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幻境

“呼，完了完了，終于完了。”聶流珠跌坐在地面上，擦了擦額角的細汗。身邊是大批被破壞的白垩礁，還有被碾成齑粉的其他珊瑚。

“你還真行啊，”東方木戲谑的笑了笑，拍了拍雙手，又撇下一塊白垩礁塞進嘴裏。剛剛和海蛇妖近身戰鬥，他自然是再次中毒，“那勾引的技術，啧啧啧，我都快被吸引過去了。”

“什麽勾引啊！”聶流珠翻了個白眼，将一根白垩礁砸到了東方木臉上，“那叫演技，演技懂不懂？我可是天生的演員呢！”

“嗯嗯，”東方木點頭如搗蒜，“人生在世，全憑演技。”

“切，敷衍。”聶流珠吐了吐舌頭，懶得和他繼續拌嘴。這東方木雖然懂得挺多，而且相當厲害，但嘴賤也不是一點點。不過也好，有他陪伴的話，這東海也不會寂寞。

“別高興的太早，”才開幾句玩笑，東方木的表情又一次嚴肅了起來。一雙劍眉微蹙，側顏在海水的波光下，顯出夢幻般的絕美，“這陣法，還沒完呢。”

“還沒完啊？”聶流珠長大了嘴巴，這陣法還有完沒完啊，先是八卦食人魚針，又是超強海蛇妖。這上古神明是不是都閑着蛋疼，沒事創造這麽麻煩的陣法幹嘛！

“作為三界第一陣法，定然不會這麽簡單。”東方木眯起眼睛，迎着陽光看去，他的眸子在光芒下呈現淡淡的金色，“剛剛我們所破二陣，如果是懂陣法的強者，不用吹灰之力就能破解。如果僅是這樣，又怎麽稱得上三界第一呢？”

“天啊……”聶流珠揉着太陽穴，一種無限輪回的恐怖陰影籠罩了她，“這海蛇妖都夠我倆承受了，如果再來一個更強的……”

忽然，不遠處傳來淡淡的歌聲，随着水波漸漸飄遠，斷斷續續、聽不真切，那麽悲傷，卻又是那麽堅強。

轟隆！

誰能想，說曹操曹操到。随着歌聲而來的，還有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聶流珠甚至還沒來得及感嘆自己的烏鴉嘴如此靈驗，就已經被一個詭異的藤蔓纏繞住了腰肢。

“啊！”

一聲驚叫，然後是完全失重的感覺。一瞬間，仿佛是天旋地轉，腰間的藤蔓直接将聶流珠拎到了半空，并且倒吊了起來！

“流珠！”東方木一聲大吼，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饒是他都沒有辦法解救。說時遲，那時快，幾乎是轉眼之間，數不勝數的藤蔓從四面八方蜿蜒而來，仿佛千千萬萬條綠色的長蛇，吞吐着貪婪的信子。

“糟糕！”東方木慌忙阻擋，不斷凝結水箭和水刀，将這些藤蔓一一斬斷。但它們就像沒有窮盡一般，無論斬斷多少，都會有更多的湧來。不多時，放眼望去已經四處都是墨綠色，這說不出名字的藤蔓，幾乎霸占了整個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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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麽回事，啊！不要！東方，快救我！”被倒吊的流珠還試圖掙紮，但是随着她的動作，腰間的藤蔓越纏越緊，幾乎要勒得她無法呼吸。再加上倒吊時血液沖上大腦，流珠覺得自己随時都會昏厥過去。

東方木也非常緊張，眼前的景象他從未遇到過。明明是在海底，怎麽會有如此之多的藤蔓生成？

“流光幻劍！”流珠被勒得實在受不了，慌忙發動劍法。一排排劍影憑空浮現，然後統統刺向腰間的藤蔓。

藤蔓掙紮了幾下，最終失去了力量，化作細碎的綠光消失在了茫茫海水之中。

而流珠的幻劍，也因為完成了自己的職責，而化作了泯滅的白光。

等等，綠光，白光……

東方木忽然想起了什麽，一把拉住了流珠的手腕，表情十分激動“我知道了，這些藤蔓根本就存在，我們越反抗它反而越多！”

“啊？什麽叫根本不存在？”聶流珠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東方木這話說的沒頭沒腦，還什麽不存在，哪會有什麽不存在的東西啊。

“你想想，這是東海海底，怎麽可能生長藤蔓呢？”東方木這麽說着，目光掃過漫漫藤蔓，“所以，這些藤蔓其實是我們的幻覺，是陣法對我們神識造成了影響，讓我們‘看’到了這些藤蔓！”

“什麽？”聶流珠明顯吃了一驚，這說法太過新奇，讓人很難接受。居然還有東西能控制人的神識，讓人看到原本不存在的東西？

“其實這不難理解，你的流光幻劍也是這個原理。”東方木這樣解釋着，“你難道沒有考慮過，一般劍法的劍訣都不能說出口，而流光幻劍，卻需要大聲的念出劍訣嗎？”

“有什麽深意？”流珠還是不懂。

“因為流光幻劍，就是通過影響人的神識，讓他‘看’到很多劍影，并被‘攻擊’。而要影響人的神識，就必須說話出聲。所以，流光幻劍的劍訣，是需要說出口的！”

“天啊，”流珠吃了一驚，自己練了這麽久的幻劍，竟并不知道其中還有這樣的奧妙，“那這麽說來……我們能看到藤蔓，也應該是因為聽到了什麽聲音？”

“對了。”東方木打了個響指，沒想到這流珠還算聰明。

“聲音嗎，我來想想……”流珠托住下巴，仔細聆聽着四周的聲音。自從藤蔓出現，它們游動和生長時的吱呀聲就不絕于耳，以至于二人都忽略了——遠處飄來的歌聲。

沒錯，歌聲！

“啊，我想起來了！”流珠恍然大悟，“在藤蔓出現之前，我們聽到了很飄渺的歌聲，然後是一聲巨響，藤蔓才蔓延而出的！”

“所以，一切的關鍵都在這個歌聲上。”東方木肯定的點了點頭，将目光對向了遠方。那裏，正是歌聲的來源。

“哈哈哈，哈哈哈……”忽然，遙遠的笑聲傳來，聽不清楚聲音性別，只覺得好聽又妖媚，讓人經不住有些迷亂。笑聲随着水波漸行漸近，等到停止之時，已然到了二人面前！

四周的藤蔓不知什麽時候退去，此刻呈現在二人眼前的，是一只拖着長尾、滿頭金發的海妖。

她抱着一把斷了線的琴，眼眸微微低垂，安安靜靜的坐在一塊礁石之上。金黃色的長發披散下來，有些淩亂的落在身下的礁石上。修長纖細的手指劃過斷去的琴弦，發出喑啞的樂聲。而她，就合着這樂聲，唱着飄渺而悲傷的歌。

“居然，有人能識破呢。”她忽然止住了歌唱，微微擡起頭來看着聶流珠二人。

“你是月吟魚吧。”東方木笑了笑，緩步走到那海妖面前，“有什麽未完成的宿怨，還是有什麽思念的人？”

月吟魚愣了一下，有些錯愕的眸子落在東方木身上“沒想到，人類還有能認出我們月吟魚的。”

“呵，月吟魚，曾經如此輝煌的種族，哪怕時間再久，又怎麽會被完全遺忘呢。”東方木這樣說着，緩緩擡頭看了看天際，有細碎的陽光透過海水漏下來，在他的臉上暈染開一片光暈。

他微微閉上眼睛，似乎是在想什麽。是啊，曾經那麽輝煌，月吟魚，鲛人，豈不都是一樣的。而現在，除了遍地白骨和沉睡的雕塑，還有被海水靜靜包圍着的宏偉建築，又有多少存留，有多少還為世人所記着呢？

“喂，什麽是月吟魚啊。”流珠不知道什麽時候溜到了東方木身邊，微微拉了拉他的衣角。

“是上古時期的一個種族。”東方木說着，他的語言将聶流珠的思緒拉到了一個她從未到過的地方，“那時候，世界還是一片混沌，三界混亂，天地環境極為惡劣，不适合任何生物的生存。”

“但是，月吟魚是個例外。她們是除了三界聖人之外，最龐大的種族。傳說，她們是被貶或隕落的天聖，執念和靈魂聚集而成的。她們或因為宿怨，或因為思念，魂魄永不散去。但如果完成了使命，就會消散泯滅。”

“月吟魚一直存在了很多年，直到其他種族也漸漸興起。因為月吟魚的特殊身份，讓她們成為了修煉的極好材料。很多修者，可以憑借一只月吟魚，平添幾千年功力。也正因如此，月吟魚被大規模屠殺。那是個黑暗的時代，她們的鮮血染紅了整個世界的土地，連海水都是血紅色的。她們的屍骸鋪滿大地，每走一步都會踩碎一根月吟魚的骨頭……”

東方木說着，長長的嘆了口氣。是啊，世間萬物皆是如此，為追功逐利，多少生命、多少種族的泯滅。所謂成神、成聖，是在多少無辜者的白骨和鮮血上一路走來。當我們仰望強者時，又是否看見他們背後，數不清的血跡冤魂。

這樣的悲劇，又何止月吟魚一族……

聶流珠也有些黯然，自小生活在蓬萊的她，對這世間險惡是沒有多少認識的。她以為四處都和蓬萊一樣，美麗、堂皇，人間仙境。

“已經過去太久了，”那撫琴的月吟魚開口，語氣是說不盡的滄桑，“我都已經忘記，自己究竟還執念着什麽了。”

“忘記了？”東方木也吃了一驚。

“嗯。”月吟魚點了點頭，眸光虛無的飄向遠方，似乎是在注視着什麽，又想是在緬懷着什麽，“或許，我的存在，只是為了讓別人記得，這世界上還曾有個種族，叫做月吟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