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得償多年宿願】
進了自家兄長的院子,舒長钰問道:“大哥,你找我來有什麽事?”
舒長鈞瞅向進來的弟弟,罵道:“長钰,你也太沒用了,四殿下都借人給你了,你還沒把人給弄到手,這會兒長貞都要把人擡進咱們府裏了。”
“他要納聽雨為妾?”舒長钰一愣之後狐疑道:“大哥,你沒騙我吧?”
“他不久前才去向娘說了這事。”舒長鈞揮手讓一旁伺候的丫鬟斟酒。
“娘答應他了?”舒長钰走到兄長旁的椅子上坐下。
“娘不答應還能如何,他是納妾又不是娶妻,何況這事他媳婦都同意了。”
舒長钰想到什麽,獰笑起來,“哼,他以為他納聽雨為妾,我就奈何不了她了嗎?這樣正好,人就在咱們府裏,我随時都可以……”
舒長鈞沒好氣的打斷他的話,“你敢未經他同意進他院子裏試試,他那些從大将軍府帶過來的護衛可不會對你手下留情,你該不會好了傷疤就忘了痛吧!”
幾年前,舒長钰曾擅自闖進舒長貞的院子,被那些護衛給揍得鼻青臉腫,差點連娘都認不出來。為此爹娘震怒,命府裏的護院去拿下傷了他的人,後來那些護院一個個被打得像破布似的給扔了出來。
而後舒長貞說道,那些人都是他舅舅派過來保護他的人,不支府裏的月銀,不聽舒府的差遣,只聽他一人的命令,若再有人敢擅闖他院子,就當竊賊來處置。
懾于那些人的身手,沒人敢再闖進他院子裏,多半也是因為這樣,舒長貞才會想将古聽雨給擡進門來,護在眼皮子底下。
聽他提起那件事,舒長钰肥胖的臉孔恨得扭曲起來,“就連四殿下的侍衛都不敢得罪他舅舅手下那些人,難道就讓他在咱們府裏為所欲為,拿這渾蛋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舒長鈞思忖道:“他現在最大的倚仗就是姚是岑,要是沒了姒是岑的話……”
“姚是岑深受皇上器重,想除掉他,這比直接殺了舒長貞還不可能。”舒長钰何嘗沒這麽想過,但姚是岑位高權重,且他自己本身又勇猛無匹,當年他身陷敵軍的包圍時,曾只身一人斬殺近百敵軍,他手下那些随從也個個身手剽悍,一個人能打過五、六個人。
舒長鈞轉動着手裏的酒杯,冷笑道:“也未必辦不到,他手握兵權,皇上難道真對他完全沒有一絲忌憚嗎?”
“三人成虎,有些話說多了,即使是假的,也會變成真的。”外頭關于衛國公府那些真真假假的傳言,讓他想到了一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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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到什麽辦法了?”見他似是有了什麽好計謀,舒長钰忙不疊追問。
“這事我得同四殿下先商議商議。”
在古聽雨進舒家前一天,明芸秀與舒長貞去拜訪近幾個月一直在西山禮佛,直到前兩日才回京的義母明德長公主。
“芸秀,你嫁都嫁了,本宮本不該這麽說,但你這親事實在是讓本宮很不滿意,若是我先前在京裏,絕不會讓你爹将你嫁到舒家去。”明德長公主約莫五十出頭,臉龐圓潤,一雙鳳眼斜睨着舒長貞,從他進門起,就沒給過他好臉色。
明芸秀一臉讨好的上前給她捶着肩膀,“我知道您這是關心我,不過這門親事沒您想的那麽不堪,能嫁給夫君,芸秀很滿意呢,世人對夫君多有誤解,所以才讓您也被那些傳言給誤導了。”
“其他的也就算了,他是怎麽對待自家那些人的,這事還能瞞得了別人嗎?他對自己的親人都能如此狠心,你呀跟着他,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雖說衛國公府那些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但舒長貞對付他們的手段也未免太兇殘了,絲毫不顧念父子手足之情。
“那是您沒瞧見他們是怎麽對他的,吶,您還記不記得我時候有一次在山上迷了路,摔下山崖,當時就是他救了我的。”為了一改義母對自家夫君的印象,明芸秀特意提起這事。
“你不是說那人姓蘇嗎?”當年為了找救了她的那人,這幹女兒還曾央着她幫忙打聽,所以她記得這事。
“可不就是舒,不過此舒非彼蘇,是我弄錯姓氏了。”明芸秀輕笑的接着說:“所以才一直沒有找到他,沒想到我同他還真是有緣,後來我在嫁到秦家的路上出了岔子,蒙他出手援助,才因而與他相認呢。”她将當時的經過告訴這個打小就疼她的義母。
聽她說完,明德長公主對舒長貞才稍稍緩了臉色,“以後他要是欺負你,你便來告訴本宮,本宮替你作主。”
舒長貞從進長公主府向她請完安之後,便一直未曾再開口,端坐着默默飲茶,至于明德長公主對他諸多挑剔的話,他就仿佛聽而未聞似的,一句也未辯解。
“多謝義母,義母這麽疼愛芸秀,真是芸秀三輩子修來的福氣呢。對了,我們還帶了禮物要送給您呢。”說着,明芸秀讓一菊将禮物拿過來。
身為一國長公主,昔日在宮中時,什麽珍寶她沒看過,尋常的寶物已入不了她的眼,不過在明芸秀打開那只錦盒,露出裏頭放置的物品時,倒教她忍不任多看了幾眼。
那是一只雕得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的貓兒,明芸秀輕輕拍着它的頭,它嘴裏居然發出了喵喵喵的叫聲,宛如活物。
“這玩意倒是稀奇。”明德長公主見了,伸手接過,擡手拍着那貓兒的腦袋。
“這是夫君特地找來能工巧匠為您做的,他聽說您素來疼我,又喜歡貓,所以費盡心思做了這只貓,來給您解解悶。”
“你倒是有心了。”明德長公主臉上帶着笑,睐了舒長貞一眼。
舒長貞這才說道:“長公主對芸秀視如親女般疼愛,長貞自也當孝敬長公主。”
明德長公主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暖意,不再冷落他,與他敘起話來,問他這貓兒是由哪個能工巧匠所做,又是怎麽做出來的。
舒長貞一一回答,不多時,就變成他和明德長公主熱絡的說着話,反倒是明芸秀被冷落在一旁。
他們從貓裏安裝的機關,一直說到雕刻的技藝,再說到或許能運用工匠們的技藝,來改進弓箭的制造,最後舒長貞說道:“某些技藝精良的能工巧匠所制作的暗器,甚至能殺人于千裏之外,而不為人所知。
“我曾聽聞,有人想除掉自己的一個敵人,遂暗中派人散布那敵人的行蹤給他的仇家知道,待兩方厮殺起來時,再暗地裏用那暗器偷襲他,讓所有人都以為這人是他的仇家所殺。”
聽見他所說的話明德長公主神色一動,似是想到了什麽,接着臉色頓時一沉,質問道:“舒長貞,你送本宮這只貓,究竟有何目的?”
“長公主多慮了,不過是個匠人做出來的玩物,能有什麽目的?”舒長貞笑道。
“你最好別同我耍什麽心眼。”明德長公主警告他。
明芸秀連忙緩頰道:“義母,夫君真的沒有別的意思,這只貓兒只是他孝敬您的玩物。”
舒長貞臉上露出一抹不明所以的表情,問了句,“可是我方才哪句無心之語,讓長公主想到了什麽?”
仔細觀察他的神情,見他渾然不似作僞,明德長公主這才緩了臉色,“沒什麽,只是想起一樁陳年舊事罷了。”提起那件事,她語氣中隐隐透着一絲沉重,顯然對那件事仍不曾釋懷。
她沒說是什麽陳年事,舒長貞也沒有追問,再敘了幾句話後,便與明芸秀告辭離去。
坐在返回舒家的馬車裏,明芸秀問:“你讓人做那只貓送給我義母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怎麽連你也這麽懷疑我?”舒長貞似笑非笑道。
她一臉傲然的睨着他,“我與你做了這麽多日的夫妻,你這肚子裏在想什麽可騙不了我,還不老實招來。”他先前主動提起要去拜訪她義母,就已讓她隐隐覺得有些不尋常,還費心準備了那樣精巧的禮物,要說他別無目的,她是半點也不相信。
“我家娘子果然聰慧過人。”他笑贊了她一聲。
雷子望的存在他都讓她知曉了,接下來要做的事,他也沒打算再瞞着她,将雷家一門是如何牽涉進當年二皇子遇害的案子裏,因而被滿門抄斬的經過告訴她。
聽完,她尋思道:“你的意思是當年二皇子遇害,其實是另外有人暗中所為,與當年被皇上處死的那些人無關?”
“沒錯,那些人只是被推出來的替罪羔羊,幕後的主使者還逍遙法外。”
“那幕後主使者是誰?”她驚訝的問。
“是四殿下。”他與雷子望暗中查探多年,才查到四皇子是真正的幕後主使者。
先前他們手上沒證據不足以重翻此案,沒想到之前蒼平縣發生了一起案子,讓他們有了人證還有物證——那只當年用來暗殺二殿下的暗器。
“竟然是四殿下!如此來,你想為替雷家平反,豈不是要同他對上?”對方可是皇子,她緊張的抓住他的衣袖。
她着急的模樣映在舒長貞黑幽幽的瞳眸裏,讓他的眼神柔得宛如春風,他握住她的手,安撫道:“你放心,這事用不着我出頭,自會有人重新揭開這樁舊案。”從适才的試探裏,他已探出明德長公主的态度,她顯然早就對當年那樁案子起了疑心,接下來他和六殿下所做的安排,就不難進行了。
舒長貞不想聲張,所以派去接古聽雨的只是一頂尋常的轎子,悄悄将人從飛煙樓後門接了出來,沒驚動太多人,安安靜靜的擡進了他母親生前所住的院子裏。
寝房裏,明芸秀親自為舒長貞穿上喜袍,由于來不及再裁制新的吉服,這一襲喜服還是他當初迎娶她時穿的那一身。
一邊為他換上,她嘴裏一邊念念有辭,“我大約是這世上最寬厚大度的妻子了,丈夫要納小妾,我還親手為自個兒的夫君換上喜服,喜房是我打點布置的,裏頭有些物品還是從我的嫁妝裏搬過去的呢。”
舒長貞聽着,忍俊不住的擡手輕點了下她的俏鼻,“是是是,娘子真是這世上最最賢淑的妻子了。”
為他系好腰帶,她略顯得意的擡了擡下颚,“哼哼,娶到我算你三生有幸。”
舒長貞正要答話,忽然間有人竄了進來,揶揄道——
“何止三生有幸,我看是燒了八輩子的高香,二公子才能娶到嫂子這麽好的姑娘為妻。”來人已來了一會兒,正好聽見他們所說的話。
冷不防看見言松,明芸秀吃了一驚,“言公子,你怎麽來了?”
“二公子讓我來主持婚禮,還讓我不能正大光明的走大門進來,得偷偷摸摸的翻牆而入。”言松接着滔滔不絕的叨念道:“我本來還想着是哪個見不得人的要成親,來才知道要納妾。你說你納個妾叫我過來主持是怎麽回事?是怕我吃飽撐着沒事幹嗎了?我跟你說,我可是很忙的,我才剛回京還有許多戲要去看,你納個妾找我來湊什麽熱鬧?”舒長貞也沒打斷他,直到聽他說完才道:“讓你來主持婚禮,這可是給你莫大的面子,這場婚禮可是不同尋常的。還有,今晚不是納妾,是要正經的拜堂成親。”
“不同尋常?怎麽個不尋常法?”言松問了句,瞟向他身上穿着的那一身喜袍,笑道:“你不都成過親拜過堂了嗎,怎麽,還是你拜上瘾了,連納個小妾都要再正式拜個堂?這可不合規矩呢。”
舒長貞沒多解釋,只道:“你別多問,待會到了喜堂,你好好主持婚禮就是。”
言松狐疑的瞅他,再看向明芸秀,“嫂子,你就真的這麽由着他再跟別的姑娘拜堂成親,一點也不吃味嗎?”
明芸秀故意露出一抹無奈的表情,幽幽道:“他想這麽做,我也阻止不了。”
言松沒被她裝出來的模樣給騙了,毫不氣的說道:“嫂子,不是我說你,打從我第一眼見到你,就看得出你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性子,你突然間這般柔順,讓我覺得很不對勁,這其中莫非有什麽陰謀?還是二公子喂你吃了什麽迷心藥,把你變得千依百順?”
她噗哧笑出聲,“你也想太多了,沒有陰謀,我也沒吃什麽迷心藥。”
“那你一個女人,在丈夫要納妾時怎地不僅不反對,還容許跟小妾拜堂?”
“唉,這其中一言難盡。”舒長貞沒打算跟言松提雷子望的事,她也不好說出來,存心逗言松,她柔情的注視着自家夫君,說道:“言公子,當你把一個人放在心上的時候,不管他提出什麽要求你都沒辦法拒絕他,他想做的事,你會不惜一切的幫他完成,只要他歡喜,你也就歡喜,他若哀愁你也會跟着哀愁,這樣的心情你能體會嗎?”
“不能。”他從未将什麽人放在心上過,絲毫不能體會她所說,他只知道,他不想做的事,任何人休想勉強他。
這時,一名下人進來禀告:“二公子、二少奶奶,花轎快到了。”
舒長貞颔首,朝言松說道:“咱們過去吧,喜堂設在隔壁的院子裏。”
由于不得父親的喜愛,舒長貞和姚氏的院子位于舒府最偏僻的角落,對此他倒是頗為滿意,因為這裏清靜,鮮少會有人過來。
言松率先走出去,接下來是明芸秀。
舒長貞刻意走在最後,看向從玉墜飄出來,站在一旁,神色緊張的雷子望,說了句,“莫擔心,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我只是……太高興了!”雷子望的嗓音裏有一絲哽咽。
娶了明芸秀後,舒長貞此時已能明白他的感受,說道:“時間差不多了,你附到我身上去迎接她吧。”
雷子望點點頭,上前兩步,魂魄附上了他的身。
舒長貞身子微微一顫,神色登時一變。
明芸秀回頭一瞥,望見他的眼神時,愣了愣。
那是一雙熾烈卻又溫柔無比、充滿着歡欣期待的眼神,但她很快就知道這樣的眼神不是因為她,而是為了另一個女子。
她看不見雷子望的魂魄,但在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仿佛看見了他。
雷子望看向她,朝她有禮的微微颔首,他知道舒長貞已把他和古聽雨的事告訴了她,看她臉上那神情,她顯然也認出了他來。
他擡手朝她一揖,道謝,“今日的事有勞二少奶奶費心了。”
“只是舉手之勞,雷公子無須多禮。”她矜持的回了一禮,“聽雨姑娘的花轎要到了,咱們去迎接她吧。”看見自家夫君臉上流露出那樣毫不掩飾的深情,她心頭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感覺。
兩個院子相隔很近,幾步就到了,處處披紅挂彩,大大的囍字就貼在喜堂上。
先進來的言松瞧了瞧喜堂,瞥見擱在高堂位置的牌位時,面露詫異之色,看回舒長貞,開口正要詢問什麽時,瞥見他臉上那迫不及待的殷切表情,猛地一怔,隐隐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卻來不及多問了,因為古聽雨的花轎已到了,舒長貞興高采烈的出去扶她下轎。
言松一臉納悶的叨念了句,“這是怎麽回事,他怎麽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站在他旁邊不遠的明芸秀,聽見他的話,抿着唇憋着笑。
雷子望小心翼翼的扶着古聽雨走進喜堂,古聽雨也穿着一身紅色的吉服,頭上罩着喜帕,與他一塊站在喜堂前。
走到旁邊坐下觀禮的明芸秀,瞟見言松還在打量着被雷子望附身的舒長貞,提醒了他一聲,“言公子可以開始了。”今日喜堂上的客人只有她和言松還有一屋子的下人。
言松收回眼光,清了清嗓音說道:“今适逢吉日……男才女貌、佳偶天成……”他說了一堆話後,才終于說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雷、古兩家都沒人了,所以父母的位置上擺放着雷家先人的牌位。
兩人一起向着雷氏先人牌位一拜。
言松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表情,接着再唱道:“夫妻對拜。”他原本以為那牌位是舒長貞已故生母的牌位,可他剛才瞟了一眼,發現上頭寫的姓氏竟然不是姚,而是雷。
他心裏兀自奇怪,舒長貞他娘怎麽改姓雷了?接着觑見牌位後頭的字,更是訝異不已,那牌位上頭所寫的竟然是一對姓雷的夫婦。
但此時不好多問什麽,他只能暫時壓抑着好奇,看着那對新人互相一拜後,他再喊道:“禮成,送入洞房。”
見雷子望扶着古聽雨走向內室已布置好的喜房時,明芸秀拿着手絹拭了拭濡濕的眼眶。
邱嬷嬷侍立在她身旁,見狀,不舍的替她抱屈道:“也難怪你氣哭了,這二公子也太過分了,不過是納妾,居然還行拜堂之禮。”
“可不是,少奶奶,您也太大度了,居然還親自操辦二公子納妾的一應事物,連喜房都親為他布置。”二蘭滿心不忿的替她鳴不平。
一菊接腔說道:“少奶奶,您為二公子做了這麽多,但願二公子能記得您的好。”事實上這幾日她一點都沒從自家少奶奶臉上看出半點委屈的模樣來,心裏很是納悶,服侍少奶奶多年,她可不覺得少奶奶是會這般委曲求全的性子。
可少奶奶偏偏對二公子納妾的事一句話都沒說,還親自操辦婚事,讓她實在是看不明白。
聽她們三人你一言我,我一語的說完後,明芸秀才出聲表示,“邱嬷嬷,我這不是氣哭,我是因為感動才哭了。”雷子望的事,她不好告訴邱嬷嬷她們,只能由着她們去瞎猜。
“感動?”邱嬷嬷三人疑惑的面面相觑,丈夫納妾,她身為妻子,竟然為此感動,這是怎麽一回事?小姐是太傷心,所以一時糊塗了嗎?
“是啊,他們兩人經歷千辛萬苦、生死兩隔,才終于能拜堂成親,怎不教人感動。”想到雷子望和古聽雨的遭遇,她的心也為他們揪了起來。
剛才看見雷子望兩眼含淚的凝視着新娘子,那樣摯愛卻又絕望的眼神,教人看了忍不住為之鼻酸。
這樣一對深情相許的有情人,竟然被活生生的無情拆散,無法相守一生,實在是讓人唏噓扼腕。
言松聽見她的話走了過來,他此刻有滿肚子的疑惑想問,“他們不都活得好好的,怎麽成了生死兩隔?”
“呃,那只是個比喻,聽雨姑娘先前在飛煙樓裏,無法常伴左右,豈不像是生死兩隔?”明芸秀随口瞎說。
“那個牌位又是怎麽回事,二公子連爹娘都換了不成?”言松接着質疑。
“那是聽雨姑娘那邊的親人,言公子,你想必也知道衛國公府的人是怎麽對待我夫君的,所以這回拜堂時就拜了聽雨姑娘的親人。”明芸秀再編了個理由來敷衍他。
“是嗎?我怎麽覺得方才的二公子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一點都不像原來的他了。”言松意有所指的緊盯着她問。
“你也知道,他心悅聽雨姑娘多年,能娶到聽雨姑娘,了卻他多年的心願,他約莫是太高興了,才不像平常那樣。”發覺言松似是察覺什麽,明芸秀索性自怨自艾起來,“他娶我時都沒那麽高興呢,真教人傷心。”
為了避開他喋喋不休的問題,她掩着臉,裝作悲戚的模樣站起身,“我不想再待在這了,我先回去了,言公子請自便。”說完,她就提步往外走。
滿臉疑窦的言松無人可問,最後悻悻然的離去。
回了自個兒的寝房,明芸秀讓邱嬷嬷她們都下去休息,自個兒一個人待在房裏,猛然思及一件事,她有些焦灼的在房裏來回踱着步子。
雷子望不會用舒長貞的身子與古聽雨圓房吧?
她可以忍受他用舒長貞的身子與古聽雨拜堂成親,但想到舒長貞可能必須碰別的女子,就有些難以忍受。
舒長貞是她的夫君,他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是屬于她的。
他那雙手臂只能枹她,他那張嘴只能親吻她,想到有人用他的身子擁抱別的女子,用他的嘴親吻別的女子,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是很同情他們兩人,但是要她出借丈夫的肉體給別的女子,她委實做不到。
她想到喜房去提醒他們這事,但走了兩步便頓住步,想到他們陰陽相隔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得已成親圓了這心願,此時去打擾他們似乎有些殘忍。
何況萬一雷子望真用舒長貞的身子,與古聽雨做了那事……那她此時過去,也阻止不了什麽。
越想,明芸秀便越焦躁,一顆心宛如在鍋裏煎着的魚一樣,翻來覆去難以平靜。
她一夜難眠,伫立在窗前,瞅着漆黑的天際飄下白茫茫的雪花。
想到先前拜堂時,雷子望含着淚,那絕望又癡情的眼神,她的心驀地軟了下來,輕咬着唇,喃喃說道:“罷了、罷了,就當成全他們一次,但以後絕不會再有以後了!”
她在房裏枯等了一整夜,直到翌日天亮,舒長貞才回了寝房。
明芸秀瞥見他進來時仍穿着那身喜袍,從他的眼神裏,她認出這人是舒長貞本尊,連忙迎上前去,“你回來啦。”
“嗯,我困死了。”他布着血絲的雙眼透着掩不住的疲憊,進房後,直接躺到床榻上,和衣就睡。
“你昨晚都做了什麽?”明芸秀在一旁搖着他問。
他微微睜開眼,一把将她摟進懷裏抱着,咕哝了句,“芸秀,陪我睡會兒。”
她着急的想知道,“昨晚你們有沒有……”
“子望和聽雨昨晚對看了一整夜,困死我了,有什麽事等我睡醒再說,乖。”他說着眼睛一閉,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讓魂魄上身,一時半刻對他身子影響不大,但他這是頭一回讓雷子望附身一整夜,魂魄的陰氣侵蝕他身上的陽氣,令他異常疲憊。
聽見他們只是對看了一整夜,明芸秀緊繃着的臉頓時露出笑容,一晚上的焦慮因為這句話全被驅散了。
她替他掖了掖被角,瞥見他身上的喜袍,小心地替他脫下,而後便托着腮坐在床榻旁,垂眸怔怔的看着他的睡容。
睡着的他少了平日裏的那份戾氣,宛如當年她在山上遇上時那般溫良柔善。
明明就是一個溫柔的人,要逼着自己變得心狠手辣,即使如此,也掩蓋不了他本性的良善。他常常讓雷子望附他的身去見古聽雨,這不只是因為雷子望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因為存在他心底的那抹良善溫柔,并沒有真正被扼殺。
她在他耳邊輕喃道:“只要是你,什麽樣子我都愛。”
古聽雨的性子柔雅溫順,說起話來細細柔柔的,明芸秀在她面前都不自覺的放輕了嗓音,叮囑她,“你放心,我會跟着你一塊去見婆婆,這舒家人個個都如狼似虎,一掐着你的弱點,就會撲上來狠狠咬住你,所以你記着,不管她們話說得有多刻薄,你都別當真。”
婆婆一早就派了個丫鬟過來,讓新進門的古聽雨過去請安。
古聽雨的身份與她不同,她還能裝裝病避開婆婆,但古聽雨身為侍妾,若是也這麽做,只怕婆婆不會留情,而是直接派人過來教訓她,為免她遭婆婆刁難,她只好親自陪古聽雨走一趟。
古聽雨面露一絲懼意,“她們若是為難我,我該怎麽做才好?”以前她也曾聽雷子望提過衛國公府的一些事,知曉裏頭的人泰半都不是什麽好人,她害怕自己應付不來。
“到時候再見機行事,有我在,我會幫着你的。”
“多謝二少奶奶。”古聽雨朝她福了個身,向她道謝。
明芸秀挽着她的手笑道:“你別跟我這麽客氣,我夫君與雷公子就像親兄弟一般,咱們也像姊妹一般相待就好。”
“嗯。”她輕輕點頭,與明芸秀一塊走出院子,準備去向李氏請安。
兩人渾然沒發現雷子望也跟來了,他跟在舒長貞身邊多年,自是知道李氏是什麽樣的人,不放心自家妻子去見那老妖婆,所以舒長貞一早出去前,他便讓舒長貞将玉墜留在房裏,打算親自跟着過去。
兩人一路來到李氏住的跨院,謝映、杜虹還有其他小妾都已等在小廳裏。
李氏還未出來,明芸秀便拉着古聽雨走到謝映身邊,笑着朝她喊了聲大嫂。
謝映看了她一眼,微微朝她颔首示意,沒出聲。
杜虹一瞧見她,便酸了她一句,“喲,咱們二嫂這病終于痊愈了呀。”自打明芸秀嫁到衛國公府後,幾乎都“抱病”在身,鮮少來向婆母請安,對此她又羨又妒,她也不想天天來向婆母請安,看那老太婆的臉色,但又沒膽子裝病不來。
明芸秀佯作柔弱的按着胸口,輕蹙眉心,“還沒全好呢,還在服藥,只是今日聽雨第一次過來拜見娘,我擔心她不熟悉咱們府裏的規矩,萬一沖撞了娘,惹娘生氣,那可不好,所以便撐着身子陪她來一趟。”
杜虹皮笑肉不笑的哼了聲,“二嫂對二伯的小妾還真是關心啊。”自家丈夫觊觎古聽雨的事,她早知情,因此她對聽雨打心眼裏厭惡。
“都是一家人,聽雨又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多關照她一些也是應當。”明芸秀用着一副溫良賢淑的表情說道。
杜虹還想再說什麽,這時,李氏走了進來,一屋子的人連忙朝她福身行禮問安。
李氏坐下後,擺擺手讓她們也坐下。
明芸秀坐在謝映的下首,古聽雨是侍妾,需與其他的侍妾們坐到後頭的矮凳上。
李氏朝明芸秀看去一眼,語氣不陰不陽的說道:“你這身子好了?”
明芸秀溫聲回道:“這陣子我的腦袋時不時就會犯頭疼,每天還會抽搐個一兩次,大說還得再服好一陣子的藥,為免在娘跟前失态,所以無法每日來向娘請安。”說着這話時,她刻意擡手揉着那日被果子砸到的額頭,有意提醒李氏,自己之所以“犯病”,可是全拜她所賜。
李氏沒好氣的道:“你這病別是娘胎裏帶來的吧,萬一治不好,日後怎麽替長貞生兒育女?”她可不怎麽相信一顆果子能把她給砸出這麽大的毛病來。
明芸秀不疾不徐的回道:“也許如娘所說真是胎裏就有病,只是這些年來一直好端端的,也不曾發過病。”言下之意是指,她會犯病,還是李氏所造成。
李氏哪裏會聽不出來她這弦外之音,目光一沉,倘若不是礙于舒長貞,她早讓婆子甩她幾個大巴掌了。
這氣不能朝她身上撒,李氏轉而看向古聽雨,“你就是長貞新納的那個侍妾?”
古聽雨起身柔柔的應了聲,“是。”
李氏存心刁難她,沉聲道:“你聲音那麽小,說給蚊子聽呢。”
古聽雨提高嗓音回道,“回夫人的話,正是奴婢。”
“我聽說你是青樓裏的一個妓女,這可是真的?”古聽雨的來歷她早一清二楚,這麽問不過是想要羞辱她。
“是。”古聽雨輕掐着手絹應道。
見婆婆有意為難她,杜虹也落井下石道:“娘,我聽人說青樓裏的妓女都是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這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真不知二伯是怎麽想的,那些清清白白的姑娘不要,偏偏看上一個青樓妓女,還迎回來,也不怕沾上什麽髒東西。”她脾氣本就不好,對古聽雨又極不喜,一開口便是夾槍帶棍的嘲諷。
跟來的雷子望聽見她的話,憤怒地飄過去對着她拳打腳踢。
杜虹隐隐覺得身前似有一陣陣冷風拂過,不禁攏了攏襟口。
李氏聽見她的話,冷着臉附和道:“長貞性子桀骜不馴,聽不進別人的勸,咱們一心為他好,他只當咱們是要害他,納了個妓女進門,他不怕人家笑,咱們還要臉面呢。”
古聽雨見她們左一句妓女右一句妓女的不停羞辱她,也不敢反駁,臉色發白的咬着下唇。
見她這般委屈的模樣,雷子望心疼死了,擡手想擁住她,整個人卻穿過她的身軀。
他洩憤般的跑到李氏跟前,即使知道打不了她,仍是擡手狠狠甩了她幾巴掌,想替心愛的妻子出氣。
李氏覺得面前不停有冷風拂來,疑惑的朝四下瞅了瞅。
明芸秀見婆婆和杜虹蓄意讓古聽雨難堪,出聲替她說了幾句,“娘,聽雨出淤泥而不染,她身在濁世心如白蓮,比起很多人來都還要清白無垢,否則夫君那麽挑剔的人,哪裏會随随便便就瞧上,就像他娶我也是千挑萬選才選中我一樣,倘若真是品性低劣不堪的人,我夫君是絕瞧不上的,娘就無須多慮了。”她看向杜虹,意有所指的說了句,“弟妹與其替我夫君操這心,還不如多關心關心三叔。”
杜虹登時怒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明芸秀盈盈笑,“弟妹想到哪去了,我是見天氣越來越冷了,讓你多留意留意三叔的身子,多給他補補,咱們為人妻子,照顧夫君的身子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說完,她身子忽然一晃,險些要從椅子上摔下。
旁邊的一菊連忙扶住她,焦急的喊了聲,“二少奶奶怎麽了?”
“我好像又要發病了,快,扶我回去吃藥!”
一菊要攙她起來,可她仿佛真的難受得撐不住身子,一菊一個人扶不起,明芸秀虛弱的朝古聽雨喊了聲,“聽雨,過來扶我回去。”
古聽雨連忙走過去,與一菊二人一邊扶着她。
她站起身後,朝李氏虛弱的說道:“娘,我約莫又要犯病了,恕媳婦先告退。”
李氏沉着一張臉,也不出聲。
明芸秀沒得到響應,等了會兒,身子忽然一軟。
一菊吓得驚呼了聲,“二少奶奶!”
“快扶我回去吃藥,免得在娘跟前犯了病,對娘不敬。”明芸秀氣虛的吩咐了句,不再等婆婆開口,示意一菊和古聽雨扶她離開。
她們走後,杜虹不滿的質疑道:“娘,我瞧她說不定是裝的,方才分明還好好的,怎麽突然之間就犯病了?”
一向寡言的謝映冷不防的說了一句,“她就算是裝的,你又能拿她如何?”
杜虹駁道:“她若是裝的,就讓娘擡出家法來治治她,不能讓她再這般嚣張下去,否則她真當咱們都是好糊弄的,以後娘還能管得住她嗎?”
謝映淡漠的臉上閃過一抹嘲弄,提醒婆婆一件事,“上回娘都還沒讓人掌掴她,外頭就傳出那謠言,若真動了她,咱們府裏的名聲怕是要更壞了。”
她嫁進舒家多年,冷眼看着舒家人與舒長貞明争暗鬥,見舒長貞一人就震住舒家那麽多人,她心裏多少有些佩服他,後來明芸秀嫁了進來,這幾日見了她的所為,她對明芸秀隐約有幾分欣賞,因此見杜虹想挑唆婆婆對付明芸秀,才會罕見的替她說上幾句話。
李氏聞言面沉如水,衛國公府的名聲若再壞下去,被言官彈劾,她擔心皇上說不定真會動怒拔了他們衛國公府的爵位。
“娘,難道咱們就只能眼睜睜任由她對您這般不敬嗎?”杜虹早已不在乎什麽名聲了,只想給明芸和古聽雨一點顏色瞧瞧。
李氏縱使對明芸秀與古聽雨很不喜,卻分得出輕重,她看得出杜虹不過是想借她的手來教訓明芸秀和古聽雨,喝斥道:“你給我閉嘴,該怎麽做,我還用不着你來教我!”說完,她不悅的擺擺手,“沒事的話,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