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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處挂着的八角千願燈照得庭院一片煌煌,卻抵不住風帶來的寒涼。

黃衣少女支着額角郁郁寡歡的神情逗樂了身邊的女子,她忍不住伸出秀氣的指尖點點她的額頭:“平日裏見你呆呆的,心大得厲害,怎麽這一會兒又憂思重重了?”

望青嘆了口氣:“我一向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綠衣女子笑了:“罷了,現在只求季候爺快些出來,好了你一樁心事。”

說話的正是毓秀,她适才将犯了錯的望青引進屋子,又沏茶給她暖手,便坐在一旁看她愁眉不展的模樣,閑來無事,便問:“阿青是哪裏人?”

如此嬌聲軟語的親昵做派似乎給望青帶來一絲安慰,她便開口說:“我是雲州人,具體哪一處卻不大知道,我少年時随父兄逃難逃到靈州,就此在那裏落地生根了,姐姐又是哪裏人?”

雲州是出了名的窮地方,常年旱災澇災交替而至,短短幾年便被掏空。又因為與京州離得遠,乃是皇威難及之地,盜賊肆虐官商勾結,普通百姓的日子大都過得苦。又因為與匈奴接壤,常年遭受游民馬隊的襲擾,更是苦不堪言。

毓秀聞言便咿咿呀呀地哼起來,望青聽出那是吳州附近的一支采蓮曲,每逢盛夏姑娘們到船上游湖,興之所至便會哼上兩句,吳侬軟語,格外柔美:“我是吳州的,不過幼年便進府了,在外多年,也只會這麽兩句了。”

皆是背井離鄉之人,在這寒夜裏卻不甚凄涼,聊了兩句,反倒生出些暖意。

只聽門外傳來開門的吱呀聲,二人連忙起身,毓秀打頭攔住了季讕,望青連忙跟上上前對他福了一福。季讕詫異地挑了挑眉,毓秀便說:“望青适才冒犯了王爺,心下不安,特意來給侯爺賠禮。”

說着便将身前的望青一推送到他跟前,望青再福了一下,沉聲道:“奴婢眼拙,未認出侯爺金身,一時愈矩,還請王爺見諒。”

“是本侯處事不周,何來怪罪姑娘之說,姑娘也是忠心護主,就不必記挂了。”

望青聞言,頗為動容,連忙俯身行了大禮,對面的季讕看着眼前低眉順眼的少女,說:“姑娘可否擡起頭來?”

望青心中詫異,微微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季讕周身都是暗沉沉的,然而為人和氣,不似殷素問那般讓人叫人驚為天人樂意親近,卻也別有風采,想來這些士族公子都是一樣的,端的一副自在随和,總能讓人自慚形穢。

那季讕俯視着望青,微微露出淺淡笑意:“看清楚了?不害怕我了?”

望青沒想到他會這麽問,心中對季讕也是頗為嘆服,她有意避開與他對視,就是心中多畏懼,卻直接被他看穿了。她沉心靜氣,對季讕道:“奴婢不怕了。”

“那便好 ,姑娘還是快些起來歇息去,天色不早了,今日也是讕思慮不周,攪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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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青同毓秀一起将人送出府門,只見定遠候府的馬車正候在殷府對面的轉角處,駕車的人見季讕出來,驅車到門口,一名俊秀的小僮提着燈過來接人。

“姑娘們先回吧,更深露重,好生歇息,夜裏關好門窗,再不要聽見動靜便沒頭沒腦地出來了。”

應了聲,她們二人眼看着馬車消失在路的盡頭才回身關門。回去的路上毓秀看着望青沉靜的面容打趣道:“這下不怕了?”

望青抿着嘴,兩頰陷落出淺淺的梨渦,小聲回道:“嗯,不怕了。”想了想又補充道:“季侯爺人好。”

毓秀眼角微微挑起顯出優美的弧度:“唷,這麽容易就為他說好話了?咱們公子知道了該郁卒了。”

望青聞言不過一笑,殷素問好吃醋,淨吃些丫頭們閑醋。他縱然是位清貴公子,卻也是能在丫頭出閣時醋一醋的人物,她還記得初見他時對清漣那一聲嘆息,那話還在耳邊蕩着——你說你在我跟前就這麽親昵地喚他。

淡淡的,帶着啞和惱意,仿佛你真的辜負了他似的。

望青便順着毓秀說:“咱們公子也好。”

“可不是?”毓秀一雙清眸看着望青,意有所指,望青領會不來,便聽見毓秀說,“他見你被人欺負了,上趕着給你出氣呢。”

這是什麽話?望青一怔,夜色裏毓秀玲珑漂亮的下巴微微翹着,檀口微努,說道:“先前給季侯爺備好的治嗓子的藥立馬倒了,換了副啞藥混在茶水裏,就等着他吃鼈呢。”

難怪那季讕前後之間的态度變化如此之大,原來是給人教訓過。望青心想着,她家公子這人當真是頂好的。

然而她又不禁疑惑殷素問是否真的待她是這般,身旁的毓秀還在細細說着他的好,而望青卻疑心她說的是否真的是這樣,亦或是因着對殷素問的愛敬而誇大了諸多事實。

公子人好與公子待她好之間,無疑是隔着鴻溝天塹,望青在心中告訴去信第一個,那樣她就不必去追究其中的緣由,安安心心地在這偌大的神醫府中做一名忠仆。

***

“想什麽呢?”望青回過神來,映入眼簾的是殷素問皺着眉頭的臉。

望青的呼吸一滞,心莫名地提起來了,她呼吸急促,若不是拼命穩着,此刻只怕是急赤白臉口齒不清——她就是發了會兒呆。

殷素問斥了她一句:“不專心。”

望青頗委屈,她想毓秀一定是在說謊,騙了她——這樣的殷素問,分明是刁鑽挑剔的。

“現在又在想什麽呢?”

在腹诽,可是不能說,她只好揚了揚手上的書:“看不懂。”

也不算胡亂推诿,她原本是要看書的,卻好幾個字不認識,只能硬着頭皮讀下去,讀着讀着兩眼發花,那些端正的字體漸漸散了形,化作一片混沌。

殷素問朝她伸出手:“拿過來我看看。”

望青拿了書向他走去,略有些遲疑,一步三蹭,頗有些不情願,最後到他跟前指了指看不懂的部分。

殷素問看着她的模樣倒是笑了,嗳聲道:“來,過來,我也不吃你。”接過書掃了一眼道:“這段話的意思是根據人的面色可以判斷一個人的病重程度,若是病色稍淺,佐以五谷湯液十日便能痊愈,病色發深,病人服用藥劑,而是二十一天能夠痊愈,病色較深的人需用藥酒治療,耗費百日方能痊愈,在嚴重些的,就等死吧。”

望青接過書,還似個悶葫蘆,一棒子也打不出個聲兒來。殷素問看着她白淨平整的額面,問:“你是不識字才看不進去?”

望青騰的一下臉紅了,那嫣紅順着白淨的肌膚迅速蔓延至脖頸耳朵之上,大有愈演愈烈之勢。分明之前還坦蕩地承認過自己不識字,此刻卻不知從哪裏冒出的羞愧之情,那一點苗頭似枯草逢春般開始瘋長,燒的她眼皮都發熱了。

殷素問也是奇了,眼前的人心有多大他是窺見一二的,此刻卻突然生出羞恥心,還真是叫人訝異。他偏又覺得這人的作态十分有趣,便清清嗓子道:“你這樣可不行。”

望青眨眨眼,顏色發淡的睫毛飛快地撲了兩下,像只被人拎住耳朵的大兔子般無措。

那性情疏淡的青年瞧着她強裝鎮定的模樣,嘴角忍不住上彎,卻是屏住呼吸不叫她發覺,暗自樂着。好久才發了慈悲說:“我念幾遍,你聽好了,以後不會的就問人,哪裏需要你這樣暗地裏琢磨。”

書被還到她的手裏,便聽見那疏朗的聲音在闊大的庭院中響起,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着。

望青咬着牙強記,對照着書頁上的字默默背着,待殷素問停下,她先在在心中過一遍,然後緩慢地讀出來。

天色是正好的,豔陽日,院子裏的人都各自忙活着,偶爾停下手邊的事看着自己公子逗弄來了不多時的姑娘。那姑娘穿着淺黃色杏兒那般顏色的衣裳,站得筆直地念着書,幾個字诘诎聱牙,她倒念得流暢通順,溫溫的聲音傳來,總是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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