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最後還是尹少爺大發慈悲退了一步，十根胖指頭努力了半天，終于讓黑狗妖也“尿了。”

耳邊的悶吼和喘息不知怎地在黑暗中尤其明顯，讓人根本無法忽視，然而越聽就越覺得耳朵都要燙起來了，尹千福甩着手，故意裝着不耐煩，嫌棄道：“狗東西，叫你放肆，這麽髒兮兮的，去弄些水來，我要洗手。”

李不沒動，靠着尹千福不住的喘氣，尹千福撇着嘴，這黑乎乎的洞穴裏他是看不清的，自然也沒法去找水，便往李不身上随意抹着，道：“你也就這點子出息了。”

渾然忘了剛才自己渾身無力除了哭什麽都說不出來的樣子。

李不把頭埋在尹千福肩膀處，不知道在做什麽，尹千福突然想起來，問道：“你還沒漱口！呸呸呸，方才還親我，髒死了髒死了！”

悶悶的聲音傳來：“不髒。”

尹千福哼哼兩句，大約也覺得自己肯定是不髒的，只是想着狗妖果然就是狗妖，什麽東西都吃得下，都不嫌髒。

他忍不住揉揉肚子，饑腸辘辘的，鬧了一晚上什麽都沒吃，怎麽受得了？他的包裹裏倒是塞了幾塊點心，可惜都叫那老和尚妖怪都拿走了。又想起來老和尚妖怪把自己抓在這洞裏頭，也不曉得什麽時候就來吃自己了。

李不察覺到他揉肚子，也知道問他：“餓？”

尹千福愁眉苦臉：“當然餓了，可是我怕那老妖怪也餓了。”等到那妖怪要來吃自己，也不曉得李不會不會不講義氣一個人，不對，一只狗跑掉了。不過他既然喜歡自己，他們又親了這許多，不是一般人可比的親近，他若是還有些良心，也該要講點義氣的。

可是要是李不打不過那老妖怪，豈不是也要叫老妖怪吃了？

“我問你，你去哪裏了，怎麽曉得我在這裏？你來沒被老妖怪看見？”李不一來就跟他親來親去，他自己又稀裏糊塗，也沒顧着去想，現在肚子一餓，腦袋反倒清楚了些，便覺得有滿肚子的疑問。

李不道：“不必怕他。”

尹千福聽明白了，不由雙眼發亮，“你比老妖怪厲害？他打不過你？你是來救我的？”

他湊上去，摸黑胡亂在李不臉上親了一口，大約是親到了鼻子，不過也不要緊。

“你果然是個講義氣的，不枉費本少爺這般待你好，還給你親。你若救我回去，我叫姨娘煮一大鍋上好的骨頭，叫你吃個痛快！”

然而李不卻道：“不能回去。”

他跟着芸蓉進尹家，就是為了尹千福而來。許久以前，芸蓉便在他面前提起過千福兒，他那時候比現在還要混沌，什麽都不知道，可是聽到芸蓉說的千福兒，不知為何心中隐隐就牽動，覺着有什麽極為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而那千福兒亦是極其重要的存在。芸蓉察覺他的松動，便親口許諾，若是他能助她等到千福兒，便于他分而食之，叫他也受那千福兒的好處。最重要的是，他有意識以來，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芸蓉，他的來歷身份也捏在她身上。

最初芸蓉說他是她弟子，後來又說是親戚，見都蒙騙不了他，便拿此做要挾，說若得到千福兒，便叫他的身份全盤告知。他只知道自己是被芸蓉撿來，除此之外，自己是誰來自何方前塵舊事一概不曉得，心裏卻又有事牽挂，不能安然，于是便也默然應了。

芸蓉本體被毀，雖則命大未死，其實早已是強弩末矢了，只能依附在其它樹木上，連人形都幻化不出，他助芸蓉療傷，讓她得以化人，然後跟着她進了尹家。

不想他的身體卻出了異變，芸蓉說不出所以然，最後他自己察覺到，應是要變化了，且是極其重要的，于是與芸蓉商議，要先行離開尹家，尋一個隐秘之所，等變化完全。芸蓉仰仗他，自然是不願他走，然而也攔不住他。他臨走時，要芸蓉一定不許輕舉妄動，她說吃了千福兒大有益處，然而他總覺得千福兒另有奇效，若是一口吞了，便是暴殄天物。芸蓉竟十分信他，聽他如此說便大喜，于是應了一定靜候他回來。

他閉關時候，渾然不知外事，卻突然心中一驚，恍惚看到小胖子哀哀哭泣模樣。他便強行破關而出，日行千裏而趕回尹家，才知果然是出事了。

芸蓉曾經偶爾提過，當初若不是一頭老鼈壞她好事，千福兒早就是她的，神色憤憤，極其不甘的樣子。然而細問時，她又神色倉惶，只說是一個仇人，好在早已死了，如此支吾敷衍過去。

她想必沒想到那個老鼈卻也沒死，并借着小胖子的手殺了她。然而小胖子手無縛雞之力，雖然嘴邊常常嚷着打死的話，卻是連殺雞都沒看過，十分之色厲內荏，芸蓉再不濟，到底是妖，怎麽能被小胖子殺了？

他隐去身形，看着老鼈将小胖子抓了個正着，又尾随其後，查探他的蹤跡。老鼈似乎是裝成得道高僧投靠了凡人，正跟那人複命，說尹家已經将福果視作謀殺庶母和幼弟的逆子，自然不會再憐惜一個大逆不道的罪人，尹家已自願獻出福果，不出數日便可煉制長生丹。那王爺自然大喜，重獎了老鼈，便着了自己的親信與那老鼈一起，準備明日便前去尹家領人。

原來那晚，尹千福拿着老鼈給的匕首将芸蓉刺中，叫她頓時斃命，神銷魂滅，尹千福也因故昏去。因尹千福身上帶了叫人致幻的香料，香氣散至門外，叫衆人都變得神思恍惚不清，于是老鼈便趁機将芸蓉早前備下的孕婦擄來，破肚取子，把那死婦人幻做芸蓉模樣，把孩子放在床頭，做出重傷産子而亡的假象。

等到香效過去，尹千福殺人一事，便板上釘釘了。

那老鼈不知遇到何變故，也就只剩下些幻化功夫，若真動上手，只怕連尹家的護院都敵不過。他想要尹千福，憑他自己自然難以成事，便借了那什麽王爺的威勢，弄了許多好東西，再如此婆媽設了局，叫尹家獻出人來。一則得到尹千福，二則也能應付了他暫且得罪不起的王爺。王爺雖是凡人，卻有人間權勢，自有無數人等替其賣命，更有無數奇珍異寶。

否則，他大可以在芸蓉死的那晚上，趁着衆人不備，将昏去的尹千福擄走。

等到明日王爺的使者到尹家，尹千福早已跑了，略一查便可知道是尹夫人的手腳，到時候只管問她要人去，與他是再無關系了。

然而洋洋得意的老鼈卻想不到，他應付了王爺，一回到自己的房間，卻遇到了一個煞神。老鼈一見到李不，便大驚失色，轉身便要逃，叫李不捏住了脖子。

李不面無表情看他，捏死他實在不是件難事，可是他說的話卻有些古怪。

甫一見他，老鼈脫口便喊“大人”，然後才再逃，如此，便是識得他？

李不問道：“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不想不知是哪裏叫老鼈看出了破綻，他便神色古怪，支支吾吾起來。直到李不生生把老鼈的一條胳膊劃得血肉模糊乃至見了骨頭，他才痛哭流涕跪地求饒，說了許多。什麽他與芸蓉當初一時貪心冒犯大人實在該死，什麽福果兒安然無恙只盼大人看在他進獻福果的份上饒他一命，什麽盜取福果乃是他無奈之舉請大人饒恕。

他還拿出了一把小小的匕首。

李不随身帶着的包裹裏一直有一個破舊的刀鞘，他也不知道從何而來，卻從未丢過。看到那把匕首，頓時心中一動，拿出刀鞘來一對，極其密合，渾然天成。

他手執匕首，體內氣息紊亂，應是強行破關所致的傷，終于按壓不住，要發作起來。老鼈極其狡猾，見他神色松動，似有不妥，便伺機謀害，被他一匕首給殺個幹淨。

如此，卻也斷了線索，沒能徹底問清楚。

這些話，與小胖子也不必多說，只告訴他明日有人來抓他，若回去，便自投羅網。

小胖子頓時瑟縮，想必是害怕了，然而聽他說是什麽王爺要拿他，頓時便就變了臉色。

“王爺？！開什麽玩笑話，你唬我？他一個王爺抓我做什麽？這種天上的人物，我怎麽得罪了他？”

李不道：“想吃你。”

黑暗中的小胖子似乎整個人都僵直了，李不能清楚看見他那惶恐如受驚野兔般的眼睛，顫動不已的睫毛，以及被被咬住的下唇。

他皺起眉，不太喜歡小胖子這個樣子，那些咬痕該是他咬出來的。

小胖子重重吸了吸鼻子，不知是受了風寒着涼了，還是憋着哭所致，他的聲音也悶悶的。

“我一個人跑了，王爺肯定是要生氣的，那、那姨娘和爹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