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東方

東海之濱相距蓬萊不遠，但是一個屬天界，一個屬凡間。鲛人一族原本也是天界的精靈，只是千年前神魔之戰中大傷元氣，為天界各門所排擠失勢，不得已舉族牽于東海。

流珠趕到東海之濱，已是一天後的事情了。

雖然相距蓬萊不遠，但是其間有重重海霧隔絕神識，又有天界長老布下的重重結界相阻，這一日流珠可算是吃盡了千般苦頭。她打小從蓬萊長大，澹雲容待她雖為師徒，更勝似兄妹。平日裏百般呵護，此時思及過往，更是叫流珠潸然淚下。

“哥哥，這蓬萊島上什麽都好，就是太冷清了。流珠想去外面玩玩，長長見識。”

這個借口百試百靈，每當這時，澹雲容都是愛憐又無奈地笑道“傻丫頭就知道貪玩，好吧，都依你，你想去哪玩，叫你大師兄陪你去便是。”

流珠天資雖高，卻是蓬萊閣中弟子最貪玩的一個。她也不知道師父為什麽偏偏這樣寵她。記得幾年前自己不小心被西域毒蛇咬到，大師兄帶自己回來，她罕見的看到澹雲容雷霆之怒。他罰秋慕白在思過崖上跪了三日三夜，又親自給自己用內力逼出蛇毒，甚至不顧自己元神受損，以致體內毒素發作，修為大打折扣。自己尚未痊愈的那些日子，師父對自己關懷備至從前的一切，是那麽讓人懷念。蓬萊閣雖然清寂無趣，但是總好過這東海之濱死氣沉沉。

這錦盒之中究竟關了什麽妖孽的靈魄，讓師父這次如此狠心逐自己出師門？

流珠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她這一日腦子亂的很，記憶和未來不斷交織，想到自己将在這苦寒之地渡過漫漫餘生，流珠的淚珠就再也忍不住。

師父對自己的好，都是幻覺吧？

“師姐，你說，将來要是你長大了師父娶了你，我還叫你師姐，還是叫你師娘哎？”

“胡說什麽，小心師父聽到了好好責罰你。”每每聽到自己的小師弟豫東翔胡鬧的話，流珠總是又好氣又好笑的訓斥，只是自己臉上的緋紅又迎來師弟新的一番取笑。

直到現在，聶流珠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師父也從未跟自己說起過。自己曾經問過師父幾次，可是每當這個時候，澹雲容總會收起臉上慈愛寵溺的神色，嘆口氣道“流珠啊流珠，這裏面的故事，等機會到了，你自然就會知道的。”

現在或許自己再也找不到這個機會了吧。

此時入秋已深，雖說修真界之人禦寒能力絕非尋常百姓能比，只是一來聶流珠修行尚淺，二來她完全沒有心思照顧自己。就這麽渾渾噩噩的沿着海岸漫無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

還有那個平時和自己鬥嘴的普洱，現在在凡間怎麽樣了呢？會不會受人欺負？

東海在皎月映照下泛起銀色的光，流珠記得師父說過，東海乃是鲛人的領地。鲛人一族不屬于凡間，鬼域和天界，乃是獨立存于世間的種族。平日裏作惡多端，二十年前被天界三大門派聯合剿滅，以至于現在世上已經沒有鲛人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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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東海之中，該有多少鲛人的靈魄？流珠望着海中怔怔出神。

一日趕路，流珠滿臉風塵，倦怠得很，她走向海邊，俯下身去，想捧些水洗洗臉。

“啊！”的一聲驚叫，流珠手中的水不受控制的潑出，吓得她接連後退。原來這一看之下，東海水下二三丈處的物事才映入眼中。

——原來盡是些魚尾人身的精怪，密密麻麻。足足有數萬餘，在月光之下更是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流珠退後良久才定了定神，發現這些精怪并沒有因為這個冒冒失失的闖入者而暴起向她發難，這才長舒一口氣，受了好奇心的驅使，流珠又緩緩走近海邊，想要看個究竟。

這幾萬精怪就這樣靜靜懸浮在水中，眼睛閉着，神态安詳。其中男女老幼皆有，若不是這景象太過詭異，真叫人要好好贊嘆一下這樣的奇觀。

“不要怕，他們只是睡着了，不會傷害你的。”

“哦，那就好。”流珠點點頭，接着“啊”的一聲驚叫起來“什麽人？”

她轉頭看時，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站着一個少年，白衣翩翩，面容也是奇異的白皙，五官卻是十分精致，站在流珠身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回答道“抱歉冒昧了姑娘，讓你受了驚。在下東方木，碰巧經過這裏，才同姑娘說說話。”

“你怎麽會在這裏？”流珠狐疑地看着東方木，問道。

“哈，我還沒問你呢，大晚上的，姑娘為什麽在這麽偏僻的地方散心？不怕遇上壞人被欺負麽？”

“哼，誰能欺負的了我。”察覺到來人并沒有什麽惡意，流珠這才放心，又恢複了平時調皮機靈的神氣，“我可不是一般人，我會法術呢！”

“哈哈！”東方木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樣說道“不瞞姑娘，在下打小喜歡四處雲游，見過有法術的仙人鬼怪也不少了。可是像你這樣柔柔弱弱，卻非稱自己有法術的仙人，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你不信？”

“我當然不信，”東方木這才緩緩止住笑聲道“哪個仙人見到一群睡着了的鲛人還會吓得一驚一乍的？”

“哦？這些都是鲛人？”流珠聽他說到自己的尴尬事，臉上漾起紅雲，幸好此時夜色尚濃，東方白也并未在意。“人家只是第一次見到，比較好奇罷了。”

“哈哈。”東方木也不再與她争辯，只是好奇的打量着這個素昧平生的姑娘“東海之濱死氣沉沉，實在不是什麽好玩的地方。若說是以前倒還好，鲛人活躍在這裏，建了數不清的海市蜃樓，集市林立，真是好不熱鬧，唉，可惜了”

“可惜什麽？”

東方白不屑地瞥了流珠一眼道“你不知道麽？數十年前鲛人一族被天界三大閣圍攻，以至于鲛人族滅，那些樓閣集市什麽的都不複存在，怎麽不可惜呢！啧啧，東海之中那麽多的美味都享用不到了，這還不可惜嗎？”說着，東方白露出一副悲痛欲絕的神情，憤憤說道。

流珠聽到這裏，不禁“嗤”的一聲笑了“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吃貨啊！”

“可不是麽！”東方木道，“我雲游四方，沒有好的衣服穿可以，沒有什麽好去處玩也罷了，但是要是沒有好吃的，簡直像殺了我一樣難受！”

“對了，你怎麽知道這些鲛人都睡着了，不會為難我們這些冒冒失失的人？”

東方木神色複雜，收起了剛才嬉笑的表情，緩緩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這些鲛人在這裏沉睡了足足有二十年。”

“這麽久？”

東方木點點頭道“不錯。當年鲛人族滅之前，鲛國有一個非常漂亮的美女”

“說重點！”

“我不正說着呢麽。”東方木不滿道，“她叫幻瑤，當時的修為絲毫不亞于三大閣的領袖人物。但是眼見鲛人一族勢已漸去，她憑自己畢生的修為，将自己幻化成一把魔琴——皎月琴！”

“啊！”流珠驚嘆道。

“當時的鲛國皇子借住這柄魔琴，奏出栖魂之曲，讓餘下的鲛人男女老少盡數睡去。這栖魂之曲催眠的人，肉身可以金剛不壞，蓬萊劍術，落霞法訣，崆峒掌法都奈何不得。雖然失去了意識，但是之後還能被喚醒。”

“唔，原來是這樣。”流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樣說來，這東海之下沉睡的萬千人魚，就是故事中的鲛人了？”

“不錯，只是奏這栖魂之曲也耗盡了鲛國皇子的元神，以至于他被蓬萊仙尊澹雲容所擒”

“啊！”

流珠意識到自己失态，忙閉口不言，她對這個少年還不是特別了解，不願意向他透露太多自己的事情。

東方木不知道流珠為何差異驚呼，緩緩道“盡顧着我自己說話了，到現在還沒問姑娘姓名，真是罪過，罪過。”

“罪過一詞何談？”流珠微笑。

“像你這樣美麗的姑娘，瞧我這樣毛毛躁躁，絲毫沒有溫柔儒雅的樣子，怎麽不是罪過呢？”

“切，你就會貧嘴。”流珠雖然嘴上罵着，但是心中聽到別人稱贊自己，還是十分歡喜，心中對東方木的好感也增加了不少。“在下聶流珠，在這裏遇見東方東方前輩，真是緣分。”

“哈哈，我哪裏有那麽老。”東方木笑道，“原來竟是蓬萊鼎鼎大名的聶流珠聶姑娘，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你，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流珠不可思議道，“你也是我們蓬萊的人？”

“我不是，”東方木道，“蓬萊仙尊門下弟子成百上千，然而最器重的無非大弟子秋慕白，最寵愛的自然是聶姑娘你了。”

流珠臉上剛剛消退的紅色又蕩漾上來，接着嘆了口氣“才不是的，師尊其實很讨厭我。不然我也不會被他趕到這裏來，嗚嗚嗚”

“啊？”東方木尴尬道，“在下有所不知，無意說起聶姑娘的傷心事”

“不要緊的。”流珠擦擦眼淚道，“東方哥哥，你怎麽會知道這麽多事情？”

“哪裏哪裏，都是些道聽途說罷了，我四處雲游，最喜歡結交朋友，知道的事情嘛，自然就會比姑娘多一些。”東方木謙虛說道，他看着聶流珠，臉上的神情卻忽然複雜起來，只是這神情一瞬間便從他臉上消失，再也無從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