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三更

郝少東聽到這話一時哽住, 想想也是,“那就看老天爺意思。”說完,咬了塊紅薯, 三兩下把飯吃了。

“剛看着李凱手上被抽的那頓紅條,也是吓人啊。”陳葉雲起身和郝少東一起把碗碟端廚房去,邊走邊說話。

大軍吃完飯放下碗就準備往下樓跑, 他約了孫新傑鬥雞,兩人還想再比比,結果被陳葉雲叫住,讓做了作業再下去。

“我也見過那紅條印子, 一道一道的。”玲玲拿出手帕擦擦小嘴, 小聲說着話, 不過屋裏沒人聽到。

夏天快到了, 瘧疾高發,李隊長手裏攥着一本宣傳冊往衛生所去,

“李隊長, 你腳怎麽了 ?”陳葉雲穿着白大褂給人拿藥,擡頭就見着李正民跛着腳走進來。

“崴了,給我來點白藥精嘛。”李正民前兩天從田坎上往下跳把腳崴了,這幾天工作忙自就自己拿帕子打濕涼水敷了敷。

周醫生出去病人家裏問診了,衛生所現在只有陳葉雲一人在, 她從藥櫃裏拿出一個透明蓋玻璃瓶的藥,上頭寫着“雲南白藥精”, 這是好藥,能治的範圍大, 有點什麽病痛服了之後基本都有用。

藥瓶裏裝着白色泛着微黃的藥粉, 細細綿綿, “我給您倒點兒白酒,用白酒送下去。”

“不慌,我自個兒帶了。”李隊長是吃過的,已經熟門熟路,他把別在褲腰帶上的水壺扯下來,晃着聲音給陳葉雲聽。

一小蓋子白藥精藥粉,李隊長倒進嘴裏,又灌了一口白酒,那刺激味兒激得他臉也皺起,發出一聲喟嘆,“啧,哈~”

“我看了下您腳幸好沒腫,這兩天最好少走道,歇一歇。”陳葉雲把蓋子蓋好,将瓶子遞給他,讓他按時吃藥。

李隊長擺擺手,搖搖頭,“這正拼生産任務呢,誰敢歇啊。對了,瞧我帶啥來了。”

陳葉雲伸手接過,定睛一看,這是一本宣傳冊,封面寫着青峰市預防瘧疾宣傳冊。冊子一共有五頁,裏頭有畫有字,非常醒目。

“今年的防瘧大戰又開始了,我往各個院都放了冊子,有病人來衛生所你跟周醫生也多宣傳宣傳。”

這幾十年,全國上下,瘧疾肆虐。瘧疾是由瘧原蟲引起的傳染性寄生蟲病,經由蚊蟲叮咬傳播肆虐,這個傳播性極強的病症無孔不入,帶走了無數人的生命,每年各個城市、鄉鎮都要大力宣傳防瘧,抗瘧。②

“行,我們肯定好好宣傳。”陳葉雲收下宣傳畫冊,自己來回翻篇看着。

“我們當年剛開荒農場的時候,就在野草堆裏竄,那可全是蚊子蟲子啊,結果不少人打擺子,一會兒說發冷,一會兒說發熱,那時候哪個曉得是啥情況哦,都以為是感冒發燒呢。哎,死了不少人。”李正民憶起當年,隐隐有些悲痛之意,“反正這場戰咱們肯定跟它打到底,宣傳工作更要做到位!”

他已經安排了農場大喇叭廣播站每天宣傳,播音員是下鄉知青,普通話說得又标準又好聽,這會兒已經在工作了。

“各位同志,夏天到了,瘧疾高發,大家一定要注意個人衛生,小心蚊蟲叮咬,大隊已經把瘧疾預防宣傳冊發到各場部和各家屬院、職工宿舍,請大家打起精神,一定重視。”

陳葉雲當初在老家也聽人說過,有人得瘧疾死了,後來家裏夏天都要去山上摘艾草來挂屋檐下。

“李隊長,這冊子發下去指不定很多人不看,要不要給畫到黑板上去?那地方大也顯眼,上工下工,吃飯回家什麽的,來往的人都能看兩眼,看着看着大夥兒都能提高自覺了。”

李隊長略一沉吟,前陣子剛畫了進步思想、狠抓産量的黑板報上去,這要再畫防瘧疾的...“行,這也是大事,不比抓生産小。我瞧你寫字好看,你辛苦些,下工後跟隊裏張知青一塊畫了。”

這是大事,陳葉雲沒有半分猶豫,點頭應下。

當天下工後,陳葉雲托人給家裏帶了話,讓弟弟妹妹先吃飯,昨晚剩下的饅頭花卷先墊墊,自己得晚些回去。而知青張翠青跟着李隊長找來,和陳葉雲一同前往在農場大塊黑板。

農場東邊一共有三塊大的黑板,這會兒都寫着“狠抓生産,團結奮鬥”的标語,下面畫了幾個小人兒在田間幹活,在雞舍喂雞,在奶牛場擠牛奶。

今天日頭還大,有些灼人,幾個人被曬得眼睛不自覺虛眯着,張知青下鄉建設,因為字寫得不錯,還能畫個畫,時常幫隊裏畫畫黑板報的,寫點廣播稿子什麽的,能額外掙點工分。這會兒她擦了一半生産畫,準備照着瘧疾宣傳冊上畫。

兩人商量一番,一人從左邊,一人從右邊開始,陳葉雲畫畫沒什麽天賦,主要負責寫字順便幫張知青打下手。她翻開第一頁,将上面的大标語寫了上去:

動員起來.講究衛生.減少疾病.提高健康水平.粉碎敵人的細菌戰争①

這一行文字再用粉筆給加粗塗了一圈。

張知青接着畫第一幅畫,小人握着蒲扇打蚊蟲,将那個蚊子畫得又大又顯眼;第二幅畫夜裏睡覺床上罩着蚊帳;第三幅畫,家裏牆上挂着艾草;第四幅畫,醫生給打針吃藥。

“張知青,你這畫畫得真像。”陳葉雲在旁邊看着,跟宣傳冊上的像了個七八成。

“我以前跟爺爺學過畫畫。”張知青爺爺自己瞎琢磨有了門手藝,在城裏小有名氣,她自小就跟着爺爺學,得了幾分真傳。

不過原來水靈靈一個城裏小姑娘,經過長年累月的風吹日曬,也糙了皮膚,黃了肌膚,成了個能爆脾氣的人。

“怪不得,一看就是有底子的,我就不會畫畫,頂多畫朵花,畫棵草什麽的。”

“你字寫得好啊,練過是吧?比我的強。”張翠青看她一眼,自己的字已經算出彩了,結果陳葉雲的字更有幾分飄逸的勁兒。

一聽人在村裏長大念到了初中,現在正跟着衛生所周醫生學醫,她心裏更升起些佩服。

“等我以後回城裏可以給你寄書,你要不?”

“回城?你們要回城了嗎?”陳葉雲想了想,沒聽說知青要回去了。

“沒呢。”張翠青停了筆,擡頭望着陳葉雲,眼神裏充滿堅定,“總有一天能回去的。”

陳葉雲知道她們下鄉建設也不容易,“能回家當然是好的,那到時候你能給我寄點醫學方面的書嗎?我們這兒的不是很全。”

“行啊,我回去了給你找找。”

說着說着,張翠青總覺得好像明天就能回城了,話語間有些輕快。

兩人抓緊時間畫了兩塊黑板報,又麻溜去最後一塊。最後一塊黑板立在兵團食堂和農工食堂中間的空地上,離衛生所那邊挺遠,這最大的一塊黑板,上頭寫滿了生産标語。

張知青大手一揮,拿着擦子就給擦了一半,兩人繼續奮鬥。

“哎,你怎麽把我們标語給擦了啊?”剛從連隊出來的士兵吳廣茂看到剛寫上幾天的黑板被人給擦了,忙上前質問。

“我們要畫預防瘧疾的宣傳畫,就擦了一半。”張翠青把手裏的冊子攤着給人看。

“那也不能擦我們的啊,我們還忙生産呢,場裏不是還有好幾塊黑板嘛,你們畫那兒去。”

“同志,瘧疾預防很重要,這也是為了大家好啊。”陳葉雲幫着說話,立馬被人堵了話頭。

“那我們生産不重要啦,大夥兒可就指着這些标語提士氣呢,再說了,我們才畫幾天啊,就給我擦了,這不是欺負人嘛。”

“李隊長讓我們畫的,你本事找他說去。”張翠青也不客氣,把李正民給擡出來。

“那我們還是陸營長讓畫的呢!你跟他說去。”吳廣茂立馬給她回了句,兩人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讓誰。

一個管兵團的營長,一個農場大隊隊長,這怎麽好說?

“你們一群人圍着幹啥呢?”陸慶華從辦公室出來,正好見着空壩子上一群人。他幾步走過去,好像還聽到了有人提了自己。

“吳廣茂你說說怎麽回事?”陸慶華點名三連的農工排的人說話。

吳廣茂從人群中站了出來,他拿起脖子上搭着的白色毛巾,往臉上糊了一把,上面沾了些汗漬,“營長,我們黑板被人給擦了,喏,就是這個知青幹的。”

“陸營長,我們是李隊長讓來畫宣傳畫的,誰沒事兒擦你們黑板啊。”

兩人說話都帶着火氣,那火苗蹭蹭蹭地往外冒,都置了氣。

陸慶華看二人一眼,沉了聲開口,“你們還吵起來啦,要不要給你們騰個地兒去一邊吵個痛快?”

吳廣茂和張翠青察覺到他話裏不容忽視的威嚴,一時沒敢開口。

“陸營長。”陳葉雲看這氣氛凝固,小心翼翼開口,“其實是這麽回事兒...”

見陸慶華眼睛望過來,沒有打斷她的意思,便接着說話,“現在不是快入夏了嘛,全國都在積極宣傳防治瘧疾,李隊長也憂心得緊,我們就商量着把這宣傳冊給畫到黑板上去,讓大夥兒來往經過都能見着,這樣也好提高警惕,引起重視。我們前頭不知道上面的畫是新畫的,直接給擦了,做得确實不對,不過我們都是為了大夥兒好。”

陳葉雲又看了陸慶華一眼,“生産任務是大事,身體健康也是大事,人要是倒了也沒人搞生産啊。”

“聽聽人女同志說的!”陸慶華看吳廣茂一眼,“人還不是為你們好啊?給畫出來,省得你們這些人掉了心。個黑板擦了就擦了,還能給人同志鬥起氣來,出息了啊你。”

“營長...我...”吳廣茂剛想辯駁兩句,就聽到陸慶華下達任務。

“你這麽愛畫黑板報是吧,那你就跟着人一起畫,今天不把這半塊黑板報畫完別回去。”

正準備去吃飯的吳廣茂:?

張翠青和陳葉雲等人群散去,才相視一笑,而旁邊的吳廣茂捏着粉筆垛無從下手,他壓根不認識幾個字,更別提畫畫了,他只是給連隊打抱不平呢。

“哎,你字又不好看別寫了。”

“哎,你畫得也太難看了,別畫了。”

張翠青一會兒功夫把他嫌棄了個遍,吳廣茂被氣得不行,偏偏人說的是實話,自己字和畫确實難看。

等全部畫完,他嘴硬不肯承認人畫得好,只朝人哼了一聲,麻溜往食堂跑去了。

因為耽誤了功夫,現在食堂人已經不多了,他一眼就見到自家連長和幾個士兵一塊兒吃飯。

“我今兒是倒了黴了,怎麽就遇到那麽個女煞星。”

見吳廣茂冒着煙坐下,幾人忙問他怎麽回事,最後又一起數落他不大氣。

“我那是給連隊說話呢,大夥兒辦塊黑板報也不容易,誰知道營長還幫着外人。”

郝少東看他一眼,嘴角帶笑,“那是幫外人啊?人人都看得清什麽事兒大,擦塊黑板能少塊肉不?人又不是無緣無故擦,不為了宣傳嘛。”

“我知道是這個理,就是那女的太橫了,比我還橫,我當時可不能輸啊!”

幾人搖搖頭,懶得搭理這個火爆脾氣。

“哎,我也知道我脾氣急,這不話趕話了嘛,大不了以後我見着人繞道走。”

“吳廣茂,黑板畫畫完了?”陸慶華剛打了飯就見到這人坐在食堂吃飯。

“報告營長,都畫完了。不然我也不敢來吃飯啊。”

“那兩女同志呢?”

“我不知道啊,應該回了吧?”

“你把人叫來吃飯,人走老遠過來畫這裏給兵團宣傳呢,都這個點兒了,不能讓人餓着肚子回去。”

吳廣茂在陸慶華的眼神威懾下,好說歹說才把人請了進來。

張翠青和陳葉雲本不想來吃飯的,不好去跟人蹭白食,可架不住吳廣茂一陣游說,加上現在确實挺晚了,兩人都餓,最終還是踏進了食堂。

郝少東沒關心後面的情況,他今天連隊有事,提前打了招呼得晚點回家。

“吳廣茂,你快領着去給人打飯,打個肉菜,今兒有豬肉炖粉條。”

吳廣茂沖幾人龇牙咧嘴,想着自己所剩不多的飯票,心裏在滴血。

不過他還是大方地給兩人一人打了個豬肉炖粉條,剩下一個素菜,她們自己選。

端着餐盤回去的路上,他也想通了,這會兒就變了臉,“咱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也別記仇啊,這頓飯吃了就萬事大吉,怎麽樣?”

張翠青吃人嘴軟,看他那皮樣有些想笑,可生生憋住了,只揚着小臉說,“再說吧。”

但是聽那語氣已經緩和了不少。

“來這邊吃,我們連長還有士兵都在呢。”

“不了吧,我們去別的桌吃就是。”陳葉雲遠遠看着食堂角落裏一桌上坐了五六人,倒不如去空桌吃飯還自在些。

郝少東聽着有些熟悉的聲音,往前面一看,站在吳廣茂跟前說話的人不是陳葉雲是誰?

眼見着吳廣茂說動了二人,把人送了過來,他嘴裏咬着土豆塊,接收到陳葉雲的驚訝神色。

吳廣茂本來坐在郝少東對面,餐盤還放那兒呢,飯菜動了幾口,結果他剛準備坐下就被叫住。

“吳廣茂,你調個位置,坐外頭去。”

“啊?連長,你嫌棄我啦?我這不是給女同志賠罪請吃飯了嘛?”他低頭小聲說,“花了我整整兩張飯票!我明天後天得啃玉米面饅頭了!”

“廢什麽話,挪盤子。”

看着連長如此無情地下達指令,吳廣茂只能心有不甘地往旁邊移了個座。

“再移一個。”郝少東看了看,還是不大滿意,人挨着人,身上都冒着熱氣,不舒服。

“連長?你明兒是不是得把我趕出連隊啊?”吳廣茂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自己連長生活中一向不拘束上下級,怎麽這回連着讓自己挪兩個座!

“動作快點,沒見人都站着呢嘛?”郝少東朝他擡了擡下巴,示意他看看一旁的兩位女同志。

最後吳廣茂坐在了連隊戰友對面,旁邊一個座坐下了張翠青,他心裏好受了些,至少人沒嫌棄他。

只是,他以為要坐張翠青旁邊的陳葉雲竟然一路往裏走,把餐盤往桌上一放,坐到了連長對面。

“陳葉雲同志。”他伸長脖子湊過去,小聲喚她,“你怎麽坐那兒啊?沒見到剛剛我......哎?”

話沒說完,他就見着連長給人夾了塊土豆,放到餐盤裏。

這是什麽情況?吳廣茂和幾個戰友都摸不着頭腦。

“這我媳婦兒陳葉雲。”郝少東見幾人各個臉上寫滿疑惑,直接開口。

結果話一出口,那臉上的疑惑就轉成了震驚,一個個擠眉弄眼,仿佛見到什麽大人物了!

“嫂子好!”

“嫂子好!”

“啊?連長,你沒騙我吧?”吳廣茂心下一驚,快速回想着自己前頭有沒有對人不禮貌。

“誰會用這種事騙人啊!你什麽腦子?”張翠青毫不留情戳他一刀。

“我錯了我錯了!嫂子好!”吳廣茂知道連長結婚了,可也沒見過連長媳婦兒,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嘛。

“我是說剛瞧着嫂子就覺得不一樣呢,瞧着跟咱連長有點配!”

“切,你個馬屁精!”

吳廣茂又清了清嗓子,“同志們,兩位偉大女同志特地來為咱們兵團畫宣傳畫宣傳預防瘧疾的,這大熱天的,真是太辛苦了。咱們舉塊紅薯敬她們一口吧!”

“你這會兒知道人辛苦啦?”

“我這叫知錯能改啊!”說完,他一口吃進紅薯。

旁邊幾人聊得熱火朝天,因為年紀都差不多大,一時也沒了氣,加上幾個士兵是農工排的,跟張翠青下的田地挨着也不遠,便一起同仇敵忾數落起那鬼天氣來。

“餓狠了不?”郝少東和陳葉雲的位置跟幾人隔了空,加上那邊聲音大,他們說話旁邊人也沒注意。

“有點,主要是天熱,太陽就是不下山非得照着我們。”

“那還是它不懂事了。”

“大軍和玲玲怎麽辦啊?你也沒回。”郝少東突然想起這茬。

“托陳嫂帶話回去了讓他們吃,昨晚還剩着饅頭花卷。不過現在生産任務重,夏天來了生病的人也多,周醫生說每回中暑都得倒一片,我們往家回時間真是不定。”

“大軍可跟我說他能做菜呢,不然讓他自個兒煮面什麽的。”

“我就擔心他們用不好那煤爐,可別把家裏給點着了。”

“哪兒能啊,我回去再給他訓訓,實在不行去曾哥那兒蹭頓飯也行,下回咱請客給請回去就是。”

“嗯,這也成,能放心點。”

“你吃點肉沫,這食堂味道真挺好的。”陳葉雲給他夾了筷子豬肉炖粉條,炒得香,下飯。

“我們團炊事班師傅那是有本事的,三大菜在團裏出了名的,紅燒獅子頭,紅燒肉,豬肉炖粉條。”

陳葉雲仔細想想,“那我已經吃過兩樣了?”

“紅燒肉得搶,一個月做四回,我下回早點來打一盅回去。”

“那成!”

“你今晚幾點能回來啊?”郝少東這陣子抓生産,要監督夜間作業。現在不少人都沒那麽多休息時間了,輪着搞生産。

“不定呢,你困了就睡,別等我就是。”

吃完飯,陳葉雲先回家去,郝少東和幾人往外走,從兜裏掏張飯票給吳廣茂。

“連長,你給我這做啥!我請嫂子吃頓飯是我的榮幸不是,別見外啊。”

“我媳婦兒來食堂吃飯,你請客不太合适,自己拿着。”

吳廣茂假客氣完,樂呵呵收下,手一抿,只有一張,連長分得真清啊。不管怎麽說,明天不用啃玉米面饅頭了,這是大喜事。

等人走遠了,吳廣茂才跟身旁幾個士兵竊竊私語起來,幾人手舞足蹈不成樣子。

“聽見沒!連長跟媳婦兒說話多溫柔啊,還關心人餓不餓!”

“廢話,那不是人媳婦兒嘛!不沖她溫柔沖你溫柔啊?”

接下來幾天,陳葉雲忙着在農場宣傳瘧疾,城裏還來了衛生指導員檢查指導,督促進展。

因此家屬院,農田裏,各大畜牧場裏,都能見到她忙碌的身影。

小兩口都早出晚歸,直接把孩子的晚飯托付給了黃麗珍一家,人也熱情得很,說一塊兒吃自己兒子還吃得多些。

趙月看着了,也不時招呼兩人去家裏吃。

等一星期後,陳葉雲稍微閑下來,只剩下農場小學還沒去一趟,其他都差不離了。

“珍姐,小月,這陣子真是麻煩你們了,這倆可會累人。”陳葉雲和郝少東在家裏做了飯,請黃麗珍和趙月兩家人來吃飯。

“有啥麻煩的,都順手的事。”黃麗珍就多煮點吃的,況且陳葉雲還給塞了糧票和錢,她推都推不掉。

“你也是為大家好嘛,那打擺子的病我見人發過,後來再聽說人就死了,可吓人。”趙月想想就後怕,在陳葉雲的宣傳下,趕忙給家裏挂上了艾草。

“這打擺子确實難,得容易出大問題,我們得提高警惕。”曾志剛這陣子忙着生産,許久沒跟郝少東,白威喝酒,客廳長櫃子上放着一小桶啤酒,喝得爽。

“該說夏天還是得喝啤酒呢,往那裝着涼水的瓜瓤裏冰上一小時,真爽口!”

啤酒得進城打,陳葉雲知道幾人好這一口,加上自己家請客吃飯,便托了正好要進城的農場農工帶回來。他休息一天要進城買東西,本來自己也要去打回啤酒,便順手一起打回來了。

那農工看了病,一直念着醫生的好,幫起忙來半點馬虎眼都沒打,排了三小時隊才打了一桶回來,陳葉雲沒想到這麽難,又給人拿了幾顆糖。

“劉師傅還買到一瓶瓶啤,說是外省的,味道好,你們嘗嘗。”陳葉雲把那小瓶啤酒拿出來,遞給郝少東。

“喲,東來啤酒啊!那是好東西!”曾志剛歪頭看一眼,眼睛亮了。

青峰有個小啤酒廠,可味道跟不上外頭的啤酒牌子,東來啤酒就是隔壁省的,小有名氣了。

兩個城市隔得不遠,東來的啤酒在青峰很受歡迎,就是難買。

“滿上。”郝少東給曾志剛和白威倒上酒,三人碰了杯,黃澄澄的啤酒散發着麥芽香氣,一入口酒花味兒充斥着口腔,濃香醇厚。

屋裏三個男人喝着酒吃着飯,遲遲沒有散席,三個小孩兒早溜去院裏玩了,而三個女人都拿着蒲扇又擠進陳葉雲屋裏說悄悄話。

黃麗珍和趙月也準備去掙點錢,白天上勞保工廠做工去,下個星期就去上工,一個月能掙十六塊。

“我家兆華也是個要吃垮家裏的,那胃口不得了,不多掙點錢不行啊。”黃麗珍嘆口氣。

“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嘛。”

“哎,我們每個月要往家裏寄錢,婆家娘家一家五塊,我們自己還要吃飯買東西,娃念書學費也不低。”

“所以說,得多掙錢,我們去多上工,幹活多拿錢,每個月多10多塊日子也能好些。”

陳葉雲深以為然,“我也是這樣想的,現在沒錢沒票什麽都買不了,怎麽也得掙啊。”

“算了,不說這個了,說起來咋就累嘞。”黃麗珍盯着陳葉雲看了幾眼,突然笑了兩聲。

“珍姐,你看着我笑什麽?”陳葉雲摸了摸臉,自己臉上沒東西呀。

“哈哈哈哈哈我笑你這會兒看起來,那模樣不一樣,”黃豔向趙月倒去,話裏帶着笑意,“你瞧瞧她,是不是跟剛來院裏的時候不一樣,現在嫩得能掐出水似的,怪不得郝連長剛吃飯看她兩眼,都是冒着火的!”

“珍姐,你瞎說什麽呢?”陳葉雲沒聽人說過自己這些話,頓時有些臉熱。

“哎呀,你羞什麽!”趙月湊過去,在她耳朵邊說話,“跟郝連長日子過得順當啊?那什麽還行不?”

“你...”陳葉雲掐她一把腰,嘴上也沒輕饒她,“怎麽什麽話都說呢,你羞不羞!”

“哎喲,這有啥!”黃豔挪了一屁股座兒,挽上陳葉雲的胳膊,“我當大姑娘的時候跟你一樣,臉皮薄,久了就好了!況且這有啥不能說的!這男人可不能是個中看不中用的,不然你守一輩子活寡啊?”

“珍姐說得對!”

黃麗珍話匣子開了,想起往事,“以前我當姑娘的時候,村裏有人娶媳婦兒,結果一直沒懷上,大家還嘀咕怎麽一直沒動靜,不知道誰有毛病。後頭還是那男人去兄弟家抱了人小兒子過來養,算有個後。你們猜為啥他們一直沒動靜?”

“不會是那男人有毛病吧?”

“就是!”黃麗珍一拍大腿,唾沫星子飛,“那男人就是個銀樣蠟槍頭,壓根不中用!可是她媳婦兒哪懂這些啊,啥都不知道,又一直羞得跟人聊,被騙着過了二十多年。”

說着話,黃麗珍是越說嗓門越大,“就是年紀大了,她知道了也沒咋地,哭了兩回還是跟那廢物男人過下去了,要是我啊,肯定踹了他,老娘才不守着廢物守活寡呢。”

陳葉雲和趙月聽得一愣一愣,倒是沒想到有這樣的事。

“不過郝連長那模樣瞧着肯定不能是中看不中用的吧?!”

陳葉雲紅着臉,點點頭。

“我就說嘛!郝連長是有大本事的!”趙月伸手搖了搖黃麗珍胳膊,黃麗珍也握着她胳膊回應。

“不過啊,也不能太過了,你這小身板兒哪經得住他折騰啊!男人,你得拿住他,不能啥都慣着他!”

陳葉雲聽得懵懵懂懂,只點點頭。

“行了,別說了,你看小雲臉紅臼恃洸成啥樣了!”趙月瞧着陳葉雲的模樣,嫩生生的。

趙月和黃麗珍笑得聲兒大,驚動了外頭的男人。

曾剛朝屋裏吼了句,“笑啥呢?這麽高興。”

“誇你們呢!”黃麗珍也喊回去,說完轉頭一看陳葉雲小臉緋紅,又補了句,“主要是誇郝連長!”

稀裏糊塗聽到自己被誇的郝少東,正仰頭灌酒,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當晚,送走兩家客人,陳葉雲才松了口氣,請人來家裏吃頓飯也是不容易,前前後後一頓忙活。

熄了煤油燈,躺在床上,陳葉雲發酸的小腿肚被郝少東的大手揉着。

“這些天路走太多了,小腿肚反應最大。”她天天挨着農場走幾圈,是真累。

“這會兒揉了好點沒!”郝少東給她捏着腿,手上沒敢太使力,他一向勁兒大,擔心太糙了。

“好多了!想着只剩下農場小學一個宣傳點,我覺得更好了,馬上就能歇一歇。”陳葉雲靠在床頭伸個懶腰,一副慵懶的模樣,今晚洗了頭發,已經晾幹得差不多了,就垂散在耳側。

感覺到郝少東的手說着小腿肚開始往上竄竄,想起黃麗珍的話,她一把把那大手按住,“今晚別了。”

“怎麽了?”郝少東以為人又不舒服,“要不要灌鹽水袋?”

“沒有,不是那事兒。就是...我想睡了。”

“那我快點兒?不耽誤你睡覺。”郝少東湊到她耳朵邊吐熱氣。

“不行,你回回都這麽說,哪回快了?”陳葉雲把人推開,自個兒翻身對着牆睡了。

看着媳婦兒留着自己的無情背影,郝少東躺回床上,他倒也不惱,畢竟人還誇自己呢。

第二天,陳葉雲中午提前了一小時下班,趕去農場小學做宣傳,小孩子們倒不一定聽家長的話,但是一般都愛聽老師和醫生的話,這兩種職業的人在小孩子眼裏有天然的權威感。

跟農場小學校長說了來意,陳葉雲被領到操場,臨時集合的百來個小學生們都規規矩矩站着,有人調皮動幾下,就被老師給逮到說兩句,這才乖了。

“大家要講衛生,勤洗手,尤其是飯前飯後都要洗,我見過有些小朋友玩了泥巴,手也沒洗就去吃飯了,那細菌都吃進肚子了,就得鬧肚子疼,大家說這樣的行為對不對?”

“不對!”

臺下小學生們聲音大,十分配合,尤其是大軍和玲玲,吼得最激動,因為用力,小臉都快吼變形了。

“大家還要注意蚊蟲咬,咬了會發癢會得病,身子特別難受。”

“我知道,我見過人打擺子!”有人還會搶答。

“沒錯,一會兒發冷一會兒發熱的,可難受,所以大家都不能得病,是不是?”

“是!”

“下面跟我一起念:講衛生不得病,不講衛生病要命。”

“講衛生不得病,不講衛生病來找。”

”瘧疾蚊子傳,滅蚊要當先。”

“瘧疾蚊子傳,滅蚊要當先。”

“得了瘧疾病快找衛生員,正規服藥防後患。”

“得了瘧疾病快找衛生員,正規服藥防後患。”

“好,大家都要背下來,跟着做,回家也要背給爹娘聽。”

“好!”

稚嫩的孩童聲,響亮又高昂,一個個熱情高漲,争着比賽看誰背得熟。

陳葉雲忙完,往人群中走去,大軍和玲玲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姐,我背熟了,你給我檢查檢查!”

“姐,我比哥背得好,不信你考我。”

陳葉雲看他倆争得不行,忍不住笑笑,“好,回家背,您快去吃飯。”

“姐,這是我同桌芳芳。”玲玲拉着一個小姑娘給姐姐介紹。

她放學回家念叨過好幾次,坐她隔壁桌的秦芳芳和她玩得好,就是人膽子小。

陳葉雲半蹲在地上,看着妹妹的好朋友秦芳芳,小姑娘眼神有些閃躲,瞧着确實膽子小,人也瘦弱,明明和玲玲一般大,整個人卻小了一圈。

“芳芳,你好。你跟玲玲一塊兒叫我姐姐就成。”

“小雲姐姐。”芳芳冒出句蚊子音,看着是有些害羞。

“哈哈哈走吧。”玲玲介紹完準備去吃飯,扯着芳芳去吃午飯,結果一不小心扯歪了,把人袖子往上扯了,露出半個胳膊。

陳葉雲一眼看到,那小細胳膊上有一道道紅條,跟那天李凱被他娘抽打出來的一樣。

作者有話說:

①來源七十年代濟南市衛生防疫站宣傳冊

②瘧疾相關資料來源網絡感謝在2022-07-27 18:07:59~2022-07-28 23:27: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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