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不知什麽時候李不又悄無聲息消失了。尹千福躺在被自己汗水濕透的被窩裏，迷迷糊糊睡去。

好像做了一個夢，不太好，又有些奇妙，亂哄哄的。

還有變得很奇怪的自己。

第二日尹少爺便害了風寒，塞鼻咳嗽頭痛發熱，全部症狀都有。大夫開了方子，于是一碗碗的黑藥汁便得灌下去。

尹少爺嫌苦，左右不肯喝，急得尹夫人連聲道：“祖宗，你這是要姨娘的命啊！”

連尹老爺也出了溫柔鄉，守着自己的心肝寶貝，噓寒問暖的，要人備下最好的蜜餞果脯，要大夫開了不苦的藥來。

蓉夫人坐在一旁，微笑看着。她的氣色比起之前看到的好了許多，也越發好看，坐着不動便要吸人目光，就是尹夫人看着她，也要心底贊一句。

尹千福卻還是不喜歡她，連她給的蜜餞也不吃。

蓉夫人也不在意，只笑道：“千福兒人不痛快，就越發挑嘴兒了。”

最後還是尹夫人叫人拿了糖松子、糖核桃，才哄得小祖宗喝了藥下去。

大夫顧着尹少爺是金貴人，藥方也開得極其溫和，喝了兩天的藥，将将才好了些。尹千福怎麽耐煩得了，奈何被看得太死，也只能恹恹兒躺着。

幸而岳林玉還記挂着，竟親自登門來探望，坐在一旁陪着說了好些話。

尹千福精神抖擻，聽岳林玉講這兩日學堂裏的事情，心裏埋怨着好好的便不該害病，只恨不得立即好起來，也跟着大家夥一塊兒玩鬧。

岳林玉與他說了一陣，問道：“怎麽沒看見李公子？”

尹千福想起他，心裏有些怪怪的，吸吸鼻子道：“他回鄉去了。”

他害病那天走的，悄悄兒像做賊一般，他到了晚上才收到信。本少爺病了也沒來探望，也沒來道個別，實在是沒有良心至極。

岳林玉神色有些奇怪，垂着眼思量着，突然問：“千福你可信我？”

這話怎麽說的？岳林玉的話，什麽時候錯過？

尹千福點頭道：“自然信的。”

岳林玉做慣了端方君子，背後議論的事情做起來自然不自在，然而他不得不說。

“你也知道，家嚴是因得罪了某位權貴，才致貶谪涼州。從前在京城時，家嚴曾識得一位有佛法無邊有大造化的高僧。前些時候高僧來了涼州，正遇到家嚴。”

哦，是說以前認識的一個老和尚住進了岳林玉家裏。尹千福點點頭，沒明白他說這個是要做什麽。

岳林玉繼續道：“高僧曾給了我一串佛珠，辟邪護身的，若有妖魔陰邪之物，則不能近身。”

尹千福看他手腕，哪裏有什麽佛珠？

岳林玉知道他在看什麽，搖頭苦笑道：“那串佛珠，已經散碎了。”

他盯着尹千福，神色肅穆，帶着一絲驚駭。

“李不第一天來學堂，經過我身旁時，佛珠便自己斷了，散落一地。”

然後李不目不斜視，從滾落的佛珠上踩過去，踩碎了好幾粒。

尹千福眨眨眼，茫然道：“啊？”

“高僧告訴我，這是遇到極其兇煞陰邪之物了，所以佛珠才會散裂。”岳林玉低眉眼自己的茶盞，他讀了這麽多年的聖賢書，子不語怪力亂神，作為讀書人便不該信這些。然而那高僧不是一般人，在京時父親便對其推崇有加，他的法力高深也是自己親眼目睹的。那佛珠莫名散掉，自然也是奇怪。

那天一回去，高僧便來找他，仔細問了他遇到了誰，佛珠散裂時的情景，然後神色便不好了。高僧說，那兇煞之物只怕不是一般妖邪，佛珠受它煞氣所侵，支撐不住，所以才會散裂。

他也問了，李不明明是個活生生的人，怎麽像是妖邪？

高僧道，這便是妖邪的可怖之處，它得了人身，慢慢就要長大，成了氣候。屆時，不知道要害了多少人。又問清楚那妖邪所化之人藏身于尹家，便道尹家要遭大禍了。

“不過尹家公子并非一般人等，倒不會輕易受其所害。只怕那妖邪也是為了尹家公子而來。”

岳林玉看着眼前張大嘴目瞪口呆滿臉傻相的尹千福，看不出他究竟哪裏“非同小可”。

“愚兄将信将疑，亦有些畏懼，高僧也未想得萬無一失的法子對付妖邪，是以愚兄一直明哲保身，不曾明言。”

如今聽說李不已經離去，才忍不住說了出來。

尹千福聽完了天書，忍不住抱着肚子笑起來。

他覺得有趣極了，岳林玉原來也這般膽小！原來他也怕鬼！

岳林玉道：“你不信，也是有的。”

尹千福見他語氣低落，怕是自己笑得他不高興了，連忙止了笑，“我沒有不信，你說的自然是真的。”

可是李不那個大黑狗，除了愛咬人、不聽話之外，哪裏像是什麽兇神惡煞？他帶着人打過他那麽多次，騎在他脖子上溜大狗，給他喂泥丸子，他也只能乖乖的。

狗奴才雖然不好，可也不是十分的壞。

尹千福不是會撒謊的人，不以為然的神色自然叫岳林玉看出來了，他也未動氣，知道此事匪夷所思，不是說說就能叫人信服的。

于是叫尹千福千萬別把自己所說的透露出去，便就告辭了。

過了一日，岳林玉又來了，帶了一面巴掌大小的八卦銅鏡，背後刻着細細密密的小篆，看不清上頭所書。正面鏡身上刻着八卦圖，四角有奇怪的符號。

“把這個懸挂在房門後正中央，便可顯現出妖邪，叫它們無所遁形。”

尹千福拿着鏡子翻來覆去看了遍，他覺得有些好笑，更多是好玩，岳林玉這樣的讀書種子，也會玩這些小玩意兒，也信這些東西。他想着就覺得興奮，覺得與岳林玉越發近了。

岳林玉特意給他帶的東西，肯定是要好好收着的，于是尹千福便叫人按着他說言，懸挂在自己房門的背後。

盯着房門看了一日，來來往往的婢女小厮那般多，什麽事都沒發生。

沒了興趣的尹少爺睡一覺，便把這面小鏡子落在了腦後，誰曉得竟真的鬧出了事。

一大早尹老爺便來看自己的心肝寶貝，蓉夫人依舊跟着。那鏡子沒放好，尹老爺進來的時候便晃了，等到蓉夫人進門時，鏡子便落下來，差點砸到了蓉夫人。然而蓉夫人雖然沒叫小銅鏡砸傷，卻因躲避銅鏡跌倒在地，還崴傷了腳，疼得嬌滴滴的蓉夫人冒冷汗，嘴唇都發白。

尹老爺心疼不已，難得竟把命根子一樣的尹千福斥責了一通，說他不好好養病反倒故意捉弄人。

說尹千福是聽了尹夫人的話，一直故意針對蓉夫人，從前種種刁難就算了，如今竟還做出這等暗害之事。

尹千福聽得生氣，一掀被子跳下床，鞋都沒穿，甩手就走了。路過被兩個婢女攙扶着嬌弱無力可憐兮兮的蓉夫人時，頓了腳步，罵道：“平白費了我一把好鏡子！明日再去尋幾把來，挂滿了，看能砸到多少妖精！”

少爺派頭已經做慣了，厲聲罵起人來，十分有模有樣，蓉夫人竟被沖得一句話都說不了，靠着婢女，臉色越發白了，神色極其可憐。

尹老爺氣得跳腳，“反了反了！這小兔崽子是要反了天！”

鬧得尹夫人領着一群妾室也來了，不由分說一把抱住尹千福，哭将起來：“我苦命的姐姐，苦命的孩子！”

本來就是尹老爺錯了。千福年紀小，又是愛玩的，挂了銅鏡不過也是玩鬧。而那銅鏡掉不掉，什麽時候掉，豈是躺在床上的千福可以操控的？誰曉得會什麽時候砸到人，自然不會是早早算計好了的。

砸下來，也是意外之外。

千福便是有不是，也不該斥責他存心暗害。

尹夫人心中苦楚，哭得厲害，尹老爺沒法子，最後也是不了了之了。

只是從此，從尹夫人到尹少爺，與那個蓉夫人之間更是冷淡疏離，勉強維持着面子上的工夫不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