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禁術之石

入目的，是一片叢生的珊瑚。一個破敗的祭壇屹立在珊瑚叢中央，歲月的斑駁已經讓它破敗不堪。一顆巨大的夜明珠，正懸浮在祭壇之上，幾根碗口粗的鐵鏈，将它禁锢并鎖住。

好像，在阻止某個人，某種力量的溢出。

“西岚呢？”

流珠自然不認識這是哪裏，但一看就不是什麽好地方。

再反觀自己被五花大綁，就更能推斷現在情況的危機程度了。

“你是說，他麽。”

綠發海妖冷冷一笑，指了指祭壇附近的一個十字架。

此時此刻，西岚正被釘死在十字架上。渾身都是藍色和紅色混合的血液，他的眼眸緊閉，幾乎感覺不到呼吸，似乎就是一個死人！

而他用作僞裝的綠發和長裙，都已經被褪去，鲛人的身份暴露無遺！

“西岚！”

流珠看得目眦盡裂。到底發生了什麽，在自己喝完酒水暈倒之後？

“我趕到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綠發海妖看流珠一臉要吃了自己的表情，淡淡解釋。

“怎麽可能？”流珠不敢相信，雖然西岚功力盡失，但絕非等閑之輩。什麽情況下，才會讓他受傷如此之重？

“我在他手裏，發現了這個。”海妖也不多言，從懷裏掏出一塊淡綠色的小石頭，赫然是西岚昏迷之時，手中滑落那塊。

“這是？”流珠愣了一下，這石頭渾身淡綠，外表光滑，應該是極為罕見的璞石。再加上上面雕刻的符文，赫然是陰陽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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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

流珠吃了一驚，東方木才是陰陽之人。難道說，西岚當初在東方木身上，還了解到了什麽，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到底，怎麽回事？

大愕之餘，流珠也注意到，面前的這個海妖，是一頭綠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似乎無論是尹輕蘿，還是身邊其他的人，都對綠發有一種天生的畏懼和忌憚。難道說，綠發還象征着什麽，與衆不同的東西？

“我真是不懂，你将他僞裝成綠發，就是為了引起我們的注意麽。”

海妖似乎感覺到流珠心中的疑惑，微微偏過頭來，似乎逼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我，我不知道……”

流珠愣了一下，她确實什麽都不知道。對東海幾乎是初來乍到，所有的事情都靠東方木和西岚解釋，她才能了解。這次将西岚僞裝成綠發，完全是因為尹輕蘿的啓發，又談何要引出某人呢？

而且，這人到底是誰？

有些疑惑的看着面前的海妖，無辜的眼睛瞪大。那海妖眉宇微皺，但看流珠的眸子沒有絲毫僞裝的成分，便只好嘆氣

“罷了，量你也不知道。”

“主人，您都聽到了。”說完上句，海妖忽然跪了下來，正對着那祭壇中央的夜明珠。

“嗯。”飄渺的聲音傳來，正是從那夜明珠中傳出。與此同時，夜明珠上下起伏着，仿佛有人在控制一般。

“您打算，怎麽辦？”海妖有些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救人。”祭壇之中，傳來短短二字。

海妖明顯吃了一驚，救人？難道主人準備，救活這個已無活路的鲛人？

雖然并非沒有辦法，但要耗損的，絕對得不償失。

“主人，他并非……”

“我知道，”夜明珠威嚴的聲音打斷了海妖的辯解，“但是，一個鲛人的價值，不亞于一個後裔……”

短暫的沉默，只有海水流淌的聲音。

夜明珠又閃爍了幾下，光芒似乎熄滅了下去。海妖微微附身，朝着祭壇行禮，似乎是在恭送她的主人。

“看我做何？”海妖似乎感受到流珠的目光，微微側過頭來。

“我，我能不能問問，你們到底……”流珠有些膽怯，現在的情況實在太過混亂，她根本無法接受。

“你當真不知道綠發？”海妖眉頭一皺。

流珠搖了搖頭。

“也罷也罷，”海妖長嘆一聲，飄渺的眸光似乎落向遠方，更似乎落向遠古，“都過去這麽久了，連鲛人都快被忘記，又怎麽能企圖有人記得我們呢。”

流珠愣了一下，似乎又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她想起了月吟魚，想起了鲛人，想起了東海太多太多的故事。在這裏，泯滅了太多，卻又不斷的建立起。歲月，就是這樣可笑而可悲，不斷的摧殘有過的輝煌，然後再樹立新的霸業。

而東海，卻一直這樣靜靜流淌着，從來沒有停止過，也絕不會有終止。

“我們翠茵閣，原是收留東海中所有的變異者的。”海妖開口，聲音淡淡，似乎随時都會被海水沖刷殆盡，卻又格外清晰，“這些變異者，都有一個最大的特色，滿頭綠發。”

“我們無法修煉，卻有着常人所沒有的力量。有的可以不死，有的可以預見未來，有的天生神力，有的可以穿牆而過……曾經的翠茵閣，被當作是天底下最奇特的宗派，讓所有人忌憚。”

“可是……歲月不饒人啊，光芒太盛，或許引來的便只有消亡。我們被九派聯手，打得一敗塗地，最後只有寥寥數人逃離開去。”

“只可惜，他們散落在東海各處，甚至不少已經失去了記憶。再加上九派滅閣後，利用各種手段，幾乎磨滅了翠茵閣所有的存在痕跡，更是無從尋找。”

她閉上眼睛，似乎有淚水從眼角零落，卻很快被海水沖刷。

“太多年啦，我都快忘記有多久了。”海妖長嘆一聲。

她就像柳函風，歲月與她而言是永無止境的。根本沒有終止的生命，讓她的存在變得毫無意義，變得乏味，變得無比恐怖。

唯一能支撐她走下來的，大約也只有翠茵閣的誓言。

她還想，恢複它往日的輝煌。

“尹輕蘿，是永遠也長不大的。”她忽然補充了一句，“不過她失去了很長時間的記憶，我通過測試她的骨齡，了解到她至少存活了上千年，卻仍舊是一副童顏。呵，又一個不老仙童嗎。”

“和他，是多麽的相似啊……”

海妖感嘆着，卻忽然間又想起了什麽一般“也有可能，是，是他的孩子！”

蓬萊山，一片雲霧缭繞。

正是午後，溫暖的陽光斜打下來，将仙閣之後染成一片金黃。瑟瑟微風吹過，将那杏花樹的葉子抖落，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從仙尊的屋外退下，蘇柒端着一口未動的桂花糕，心裏很不是滋味。

明明，明明已經很好了。

她強忍住淚水，咬着牙不讓自己哭出來。她不信聶流珠會比自己做得更好，她的桂花糕，已經到了絕頂的程度。可是，澹雲容只是客套般的吃了一口，誇贊了一句，便再也未動。

如果真的好吃，不會這般！

雙手漸漸握緊，她整個人都在顫抖。

仙尊，是你逼我的。既然無論我怎麽努力都做不到，那麽休怪我用極端了！

從蓬萊仙閣下來，蘇柒披上了厚厚的黑披風。用鬥笠遮住自己的容顏，這才敢沿着崎岖的山路下來。

敲開一座偏僻的草屋大門，一個童子出來迎接。

“你是？”童子警惕的看着蘇柒的着裝。

“我來找你家主人的。”蘇柒說道。

“我家主人病了，不見人。”童子眉頭一皺，轉身就要關門。

“別急，”蘇柒卻是一把攔住了童子，緩緩從口袋裏摸出一塊玉佩來，“将這個帶給你家主人，他的病準就好了。”

童子狐疑的看了一眼蘇柒，卻又不敢怠慢。畢竟江湖之上，以玉佩為信物的不在少數。思考了一會兒之後，他便接過蘇柒手中的玉佩，轉而進了屋內。

半晌之後，他又折返回來。

“小姐，”童子行禮，朝屋內做了個請的手勢，“我家先生請你屋內詳談。”

蘇柒冷冷一笑，澹雲容，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

草屋之內，沒有任何照明設施，連窗戶也不留，就像地洞一般，一片漆黑、無比陰暗。蘇柒微微皺眉，在童子的帶領下走進了內堂。

一股黴味撲面而來，讓人禁不住咳嗽。

“坐。”

一個沙啞的聲音，好像已經快要躺進墓裏的老人。再結合這四周的環境，真讓人懷疑，是否是墓穴中的詐屍。

蘇柒吞了口口水，盡管知道對方身份，仍被這環境吓得不輕。

故作鎮定的做到地上，只覺得屁股下一陣潮氣，涼飕飕的直通心底，讓人不住打顫。

“怎麽，想起老朽了？”對面的黑暗中，有一個人影晃過，好像是原本躺着的人坐了起來。黑暗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和面目，卻能感受到一種詭異和猙獰。

“柒兒，有事相求。”蘇柒不敢多言，直接說明來意。

“哦？”那人輕笑一聲，“有什麽事，能幫到蘇大小姐。”

“這血中的毒，你可能驗出來？”

蘇柒從懷中掏出那夜在澹雲容衣櫃中剪下的衣角，遞到了對方手中。

對方接過，伸來的一雙手簡直不似活人。根本沒有絲毫肉質支撐，蒼白脫水的皮直接貼在骨頭上，每一根骨頭、每一條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

蘇柒打了個寒顫。

“這是？……”

那人似乎在認真研究，沉默了幾個呼吸，忽然驚訝的叫了出來

“你，你是從哪得到的？！”

“怎麽，這毒很可怕麽？”蘇柒愣了一下，她從未見過對方這般震驚。

“告訴我，從哪得到的？”正在蘇柒發愣的時候，只覺得自己脖頸一痛。然後，就是一只白骨般的手捏住了自己的脖頸，緊接着，一張慘白的如同幹屍的臉，就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那臉枯槁蒼白，好像用膠水在骷髅頭上刷了一層白紙，只要一撕就能将他的臉整個撕下，只留下森森白骨。

“是，是澹雲容的，的衣服……”

蘇柒吓得魂不附體，這才幾年未見，對方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澹雲容……”那人喃喃自語，這才放下捏住蘇柒的手，再次退回黑暗裏，“哈哈哈，沒想到啊，哈哈哈……”

“怎麽？”見對方笑得如此猙獰，蘇柒只覺得渾身汗毛倒豎，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沒怎麽。”那人止住笑容，可語氣中的得意卻無法隐瞞，“蘇小姐，你知不知道，自己辦了一件多大的事……”

……

東海。

聶流珠将昏迷的西岚放倒在床上，細心的為他擦去了身上所有的血跡。幸好鲛人的生命力可怕，否則失血如此，早就已經見到閻王了。

擦到手腕的時候，流珠又看見了他那王冠狀的胎記。

鲛人皇族，生來便有這般标識。

不知道為什麽，流珠似乎有些想落淚。兩個人認識的并不久，卻共同經歷了太多。念心崖的對話，陣法中的合作逃脫，以及面對嗜殺盟的戰鬥……不知什麽時候，二人已經這麽熟悉，這麽依賴了。

時間，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曾經的聶流珠，以為澹雲容就是自己的全部。一生都會跟在他的身後，他就是自己的生命。直到她被逐到東海，以為人生已經無望了，便認識了東方木；後來東方木因劫數而死，她卻因此熟識了西岚……

造化，不過如此。

“我剛剛查過了，這塊綠石頭。”正在流珠黯然神傷之時，那綠發海妖出現在她的身後。

“什麽？”流珠吸了吸鼻子，擦幹眼角的淚水，強裝鎮定的擡起頭來。

海妖拍了拍她的肩膀，能這麽堅強，也為難她了“這是陰陽家的禁術之石，可以在一瞬間引爆體內所有的力量。但這之後，往往面臨爆體身亡。”

“死亡？！”流珠大吃一驚。

“不過這石頭是針對人類的，西岚身為鲛人，雖然也被激發了潛能，但并沒有直接死亡，我們還有挽回的餘地。”海妖笑了笑，示意流珠不必太過擔心。

“哦……”

流珠方才松了口氣。這石頭一定是東方木身上，他帶着這個，原本是打算在海山之怒來臨之際，爆出自己的全部能力，來護柳函風周全。卻沒想到，一切來的太突然，他連使用的機會都沒有。

卻不料，到了西岚的手上。

流珠不明白，為什麽西岚不将這件事告訴自己。這樣危險的石頭，西岚不會不知道用途，為什麽還要留在身上？

“你先別想太多。”見流珠沉浸在痛苦的思考之中，海妖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已經找到了醫治西岚的方法，東海西岸的礁石底下，會生長一種叫盤雲螺的東西。用這個入藥，西岚便會醒來。”

“真的？”流珠聽後大喜，“我現在就去找！”

說完，她根本不等海妖多說，整個人便化作一道流光，在體內流光幻的指引之下，消失在原地。

“诶！”海妖想攔卻已經來不及，只好對着她的背影大吼“別說我沒告訴你，那有一只很恐怖的海怪看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