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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青渾身都僵住了,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她不過是随手管了一件閑事,卻沒想到會惹禍上身。聽那侍衛的口氣便知道那黑衣人的身份非富即貴,定然不是她冒犯得起的。

她的身體猛地抽動了一下,才回過神噗通跪下,然而只能硬着脖頸死死地盯着地面上規規矩矩墁在一起的青石磚,上面細致的折枝花樣一簇簇團着,顯得那樣精致而冰冷,她那張木讷的嘴微張了幾下,像是魚一下一下地開阖着拼命汲取着空氣,卻一句讨饒的話也說不出口。只是心裏像被悶熱的火烤着,充滿了懊惱。

她定然是舒坦的日子過得久了,忘記了警惕與思考,竟一時大意授人以柄。

院子裏的動靜忒大 ,屋子裏便派了人出來查看。毓秀開門打起簾子向這邊張望,見一院子人并跪着的望青,竟露出了芙蓉般嫣然的笑,細心将門關上,她快步走來,笑容逐漸綻開,平日裏和順恭敬地語調也變得嬌柔起來:“呦,這不是季小侯爺嗎,怎麽這時候來了,也不打個招呼叫咱們好準備,若是招待不周可怎麽好,倒是咱們公子又找着由頭扣月俸了。”

她走到那男子跟前,福了一福,便親近上去:“您可是好些時候沒來了,奴婢記得您走的時候還是夏日裏,初荷剛綻游湖的時候說要随三皇子到褚州辦敬修司一案,我記的可有錯?”

望青還是跪着,毓秀那鮮亮的桂綠裙擺在眼前漾着,上好的繡緞似水波一般袅袅地顫着,說不出的柔慈動人,她眨眨眼,覺得雙目幹澀,卻要淌出淚來一般叫人難過。

那男子似乎哼笑了一下,才閑閑地道:“你說的自然是不錯的,京州過目不忘的才女嘛,誰能同你比記性?”

他的聲音粗澀,像是咽了一把砂子磨壞了嗓子,一字一句從細窄的喉管裏擠出來都變了形。只是那語氣竟算得上愉悅,慢悠悠的語調甚至讓望青以為剛才那冰冷的表情只是自己的臆想,而旁人如毓秀,也不會知道他剛剛還被人刀從屋頂上砍下。

“侯爺何必這樣打趣我,還才女不才女呢,我何時擔得起這兩個字了?”毓秀笑道,“您還是随我進去吧,公子在屋裏等您多時了,自打下午您回京的消息傳進來,就一直在估摸您何時過來,這不,都這個點了還巴巴的熬油燈呢。”

那男子向望青揚了揚下巴:“這位又是何時來的?我竟不知道府裏還有這等高手。”

毓秀撲哧一笑,回身将跪着的望青扶起來:“您淨愛把話往大裏說,還高手呢,咱們這些丫頭,不都是些弱質女流,就是真有什麽功夫,也不過是些花拳繡腿,哪擔得起您這麽誇?這是望青妹妹,現今同我們一起伺候公子的,清漣不是嫁出去了麽,總得有人補這個缺麽。望青,還不快見過季小侯爺。”

毓秀的一雙手還撐着她的背,柔柔的一雙手給了她些許力量,望青向那男子施了一個禮。

毓秀這般聰慧,無形之中解了她的圍,她實在是感激,加之心中有愧,臉上便帶上了熱意,不敢擡頭見人。

季讕便像是瞧見什麽稀罕事一樣,眼睛裏染上了溫和的笑意,不似剛才那般淡漠得不近人情了:“你何必自謙,自古以來巾帼又何曾讓過須眉,這位姑娘也真是,膂力驚人啊。”

膂力驚人四個字拖長了調子,配上那沙啞的音色真是讓望青無地自容,其實直白點說就是贊她人傻力氣大,侍衛同公子哥兒一起戲耍,你來我往樂得自在,就只有她上趕着去揮刀砍人。

年關将至撞上這種無妄之災,望青真是覺得晦氣,只是她彼時尚且不是遇到禍事便往旁人晦氣上想的刻薄性子,只是尋思着要好好拜拜,祈求來年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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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讕進了屋,只見殷素問披着一件素緞單衣坐在左邊暖閣的榻上,墨發微披,面色如玉。他手邊的榻上鋪着梅紋繡堆刻絲彈墨墊,上面擺着一張小案,案上縱橫交錯,以金絲銀線勾勒出的經緯脈絡赫然織就一張棋盤。

屋子裏一派靜谧,熏着暖香,正主正披着衣物打棋譜,在昏黃的燭光下像被鍍了一層佛光,尤其是那瑩白的指尖,剔透得要融進光裏。殷素問見季讕進來,挑眉望了一眼,便是那閑閑的事不關己的神情,落得一子方開口道:“知道要來了?”

“我總得回去見見我祖母,她老人家年紀大了,總是巴望見孫兒的。”

季讕笑了一聲,揀了個适宜的地方坐下,所謂适宜,便是離殷素問遠點兒的,将将看的見這人全貌的地方 ,離得近了,便要體會一番一葉障目的滋味兒。

他口中的祖母,乃是大華長公主,當今聖上的姑母,先皇的親姊姊,聖威武皇帝平生最寵愛的女兒。

殷素問聽他的話也不戳破,說來季讕也算是個奇人,分明是兩年前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小子,卻憑着對素未謀面的長公主的一腔孝心,從庶子成為了定遠候府的世子,最後承了季家世襲罔替的爵位,成了京州城裏響當當的人物。

“我管你幹什麽去了,做什麽一來就欺負我的人。”

季讕兀地笑起來,仿佛瞧見什麽好玩的奇景,指節扣着案面當真有古人擊缶而歌的快意:“我說你還真是能颠倒黑白,手下諸多奇人異士圍着我打,偏說我欺負他們,且不說那些侍衛,就說方才那位姑娘……”

“怎麽?”殷素問睨了他一眼。

“力氣大得跟牛一樣,”他笑出聲,因着與殷素問的交情嘴上也沒有忌諱,徑直說出來,“她那把刀也不是常人拿得動的,普通姑娘家拿鞭子就好了,得,舞起來跟屠夫似的。”

殷素問聽着,将手中的棋子按在案上,發出嗒的一聲,聲音清脆利落,聽得季讕一愣,他眨眨眼,說:“幾日不見,你倒是脾氣見長啊。”

他一笑,端起手邊的茶盞微呷了一口:“說吧,那外面的人是誰,我說她兩句還值得你動氣?說是頂的清漣的缺?你屋裏這麽多丫頭還缺人?”

一連三問,面前的人就當耳旁風一樣,看着他冷靜地道:“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走了一趟褚州話都說不清白了,你這個點來就是為了同我侃大山?”

季讕哼笑一聲,與他心照不宣:“可不就是麽,毓秀姑娘可說你巴巴地等着我呢,我若是不來,豈不是叫你空歡喜一場?我……”

季讕是花名在外的少年公子,京州城裏的姑娘們無不仰慕他的豐姿,唯有一點不好——他素來喜愛漂亮的皮相,沒事便占占殷素問的口頭便宜,此時說得正歡,聲音卻戛然而止,他皺眉看了眼手邊的茶水,張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

殷素問微微笑了一下,将手邊的書放好才正色道:“既然嗓子壞了就該好好養着,何至于來了半天也不說正題,胡咧咧侃了這麽多你可是舒坦了?”

季讕瞪了他一眼,卻是只見張嘴不聞其聲。

“殷素問,你給我下啞藥?”

望青在院子站了良久也不敢回屋自己的屋子,她适才犯了錯,現在正不安。地上還歪着她的刀,那麽大一柄,打起人來可疼了。她想想都覺得頭疼,也不知道那個侯爺有否傷着,自己會被如何處置,一想到毓秀方才還幫她掩飾,愈發覺得對不住她。

外面刮着風,雖說不曾下雨落雪,但是打在身上就跟刀割似的。她身上涼透了,心裏卻跟熱鍋上的螞蟻般郁郁焦急,卻是有口難言。

毓秀原本守在外屋,想到自家公子的吩咐,心頭又是一跳,連忙往屋外去,門一打開便見望青還癡站在庭院中。她連忙擁上去:“我說你就一直站着,也不會回屋。”

望青此刻便像個稚童,她說來也不過十六七的年紀,縱然在殺手場上滾過一遭,卻也受不了這些。惹了事,判決卻很遲遲不下,真是磨人。而照以往的經歷而言,這樣的下場往往更為駭人。何況她心裏冤着呢,莫名其妙地莽撞了一回,就得去承擔未知的懲罰,她縱然沒想推卸責任怨怼誰,也打心底裏覺得不值。日子過得好好的,又出了這麽一遭。

她看到毓秀那關懷的神情,當真是一股酸澀湧上心田,又怕她擅自幫自己遭人記恨,只能咬着牙認:“我剛才惹事了。”

卻是毓秀笑了,她輕輕拍在望青手臂上:“這有什麽的,瞧你吓得,沒事的,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望青的心微微落下,卻還是懸在空中不安穩,怕毓秀不明白自己說的什麽意思,便細細解釋道:“剛才我誤以為他是刺客,出手打了他,估計還打得不輕。”

毓秀嬌聲笑了:“我知道,這不是來搭救你了麽?”

“知道?”望青一愣。

“可不是知道麽,外頭動靜這麽大,再聽不見豈不是聾子這季小侯爺是個好頑的,沒事兒就來這麽一下,大家都知道,沒事兒還陪他練練。你來得晚,不知道也是常情,俗話說不知者不怪,哪能都怪在你身上。何況這位爺不拘小節,剛才沒發作,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望青這才安心,想到自己這傻氣的模樣,又有些羞赧。毓秀怕她還不放心,便說:“你若是還不放心,不如待會兒小侯爺,你給他賠個不是,他大人有大量,必定不會怪你。”

“這能行嗎?”

“準能行,走,随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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