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殷素問是個聰慧的人,他總能将東西看得清,更惶論是那些一直環伺在他身邊的殺機。但是縱然是看透了,他也沒有動怒。

望青只能沉默,那也是一種默認。她在等殷素問的處置,然而殷素問卻問:“你為什麽要殺我?你以為是我要殺你?”

望青撩了撩眼皮,帶着點出人意料的桀骜不遜:“我曾經有一個朋友告訴我,做人不可過于求全,如果以後有人要我的命,甭管他是誰,先他殺了再說。奴婢以為這話說得很對。”

殷素問笑道:“那你剛才怎麽不動手?”

望青楞了一下:“我那不是沒來得及麽?”

殷素問道:“你要是來得及,你就殺了我?”

望青卻是看着他,不說話了。

殷素問道:“蘇望青,你倒是給個準話,好讓我知道你是不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望青嘆了一聲:“這我還真說不準,這世間很多事都是剎那間的,同樣的情景,完全可以做出不同的決定。”

殷素問道:“那你知不知道養不熟的狼是該宰了的?”

應答他的還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望青有一雙極沉穩的招子,就這麽盯着窗前挂着的繡簾。

他見望青沉默模樣,愣是氣笑了:“看來我這院子裏的人都是慣會撒潑耍賴的人,你雖行徑與她們不同,然則追根兼究底,到底是一樣的。”

望青一聽,竟擡頭瞟了他一眼,笑了。原本沉定的雙眸中,總算露出了一絲靈動的色彩 ,她咧着嘴,兩顆尖尖的虎牙蹭地一亮,叫殷素問心頭一跳。

他心虛地摸摸鼻子:“蘇望青,你這是扮豬吃老虎嘛。”

望青書念的不多,這麽句俚語聽過,卻是一知半解,只聽得殷素問說她豬。被這麽說了是難高興的,只是她适才躲過一劫,心中卻很暢快,便還是自顧自地笑,心道自己是不聰明,被罵就罵,反正也掉不了二兩肉。

門外有侍女過來進湯藥。望青接過灌了一口,燙了舌頭。她暗地裏吐了吐,覺得臉陡然間發熱,就像在蒸籠裏蒸過一遭。原本同殷素問僵持着倒還好,此刻動起來她卻覺得渾身不自在。她看了一眼殷素問,對方拿着本書在看,察覺到她的目光,便迎上來,一雙疏朗的眼眯起來:“對了,你就沒有別的什麽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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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青被這麽一問,眨眨眼,認真地思索起來,別的要問的?她自問對殷素問不夠關心,獵奇之心也少有,實在是不知道自己有什麽該說的。

殷素問道:“在晉宮的時候,你在亭子裏……”

望青自顧自穩着。

殷素問笑道:“你同季讕兩人鬼鬼祟祟商量什麽呢?”

望青眉頭一皺。這殷素問經歷一次刺殺,怎的連嘴巴都變得刻薄起來了?

他這麽一提望青就警覺起來。是什麽呢?她仔細思量一番,才恍然大悟,原來殷素問是早知道的!他是作為主人家不喜歡下人同別人有什麽交集?還是他還記恨着季小侯家的小姐的事?

“哦,奴婢在宮中見過定遠侯大人,他說……”望青說,“陛下想為您賜婚,據說是季家的表小姐,府中将有新夫人,季侯爺不舍幼妹,托我在府中好生伺候。”

“你答應他了?”

望青搖頭:“奴婢不過是個下人,怎可忘記本分插手主家的事務?故而說若此事當真便禀明公子再做打算。”

“那你當如何對那位季家小姐?”

“自然是聽從您的吩咐。”

“那你不是失信于季侯爺?”

望青看了一眼殷素問,似乎不滿于他逼自己講話說得這般直白,但還是耐心解釋道:“那不過是悠緩敷衍之辭。”

殷素問挑眉道:“我怎知道你又不是在敷衍于我?”

“有否敷衍,聰明如公子怎會不知,況且,望青驽鈍,心中想些什麽只怕您一眼看透,适才不是還說我是豬麽?”

殷素問道:“蘇望青,做一場夢你就變得牙尖嘴利了?我那時在誇你呢。”

望青一愣,不可置信道:“公子知道我做了夢?”

“你中‘甜夢’之毒,中毒之初便會昏睡不醒,美夢纏身,沉湎至最後一口氣,我如何不知道?”

望青似笑非笑,像是有點嘲諷:“那我怎麽沒有就此睡過去,而是蘇醒過來?”

殷素問沉吟一聲,正經道:“因為你命好。”

這話說得忒糊弄人,便似他将手間一掬月送到她面前,忒不真實。望青道:“何以見得?”

殷素問一笑:“此事是明擺着的,不必我給你看。”

好命的望青在床上躺了兩日,待第三日她便下床去做事。她卧床那兩日,府中的姊妹們怕擾着她,一直沒看去看她。待見她出來,便紛紛掏出好東西來慰問。辟邪的手串漂亮的首飾并一些吃食擺滿了桌子,然而大家都知道三緘其口,對那日之事一日不提。

望青在磨藥,她沒有醫學底子,只能做些輕巧的瑣事。毓秀坐在她身邊杵了她一下,望青問:“怎麽了?”

毓秀皺着眉:“還問我怎麽了?你倒是說說你是怎麽回事,怎麽就傷着了?”

望青随口道:“哦,不過是遇了刺,有人下毒,他們都沒事兒,就我中招了。”

毓秀一聽倒是松了口氣:“那就好。”

望青是氣着了,笑道:“好什麽?我一條小命都快交代了。”

毓秀呸呸呸了幾聲:“何至于說着不吉利的話,這裏是神醫府,別的沒有,解藥倒是一抓一把。”

“說得輕巧。”望青将搗藥的倒進木盒中,她同毓秀呆久了,嘴上也不客氣,想什麽就說什麽了。

毓秀哼笑了一聲,體貼地将她散下的袖子绾上:“我可真沒騙你,要說咱們府一年到頭沒幾個刺客造訪那才是假話,你是沒趕上時候,前兩年真是日日夜夜有人輪着闖府,井五手下那一批人就沒睡安生過。再說,現今剛過完年,你也總得讓人家開個張不是?”

她伸手捏捏望青的臉蛋,望青便笑給她看。

“話說季家的表小姐要來了。”

望青有些訝異,毓秀道:“你不知道?哦,也對,昨日宮裏來宣的旨,那時候你還歇着呢,那位小姐常年待在平南,這些年除了過年就沒進過京,也不知是什麽個模樣。”

望青道:“定是個美人吧。”

毓秀一笑:“漂亮有什麽用?這世道漂亮的女子還少麽?皮相再好,于這些男人們,也不過是個玩物,更何況美人在皮不在骨,是想何如?做個腦袋空空的草包,躺在榻上悠閑得幾日?”

望青聽了吃驚:“你說這個做什麽?這話讓人聽見了可不好。”

毓秀狠狠地吸了口氣,卻不說為什麽。望青以為她心中有什麽不痛快,便拍拍她的手寬慰她,将褐色的漿液糊了她一手,毓秀見了笑罵:“該死的家夥,我處處為了你你還這般對我!”

望青道:“你為我什麽了?”她揀了條帕子為她擦手,然而毓秀一雙雪白的纖手尤為吃色,她擦了兩下沒擦掉,就撂下了。

毓秀哼了一聲:“我怒其不争!”

望青道:“你說的這個其實誰呢?你知道我學問不好,大字不識幾個,你這樣咬文嚼字我是聽不懂的。”

毓秀秀眉一挑:“還能有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望青伸手指了指自己:“我?我不争什麽了?又有什麽可争的?”

毓秀抿嘴一笑,露出豈有此理的神色,水蔥般的指甲指着她的鼻尖道:“你就給我裝傻吧,我看你裝到幾時!”

望青聽得雲裏霧裏,實在不懂她的意思,便伸手撩開了她的手,笑道:“我這下是真的傻了,聽不懂,你同我說這話有什麽意思?還是說你這麽逗我,得了趣能換幾分錢?”

毓秀見她坦然的模樣,又恨恨地嘆氣,低咒了一聲:“榆木腦袋!”

望青聽見了,只作未聞,笑眯眯地回去搗自己的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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