戰區任團長,他娘是軍區婦女主任,郝少東偶爾用探親假過去看看,或是他爹娘過來看看。

“好。”陳葉雲想到自己爹娘,心裏有些惆悵。

天色暗了下來,郝少東拿着兩人的飯盒去膠皮管子那兒沖水洗,陳葉雲就跟在他身後看着,夜裏有些凍手,她兩手握着搓了搓,又合攏掩到嘴邊哈了哈氣。

“這裏晚上是冷,你是不是穿少了?”郝少東伸手握住陳葉雲的手,拽到自己跟前,又挪了兩步用身子擋住兩人交握的手。

兩只略顯粗糙的大手包裹着陳葉雲柔軟白皙的雙手,給她揉搓着。膚色對比明顯,皮膚差異也大,郝少東這些日子忙着作業,手心的繭有些紮人。

陳葉雲悄悄往周圍看了看,見沒人注意這邊才放了心,郝少東手勁大,又是個熱源,就這會兒手都是熱的,他給人搓了幾下還真暖和了些。

“少東,這是弟妹吧?”朱明啓聽說衛生所新來的醫生是郝少東媳婦兒,忙過來瞧瞧。

一聽有人來了,兩人默契地同時松開手,陳葉雲手摸摸辮子,郝少東拿起洗幹淨的飯盒跟人打招呼。

“是,這是我媳婦兒陳葉雲,這是一營一連長朱哥。”

陳葉雲面上挂個笑容,叫了聲朱哥。

“還沒恭喜你們結婚,沒想到在這兒見着了,改天叫上我媳婦兒,咱兩家人吃個飯喝兩盅。”

“成,等回了農場喝。”

陳葉雲看郝少東跟人笑談,好像遍地都是朋友,革命情誼确實深厚。

六點多的時候,張光明安排人開着拖拉機送周醫生和陳葉雲出去,郝少東在她坐上車時捧了一捧青果子給她。

“你跟周醫生路上吃。”郝少東跟周醫生打完招呼,又繞前頭給開拖拉機的王二說了幾句,開車注意點。

“你快回去吧。”陳葉雲沖他揮揮手,坐着拖拉機離開了。

到農場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陳葉雲和周醫生分別後先去趙月家接人。

“哈哈哈哈哈你的字是醜八怪!”

“我的好看,瞧我寫的。”

剛走到趙月家門口,便聽到一陣歡聲笑語,自己弟弟妹妹和趙月兒子白松林的聲音交織響起。

陳葉雲擡手敲了門,趙月忙将人迎進來。

“姐!”玲玲最先見到人,直接撲過來抱住陳葉雲大腿。

玲玲今天晚上跟着瘋玩一陣,這會兒小辮子都發毛了,松松垮垮沒個形。

“小月,今兒謝謝你啊。”陳葉雲把郝少東給的果子拿出來,給一群人分着吃。

“不說那客氣話。”趙月吃着果子,嘴裏直冒甜水兒。

“姐,你見着姐夫了嗎,他啥時候回來啊?”大軍可盼着郝少東回家。

“快了,說是沒幾天就能收尾。”

“小雲,這暖水瓶你帶上去,給你打了熱水。”趙月知道她今兒回來晚,沒功夫去打水,便跟大軍回屋拿了下來,提前給打好了,這會兒裏頭水還是滾燙的。

陳葉雲回來得晚正愁沒打水還要自個兒燒水,沒想到她想得這麽周到,“麻煩你了!真是想到我心裏去了。”

“不說那些,對了,今兒院裏發生了大事兒!”趙月忙跟她分享大八卦。

“什麽大事兒?”陳葉雲現在眼皮子直打架,都被她這話勾得來了興趣。

趙月探出身子瞧瞧右邊103趙雪梅家,又回身神秘兮兮跟陳葉雲說話,“今兒孫正義跟趙雪梅打架了。”

“啊?怎麽還打架了?”陳葉雲立時坐直了身子,朝前傾去。

“不知道兩口子怎麽就拌嘴了,反正吵起來了,又摔東西又吼又叫的,折騰了好一陣。”

“那趙雪梅沒事兒吧?可別被打傷了。”

“哎呀哈哈哈哈,你想多了,趙雪梅打孫正義,孫正義怕她媳婦兒得很,不敢還手的。”

“那孫連長還挺好呢。”

“孫正義說他們那兒都這樣,這叫耙耳朵。”趙月樂呵呵跟人說完站門口目送陳家三人回家。

反正這家屬院裏啥事兒都瞞不過半刻鐘,一有點風吹草動,指定是滿院都知道。

從趙月家出來,陳葉雲三人手拉手上二樓,這時候不少人都睡了,屋裏燈也滅了,陳葉雲站在自家門口掏出鑰匙準備開門。

叮咛咚隆,本該沒人的屋裏傳來一陣響聲。

陳葉雲開門的手愣住,她豎起耳朵仔細分辨,真有聲音從裏頭傳出來,差點插進鑰匙孔的鑰匙被她握回,攥到手心。

大軍用氣音說話,“是賊嗎?”

陳葉雲腦子飛速轉着,也不知道裏面是什麽情況,忙退後兩步,準備找鄰居曾連長過來看看。

“往那邊過去。”她說話聲兒很小,手指着隔壁曾志剛家。

他們輕聲移動,剛走了兩步,一聲吱呀聲又響起,三人齊齊回頭,就見着自家大門突然從裏往外被緩緩推開了。

愣了一瞬,陳葉雲立馬抓起牆上的瓜瓤,而大軍見狀撿起門口的一顆煤球,做勢要往裏扔了,玲玲把着火鉗,嚴陣以待。

三人緊盯着那扇被推開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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