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尹千福心裏有一窩小貓在抓，在上課時便揪着李不問，一定要知道岳林玉找他做什麽說了什麽是不是提到了自己。因為動靜太大，被夫子逮了一個錯處，叫起來問話。不學無術的尹少爺自然答不上來，于是照例被打了板子。

下了堂，尹少爺捧着自己紅紅的手心，幾步跳到李不身旁，巴巴兒瞅着他，依舊還是車轱辘話，問岳林玉。李不撇他一眼，尹少爺反應過來，啄米的小雞一般連連點頭：“回去說，回去說！”

岳林玉與幾個清貴門第出生的子弟相邀去游船，尹千福跟在李不屁股後走向自己家的馬車，遠遠看着那群談笑風生的家夥，心中不知是又羨慕又嫉妒。

這種風雅的聚會他也參與過，奈何一則實在與他們玩不到一處，便是他們看了尹家的面子請他，大家也親近不起來。二則這些人都是壞地冒泡的，常常要故意奚落刁難看他笑話，他去了幾次，鬧了許多不愉快，最後一次把好好的附庸風雅聚會搞成了群毆大賽，自此便與那些人再也不來往。他們自也不會再請他。

岳林玉來了後，自然是與他們一處兒的。

尹千福大可以厚着臉皮跟了去，他是尹少爺，旁人再不喜，也要敷衍下，頂多還是冷淡白眼捉弄笑話。這些本都不算什麽，無關痛癢的。只是尹少爺在岳林玉面前臉皮就格外薄，一想到要在岳林玉面前出醜，聽不懂他們說的，也跟不上他們玩的花樣，要叫岳林玉看着自己一無所知，尹少爺便恨不得離他們遠遠的。

自慚形穢四個字，是在岳林玉出現後他才認識的。

難得深沉一把的尹少爺揉揉自己的小心肝，又覺得一天下來果然有些餓了，于是踩着興旺搬來的錦凳上了馬車，吩咐道：“後頭去。”

興旺本是貼身跟着的頭號小厮，李不來了後，常常便要這樣被打發到與那些不入流的小厮一處混着，他愈發怨恨李不，低眉順目上了後頭小厮坐的油蓬馬車。

尹千福溜進馬車，急吼吼先翻食盒，囫囵吞了兩個豆沙玫瑰餅，便問道：“岳林玉！！！”

因為塞了滿嘴的點心，說話有些含糊不清，李不反問道：“咽裏暈？”

“岳林玉！！！”小胖子感覺咽下點心，一本正經坐好來，眼睛閃閃發亮，“他是不是跟你說了我什麽？”

李不難得擺出一副明顯不爽的表情，他沉默了會，突然問：“你喜歡他？”

正在吃第四塊玫瑰餅的小胖子“噗”一聲，冰渣子噴了李不一臉。

他瞪大眼睛，見鬼一樣看着冷靜抹臉的李不，尖了嗓子道：“開、開玩笑！誰說的，誰說的！”

這話從哪裏說起來的，他喜歡岳林玉？！岳林玉比他大！岳林玉不是女的！

不過……岳林玉那張臉，本該就是個漂亮女孩子。他第一次看見，便覺得這個姐姐真漂亮，氣質又好，看了便叫人舒服，自然喜歡。

他見到的小姐婢女也不少，其中有許多看他身份金貴與他親近的，長輩也有心要交好的，然而尹少爺向來不喜歡與那些嬌滴滴脾氣大的小女子們一起頑，更不耐煩聽長輩們什麽娶親的話，他可煩那些女孩子們了。

初見岳林玉的時候，傻了的尹少爺在想，若是姨娘給我娶這樣的媳婦，就算是比我高比我大，我也不鬧了。

然而偏偏人家不是女子。

“誰準你胡說八道的！本少爺問你話，岳林玉找你做什麽，說了什麽，如實報來，不然本少爺治你一個胳膊肘往外拐的罪，回去拿家法罰你！”

尹少爺難得這般硬氣，連家法都搬了出來。奈何李不根本不畏懼，黑黝黝的眼睛盯着粗脖子紅臉的小胖子，眼中神色不可捉摸。

小胖子還在嚷：“你曉得什麽叫喜歡，你就編派起本少爺！你個狗眼睛，我就知道你不是好東西，你還不從實招來！”

李不突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下一探，一把抓住了小胖子的……咳，小寶貝。

尹千福被點了穴一般，僵住了。

他呆呆往下一看，又看看面無表情的李不，終于反應過來，“哇”一聲大叫，用力把李不推開，一把跳起來，胖短食指顫顫地指着李不。

“你發癫啊！！”

尹千福今年十二歲，雖然吃得渾身肉多，看着比同齡人長得厚實，實則沒他們長得快，連變音時候都沒到。李不摸到那青澀小芽，睨一眼臉蛋漲得血紅的小胖子，又問了遍：“喜歡？”

其中的鄙夷輕視，就差拿狼毫筆墨淋淋寫在臉上了。

尹千福話都說不利索了，結結巴巴道：“你、你、你有毛病啊！”

李不又看他一眼，沒理會他，繼續翻書本，尹千福一個人還在那裏羞憤氣惱，鎮定些許，便上來一腳踢在李不上，罵道：“狗爪子膽大包天，是鬼捉了你的手，迷了你的眼，叫你發癫！本少爺是你，是你能摸得？你給本少爺起來，起來！”

李不這次沒躲，讓小胖子踢到了。他擡起眼，看着站自己眼前的小胖子，覺得果然還是小孩子便利，馬車顯得寬敞，若是換了幾年後，就方才小胖子那一蹦，馬車頂都要拱破了。

難得李不聽了話不躲不反手，尹千福卻不曉得該怎麽辦了，耳朵根子都快滴下血來，覺得褲裆裏還有餘溫似的。他只得氣鼓鼓又踢了李不幾腳，眼神閃爍着問：“你摸、摸我做什麽？”

李不道：“以為你長大了。”

“我本就長大了，你哪知眼睛看到我沒長大！”

尹少爺挺挺胸膛，覺得這狗膽包天的黑木炭果然是癫掉了，不但亂說亂動，連眼珠子都不好使。

“本少爺是你摸得的！是你摸得的！我要剁了你狗爪子！”

他狠狠威脅着，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極大的冒犯。長這麽大，日常更衣沐浴，被幾雙手上上下下伺候，貼身的大婢女們從來都不敢多看一眼，老老實實恭恭敬敬的，他也從來不覺得有什麽羞恥。然而李不這一伸手，不異于雷霆卷成團在自己渾身上下滾了一圈，轟得他五髒六腑的血氣都要湧出來，覺得再沒有這麽丢臉過。

尹少爺惡狠狠咆哮道：“我也要摸你的！”

小胖子七手八腳纏上來，要去解李不的褲子，李不擋了幾下，小胖子還是不依不饒的，便不耐煩了，一把把小胖子按倒在馬車的軟墊子上。

小胖子還在拳打腳踢，一邊罵道：“狗奴才！混蛋！放開我！”

李不壓在他身上，又問了遍：“你喜歡他，想跟他好？”

簡直快被氣死的尹千福還沒想明白這個“跟他好”，順嘴便回道：“狗奴才你管本少爺喜歡誰跟誰好！”

“蠢。”

“你罵誰！你罵誰！”

李不嗤一聲，“又蠢又胖。飯桶肥肉。”

小胖子這輩子沒被人這麽侮辱過，他是生得珠圓玉潤些，然而自己不覺得，左右也從沒人說過。

也沒人敢在尹少爺提半句。

他雖然總是罵李不是狗奴才，其實大多都不是真生氣的，他随扈多，夥伴卻極其少。遇到一個李不，又稀奇古怪，又不會腆着臉讨好逢迎拍馬屁毫無趣味，年紀又相仿。之前他讨厭他，如今好多了，也就願意跟他親近。

可是李不這麽罵他，冷冰冰的，其中包含的鄙夷簡直都不用去分辨。尹千福雖然向來不大聰明，可卻也不是傻子。

李不不是跟他玩鬧，這幾句話，是真心話。

他覺得眼睛有點酸，又覺得氣，想着你算什麽東西，狗奴才也敢罵本少爺。

李不低頭，舔了舔小胖子的耳朵，又拿手去摸他的脖子，小胖子左右閃躲着，也張嘴要去咬他，被李不給狠狠捏住了鼻子。

尹千福罵道：“豬猡！混蛋！你是狗麽，放開我！”

李不道：“還沒熟。”

沒頭沒腦說一句，然後放開小胖子，又盤起腿，去撿他的書。

尹千福覺得自己也是發癫，他身旁人多得是，做什麽要把這個不聽話的瘋*狗奴才帶來念書，倒惹得他被欺負了徹底。

他指着李不道：“本少爺不要你了！”

李不道：“滾。”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