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退縮

寂靜，寥落無聲。

流珠一時也難以開口，仿佛任何聲音都會打破這天地間罕有的沉靜。大海，皎月，斷琴，鲛人……夢幻般的組合，好像伸手就會幻滅。

“找到了！”

“就在那裏！”

猛然間，喧嚣破空而來。兩聲振奮的怒吼從念心崖下傳上，一瞬間，天地間所有的靜默都被毀滅，流珠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不知什麽時候，已有一大批海怪在念心崖下聚集。

那些海怪個個睜着貪婪的眼，一身銀白色的甲胄在海水和月光下閃耀着，手中的彎刀仿佛無堅不摧、吹毛斷發，閃爍着駭人的銀光。

流珠幾乎是一瞬間就認了出來，這不是當初追擊自己的兩只海妖嗎？

現在，怎麽帶着這麽一大批來了？

“族長，就是他們！”其中一只海怪開口，朝着為首的那只畢恭畢敬的說道，并用他的大彎刀指着念心崖上的流珠二人。

為首的海妖模樣雄壯，比起同類足足高出半個腦袋。而且，他身上的甲胄也似乎更為堅固，手中的彎刀也要長上數寸，顯示出不可争辯的首領地位。

“沒錯，那個女的會法術，我們追她到此，沒想到竟看見了鲛人！”另一只海怪也竄出來補充說明，滿眼閃爍着貪婪的光，好像看見了山珍海味的餓狼，恨不得立即撲上去風卷殘雲。

“鲛人啊……”為首的海怪念念有詞，微微眯起眼睛，“居然還有存活的，哈哈哈……”

“西岚？”念心崖上，流珠感覺到了威脅，不自覺的朝着西岚靠近了一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們是來殺我的。”西岚淡淡說道，語氣平靜而淡漠，好像這一切都和自己無關一般。

“什麽？”流珠吃了一驚，看西岚的态勢，好像早就料到會被圍攻。那為什麽還要來這念心崖上，難道是故意引敵出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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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統治東海萬年，”西岚的聲音傳來，似乎又陷入了對過去的回憶，仿佛隔着時空而來，“早有海妖心中不平，可惜當初鲛人實力卓群，他們敢怒不敢言。”

“如今，鲛人族覆滅……呵，是他們報仇的時候了。”西岚嘴角微揚，似乎是在自嘲，又似乎是在嘲諷那海怪的不自量力。

“他們認為我孤軍無援，而且功力盡失……呵，不過這也确是事實。所以，便觊觎我一身靈骨和血肉，想通過這些平曾千年功力。”西岚這般說着，微微上前一步。海風揚起了他深藍色的發絮，在夜風中飒沓飛舞。

将手中的流光幻交到流珠手上，西岚竟已走到念心崖崖邊。

“你，有把握戰勝？”流珠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沒有。”沒想到，西岚卻是搖了搖頭，“如今我功力只剩三成，而這為首的海怪，至少也在六闕。再加上這成片的軍隊，我沒有把握——不，應該是毫無勝算。”

流珠吃了一驚，這家夥是瘋子嗎？明知道無法戰勝，還要引敵出動，現在甚至還上前一步，好像要主動挑起戰事一樣……

“那還在這站着廢話？”流珠實在被西岚雷到，拉起他的手腕就要逃開，“想死嗎？”

“鲛人是沒有逃脫的。”西岚搖了搖頭，腳仿佛生了根一般定在礁石上，任憑流珠怎麽用力都不能撼動分毫，“戰鬥，鲛人寧死不屈。”

“曾經的鲛人，是東海的霸主，沒有任何人敢侵犯、敢觸怒。”西岚開口，聲音随着陣陣海濤傳播開去，好像睥睨天下的君王，帶着君臨天下的霸氣，“現在哪怕已經不再了，哪怕只剩下我一人……我也要守護鲛人的尊嚴，這些蝼蟻，我決不後退！”

流珠愣了一下，一瞬間确有感動。但是很快，這種感動就被愚蠢沖淡了。流珠無奈的搖着頭，在深呼吸一次之後擺出了罕有的嚴肅表情

“西岚，你聽着，有時候退縮并不是沒有傲骨。”

“自古，我們人類就有大丈夫能屈能伸的俗語。”流珠見西岚絲毫不為所動，也并不氣餒，更加滔滔不絕的解釋下去，“在不可規避的危險面前，有時候就必須要後退！這不是逃跑，這是智慧！”

“智慧……”西岚愣了一下，眸光似有閃爍。

這話，如此似曾相識。

曾經，也有個人這樣對自己說過，也有個人不惜被所有鲛人不理解、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和靈骨，只為了求鲛人族的一線生機。

而她，也是這般說着。撤退，不是失了傲骨……

“快殺了他！”念心崖下，海怪已經開始沸騰。他們心中的貪念、積累了太多年的仇恨，仿佛被點燃的柴火，瞬間就彌漫了整個海面。叫嚣聲、磨刀聲，乒乒乓乓的響徹了整個東海。

流珠的眉頭越皺越深，鲛人都是白癡嗎，能不能懂點變通？

“上啊！”

随着海怪頭目的一聲令下，那些海怪就像脫缰的野馬，直沖着念心崖而來。借助着長起的潮水，他們的軍隊幾乎勢不可擋，眨眼睛就已經爬到了流珠和西岚面前。

閃爍着寒光的彎刀，仿佛奪命的鼓點，朝着流珠一點點逼近。

“鎖妖劍！”

眼看再沒有猶豫的餘地，流珠也是當機立斷。如果不是面臨危機，她甚至都無法想像，自己能做到這麽好、這麽迅速、這麽果決。

一道劍光從她的長劍之上飛射而出，那扭曲糾纏的劍影，在虛空中化作了一道銀白色的鎖鏈，不偏不倚的命中了眼前的西岚。

西岚似乎還處在呆愣之中，反應過來的時候，竟已被這鎖鏈禁锢。

“你做什麽？”西岚吃了一驚，似乎想要掙脫。但這鎖鏈卻如同鋼筋鑄就，任憑他怎麽動彈，都只會纏繞更緊，完全沒有掙脫的可能。

“得罪了！”流珠知道現在不是廢話的時候，長劍一揮，這鎖妖鏈便拖動着西岚，跟着她一起跑開。身後是一大片洶湧而來的海妖，面前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東海。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流珠再一次縱身跳入水中。

噗哧！

撐開保護罩，流珠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朝前跑去。海水仿佛和她對着幹，撲面而來的海潮眼中阻礙了她前進的速度，轉眼間就要被身後大批海怪追上。

怎麽辦？

流珠牙關緊咬，淚水已經開始不受控制的滾落。都怪西岚這個大白癡啊，明明知道會被圍攻，還非要擺出什麽清高傲骨來！要傲骨，也要先留住性命啊！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放棄。

哪怕淚水在流，哪怕心裏已經恐懼到極點，哪怕知道已經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也絕對不能妥協！

流珠沒有多說，忽然轉過身去。長劍在她的催動下放出耀眼的光輝，仿佛吸收了來自月光的精華，一道道銀白色的劍影，随着她的吟唱而凝成，如有實質一般，每一劍都足以吹毛斷發！

“流光幻劍！”

流珠大喝一聲，手中長劍一動。那密密匝匝的劍影，就直沖着背後追擊的海妖而去。

一瞬間，血水飛濺。

那些海妖還處于瘋狂的興奮之中，根本沒有料到流珠還有這麽強的殺招。一瞬間，毫無防備的海妖被擊潰下來，血水瞬間染紅了一大片海域。

争取到逃脫時間，流珠也不戀戰，拉起西岚就朝前跑去。絲毫沒有注意到，那些屠戮而來的血水，已經漸漸聚集到了自己身後……

“何必這麽拼命呢。”不知什麽時候，西岚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盡管是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他的語氣還是那般平靜，好像從未有什麽能使他激起波瀾。

“閉嘴！”流珠懶得和他廢話，現在自己被逼得這麽凄慘，全都怪他啊！什麽狗屁傲骨，什麽鲛人的尊嚴……簡直就是愚蠢至極，不懂變通！

短暫的對話時間，那些海怪再一次聚集而上。他們已經體會過了流珠劍法的威力，這一回可謂大有警惕，一個個都亮出了手中的彎刀，仿佛已經做好了碎屍的準備！

“都滾回去！”似乎是殺紅了眼，流珠的眸光在這一刻從未有過的堅定。生死關頭，她所爆發的戰鬥力，甚至連自己都要驚嘆。

短暫的吟唱，然後是長劍飛舞。一道道靓麗的劍光飛起，每一劍都有一只海怪斷送。血水仿佛不要錢一樣，稀裏嘩啦的染透了一大片。

随着血水的越積越多，流珠身後的血影，也開始漸漸凝實了起來。好像形成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分身，和流珠一起，使用着同樣的招數！

分身血影的出現，讓戰局一下子有了扭轉。

洶湧而來的海怪，根本敵不過流珠和血影的雙重攻擊。很快，流珠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再次帶着西岚突破重圍！

“這是……血影之軀？”不知什麽時候，西岚再次開口。但這次的語氣不再是波瀾不驚，竟有了些許驚訝。

“大概吧，”匆忙之中，流珠無暇細說。她想起了在破開陣法之時，自己似乎也發生過類似的事件，東方木也曾驚愕于自己特殊的體質，“但這不是重點！”

“你放開我，我幫你。”沒想到，西岚忽然這樣開口。

“啊？”流珠吃了一驚，這家夥什麽時候想通了啊？

“我現在不能死。”西岚微微眯起眼睛，淡漠語氣卻是少有的堅決，“還有沉睡的鲛人，還有整個鲛人族等待着我拯救……”

“呵，你總算是聰明了一點啊。”流珠扯了扯嘴角，這個死腦筋總算轉了個彎。這下自己也不用這麽費力了，累贅變成了戰友，逃脫的機會就大大增加了！

說完，流珠便長劍一揮，原本禁锢在西岚身上的鎖妖鏈，就這樣消融在了海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