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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是殷素問屋裏最小的侍女,今年不過十四,卻也最老道、最沉着、最狠辣。
她前些時日出府辦事,到今日才回來,今晨趁人不注意直接換了裝束湊進人群同大家一起玩鬧起來了。
她此刻與蜻蜓一起坐在稍遠處,周遭圍了諸多姐妹噓寒問暖。
鳳鳴年歲稍小,但胚子在那裏,料得不出幾年,又是一個形容要妙的美人模樣。她沉得住氣,周圍姊妹圍着她鬧,她只管擺着臉,高興了便露一點笑,大多數時候都是淡淡的,看着一處鳳額繡簾老神在在狀。
“你回來這樣久,還沒去見過公子吧?”一旁的毓秀為她斟茶,她那雙黑沉的眼總算定下來,看着毓秀,仿佛有些不高興,望青猜她是在責怪毓秀提點得晚了,或是身邊的人将她拖得久了,然而總算是開了口:“沒呢,主人在哪裏?”
毓秀往屋內看了一眼,揚颌示意她去看,鳳鳴眸中的光一升一降,藏起那半點失落,垂手道:“罷了,他指定是在睡,我就不擾他了。”
鳳鳴的話說得不錯。
殷素問正在屋內小憩。
他早晨那一會兒精神,就像是回光返照,不久後人又恹恹地,最後索性将狐裘解了一個人回屋了。
望青見一群人擁着鳳鳴離去,便準備自行回屋,不料走到一半,便讓人撞了個滿懷。
蜻蜓是真真喜歡鬧騰的,她與鳳鳴同歲,不過長她幾個月,然而兩人的性子卻是天差地別,一個老成過分一個爛漫非常。
她領着一群小丫頭唧唧呱呱地聊着天,擠眉弄眼地往殷素問的窗子上看,望青一時不解,她便對望青說:“待會兒有貴客到,姐姐就瞧好了吧。”
望青未接話,蜻蜓已自顧自地笑起來:“公子這兩日正煩着呢……”
話裏聽來竟帶有幾分幸災樂禍。
到用午膳時,望青便知道貴客為誰了。
當今陛下育有一女,乃照華公主,食封兩千戶,主事昭國。如今正是雙十年華,別的不說,單說那一雙柔荑,比剝了殼的荔枝還要水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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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時,一路上刺啦啦跪倒了一排,待行至殷素問跟前,站定且言:“兄長近來可好?”
望青只管聽着,心想自家公子何時成了公主的兄長了?要是這樣,他将來還不得榮登大寶?此話她自然不敢說出口,只能在心中默念。
殷素問看來并不歡迎這位尊榮的大照明珠,他的表情頗為苦惱,像是賒賬的遇見讨債的,避之唯恐不及,奈何底氣不足,挪不動道,只好拾箸夾了一筷鳜魚,此魚肥美,肉質嫩滑,前人便有“桃花流水鳜魚肥”來和,乃是殷素問平生一大愛。然而此時,他面上雖淡然自若,手上卻盡拔了些姜絲往嘴裏送。
照華繞着飯桌踱了兩步,方坐下,對殷素問道:“兄長不樂意見本殿?”
殷素問搖頭輕笑:“我知道公主要來,只差擁彗清道掃榻而待了。”
照華明眸清炯,見眼前人笑也不由得晃了神,只是那一晃極短暫,極迅速,不過須臾間,待她開口時,亦未曾露出什麽破綻:“那就勞請兄長随照華走一趟了。”
“公主可否容我将飯用完?”
照華掃了一眼桌上菜肴,便對殷素問道:“不知兄長是否介意多添一副碗筷?”
殷素問還未答,已有人将碗筷奉上,随行的內侍掏出銀針要驗菜,被照華阻止了,她皓腕微揚,将人擋在身後:“這裏是殷府,又怎會有那些腌臜東西。就不必拘于禮節了。”
她嘗了一口魚,面上露出追念之色:“兄長愛吃魚。”
殷素問聞言答道:“鳜魚肥美。”卻不多言,俨然與面前的人無話可說。
照華卻不肯罷休,繼續說道:“兄長當真是不愛變化,幼年喜歡繪竹,今日依舊喜歡,幼年喜歡食魚,今日還是如此。”言談間,仿佛憶及前塵,多感慨。
殷素問看着她,道:“公主所言極是,素問不愛變化,昔日不變,今日大抵也不會變。”
“兄長何不應承我?”
殷素問未接腔,便見照華哂然一笑:“罷了,兄長還是快些用飯吧,晚些孟郎可等不了了。”
話至此,兩人皆是無言,倒是望青在雲山霧水裏趟過一遍,懵然不知原因。
待殷素問用好飯準備出門的時候,望青還立在屋子的角落裏眼觀鼻鼻觀心,只是未免投入了些,一時未曾察覺到人家的用意。殷素問打起門簾,在寒風中久立了好一會兒,望青才意識到他沒有動身的打算,再匆忙觀察兩眼,才發覺他的肩上空落落的,連忙上前為他将狐裘披好。
望青幫他系帶子,其間明銳地察覺到殷素問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裏藏着責怪,怪她不夠機靈。
望青頗無奈,眼力見兒這東西,做殺手是不需要的。
出門便見鳳鳴同幾個丫頭立在院子裏,她一身勁裝,做男兒裝扮,正巴巴地往殷素問處看。
殷素問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腦袋:“回來了?”
鳳鳴嗯了一聲,又看了一眼殷素問身後的照華:“主人我能去嗎?”
照華大約是見慣了這場面,也不催促,便聽殷素問對鳳鳴道:“你的馬呢?”
鳳鳴小聲道:“在門外備好了。”
殷素問不再說什麽,鳳鳴便趕緊跟上。
望青在身後望着這幾人走出院門的身影,料想他們會走過條條□□,最終走出府門,心中頗為唏噓,她想自己大概是真的不夠機靈的,倘若是她在這個情景裏,殷素問不發話,她大概就會傻愣愣地落在後面,直到殷素問有事要吩咐,猛然回頭,才發現今天少帶了一個人出門。
所以說殷素問平日裏的行徑也不算厚此薄彼,應該是度材識人,而自己當真,是一塊廢材。
馬車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疾馳而過,最終在一座恢弘的府院前停下。
公主府坐落在城南,門前是寬闊的大道,青磚墁地,好不氣派。大門處聳立着兩尊石獅子,均是壯碩雄健,脖間系着一根紅色绫緞,上懸一枚兩拳大的響鈴。
見有人來,門前的卒子連忙上前來迎候,照華先下來,便見一中年仆役上前叫道:“公主可算回來了,裏頭那位怕是撐不住了。”
此人是公主府管事,名為來喜,是一名閹人。早年跟在先皇後身邊伺候,五年前先皇後仙逝,随後照華及笄,下嫁柳州孟氏,他便随着主子一同出宮,在公主府中任掌事。
而他口中的那位則是驸馬孟長慈。
昔年照華下嫁,但因身份尊榮,陛下不舍,故而并未遷往柳州,反倒留在京都,将孟氏一族并入公主府。
孟氏一族是柳州的一個破落戶,幾代下來早已人丁單薄,如今只剩下孟長慈的寡母寡嫂與他一人,而孟長慈也不過是個窮酸士子,好不容易于天進十八年中榜,卻在酒樓吃酒時被照華搶回了府。
照華好男色,府中面首不知凡幾,獨孟長慈一人入主公主府。
自此,便宜驸馬孟長慈的名頭算是遠揚。
此刻來喜匆匆來報,照華聞言,哼了一聲,細長的眉眼微展,臉上一片淡漠:“急什麽,總歸是死不了,有兄長在此,他就是一腳踏進鬼門關也能把人救回來。”
殷素問在車上聽見這話,也不做聲,反倒在心中估量起來,自己可否真的有這樣大的本事。
待見到孟長慈本人,他不禁皺眉,暗道這照華未免高估了自己。
幾日未見,孟長慈已經病入陰裏,整個人瘦脫了形。他穿了一件單衣,偎在被子裏,再不複從前風采,幾個月前還是公子玉無雙,現在卻成了金箔紙人,呼吸微弱,喉間盡是畢剝之聲。
孟長慈的神志還在混沌間,眼角處微微撐開,一簇簇扇面似的睫毛因水光而染上一層光彩,他慘白的唇微微阖動,殷素問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什麽,必定是:“公子來了?”
殷素問看了一眼身旁的照華,見她面色淡然,也不說什麽,不過是施針開藥,待孟長慈睡安穩了些便出來。
世間人皆說孟長慈窮酸,那窮酸士子四字便是為他度身定做,據說當初他赴同窗間的宴席,見一枚包子掉在地上,竟偷偷撿起來剝了皮妄圖去吃,叫人瞧見後好一頓奚落。而後他成了皇家快婿,此事便在坊間大肆流傳開來,每年科考,便有人拿出來當作談資笑料。
此事殷素問的确有所耳聞,但畢竟是人家私事,他一個局外人,不好插嘴。卻是有一年,也是冬日裏,孟長慈就這麽病倒了,殷素問受照華所托來為他診治,施診時難免諸多痛楚,為了規避這些,便與他閑聊,聊着聊着,竟扯出些陳年舊事。
孟長慈幼年家貧,雖守着些不中用的名頭,實則每到冬日便支不出炭火錢,有時一家幾口守着一個鍋裏的清湯寡水,往往不能果腹。他的兄長便帶着他去山上砍柴,一些留在家中生火,多的便賣出去貼補家裏。
這砍柴也有竅門,往往要守在隆冬時節,此時最冷,大雪封山時,就是人人閉門不出的時候。豪門大戶不在乎這一點點薪火,尋常百姓家裏卻都需要。他便要放下手中的書,和兄長一同到深山去,扒開雪堆專挑細小的枝丫去砍。那時他才十二三歲,也是小樹苗的年紀,卻要在荒無人煙的地方自相殘殺,他往日讀書,道萬物皆有靈,一刀刀砍下去,仿佛在剁碎自己的肢節,常常嗚咽不能言。
一身病痛便是那時留下的,同樣留下的,還有對糧食的愛惜。
聽到此處,殷素問才知道人家是在跟自己解釋,他卧在床上,淡淡然與他說道,唯一一次同照華一樣,叫了他一聲兄長。
自那之後,也不知是不是病來如山倒,去如抽絲的緣故,這人便常常病,日日病,隔三差五地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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