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回去後蘇望青睡得極好,等她醒來時,外頭已經日上三竿。

燦爛的日光灑進來,讓她有些恍神。她坐起梳洗,又到小廚房要了些吃食。承平自幼長在平南,怕吃不慣京中的口味,特地帶了一隊廚子過來,意外的,這些飯菜倒很合蘇望青的心思。

白白胖胖的廚娘見蘇望青慢悠悠走進來,和藹笑道:“哎呦,青姑娘,您今日真是好興致,昨晚可歇得好?”

蘇望青笑道:“好。”她拿了籠包子,又取了粥,廚娘見了連忙送上幾碟醋辣雞絲,片鴨與鹹菜:“姑娘愛吃,就多拿些,這裏多得是。”

蘇望青看了一眼,随意道:“說來奇怪,怎麽總不見先前那位妹妹?”

廚娘問:“是哪個?”

蘇望青想了想:“剛進府時,到咱們那兒撿過貓那位,說來慚愧,雖說見過兩次,卻不知名姓。”

廚娘自語道;“剛進府……”還未說完,原本笑吟吟的臉上擠滿了厭棄,勉強道:“姑娘不知道那賤蹄子才是好,趁早離得遠遠地。”

見蘇望青一雙眼睜得大大的,臉上淨是純真,廚娘便陪笑道:“姑娘莫嫌小人說話粗鄙,要小人說,您這樣知書達理的好姑娘就別理那種賤骨頭,能離多遠就多遠。”

蘇望青假裝沒有聽見“知書達理”四個字,心道毓秀亦常誇她好,一句好姑娘的奉承還是受得住的,嘴上卻問:“為何這樣說?我先前瞧着她,覺得她瞧着怪機靈的,只是我聽說她病了,沒來由地便想起來了。”

廚娘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就是病,那也是髒病,這不知廉恥的浪蹄子,竟敢勾引……”

蘇望青一聽,便知可以安心吃飯了,她低頭吃,那廚娘亦發覺自己口沒遮攔,險些爆了家醜,便甩甩抹布笑道:“罷了,姑娘還是先用飯,不聽這些腌臜糟心的事,也免得壞了您吃飯的興致。”

蘇望青從小廚房出來,手上還端着籠包子,原來是廚娘見她喜歡,特意又備了一份。她一路邊走邊盤算,回了一趟屋子将東西放好,又趁着勁頭還在,去了一趟承平那兒。

兩個紅衣侍女正聚在一起說話。

一個說:“你說她怎麽樣了?”

另一個冷淡道:“管她呢,就這樣的騷`浪`貨就是死了有什麽可惜的,這還是主子心善,若是放在平南家裏,不亂棍打死才算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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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明明知道……”

“怎麽?你還想跟她一道兒是吧?就跟你明說了吧,她得罪那麽些人,早該想到有今日的。”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管好你自己!”秀氣的侍女張眼一瞪,顯出幾分刻薄兇狠。

兩人雖不至于當庭吵起來,但言談間已是火星四濺。蘇望青遠遠聽着,沒想到自己還沒問,一來便撞上好戲。她在心裏琢磨着,牆角聽夠了便出來:“兩位妹妹,不知郡主可在?”

那兩個侍女一張笑面迎上來:“呀,原來是望青姑娘,您來的不巧,咱們郡主正歇着呢。”

蘇望青擡眼望了望日頭,紅汪汪的,正是午憩的好時候。蘇望青便道:“既然郡主在睡,那我改日再來。”

話音剛落,便聽見屋內傳來一聲脆響,兩個侍女聞聲臉色一變,手腳竟有些慌亂,只好先對蘇望青道:“呀,這時候大概是醒了,姑娘不如先等等,容我們去通傳一聲。”

蘇望青倒是沒想到會這麽巧,她笑一笑,那兩個侍女便連忙跑進屋。屋內又是傳來一陣騷亂,蘇望青凝神聽了聽,似乎有人在罵人,沒兩下安靜下來了,通傳的侍女急忙忙跑出來,道:“主子已經醒了,姑娘随我來吧。”

蘇望青見着承平的時候,她正斜靠在一張美人靠上,鬓發有些散亂卻不影響其姿容,她狠睡了一會兒,眼角還帶着淡淡的紅暈。

腳邊跪着珠兒,她似乎犯了什麽錯,趴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戰戰兢兢地抖着肩膀。

承平見了她淡淡一笑:“來了這麽些日子也不見你主動上門,怎麽今日倒有這興致了?”

蘇望青道:“奴婢思量這些時蒙姑娘款待,不來拜見未免說不過去。奴婢一向驽鈍,虧得主子不吝教訓,昨日您走後奴婢被狠罵一通,這才明白事過來。”

承平道:“這是什麽話?公子未免小題大做了。原本就是我邀你過來,照顧你是應該的。”

蘇望青道:“昨日奴婢的一個小姐妹出了些事,奴婢忙于勸慰,一時怠慢了郡主,一宿糾纏于此,當真是心中難安。”

承平聽着,柔柔一笑:“你不要多想,這都是小事。”

蘇望青這才看到地上跪着的人:“細蕊姑娘這是怎麽了?”

承平道:“噢,沒什麽,小丫頭笨手笨腳的,還讓你見笑了。”轉而又向地上的人道:“還不将地上的東西撿一撿出去,你這副樣子是怕我吃了你麽?”

珠兒連聲道不敢,撲到承平腳邊将摔碎的茶盞撿起,匆忙間劃開了手,來不及顧,直接用袖子将水漬一擦,躬身退下了。

承平對蘇望青笑道:“來,過來幫我挑挑衣物首飾,我也不知道公子的喜好,還要勞你幫幫我。”

承平的衣物便似春日的嬌花,鵝黃魏紫,華美非常。蘇望青細心挑選了幾件,都被承平否決,這件太素,那件太豔,一番篩選下來,只剩下她原本中意的幾件。

承平似乎有些不滿,臉色有些浮躁。蘇望青道:“郡主天生麗質,這些衣物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各有風采各有韻味,郡主又何必拘泥于哪一種?”

承平聽了将信将疑:“真的嗎?”

蘇望青點頭。

這些問題沒有愛上殷素問的承平怎麽會想不到,那樣的她冷靜自持,絕不會犯這種錯誤,不會被沒有定論的東西牽着鼻子走……

忙活了一下午,天色擦黑,偶有幾只燕子在薄暮的雲間穿梭,影影綽綽看不清輪廓。

蘇望青回屋用完飯便一直耐心等候,等到夜幕降臨人聲漸漸匿伏的時候,便帶着一些水與糕點悄沒聲兒來到了關押細蕊的地方。

那孩子早已等着在,遠遠地瞧見蘇望青做來,便小聲叫道:“蘇姐姐,你來了?”

蘇望青點點頭,照着昨日的法子炮制一遍。等細蕊吃飽了,她便問她:“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是為什麽被關進來的。”

細蕊原本愉悅的聲音戛然而止,低聲道:“我……我不是告訴你了嗎?”

蘇望青道:“可是我今日知道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你有何解釋?”

“我……我,”細蕊害怕道,“蘇姐姐,我真的沒有騙你,我真的沒有說謊!”

蘇望青俯下身子,直視窗子上的那個洞,她面無表情的樣子有些吓人,細蕊騰地一下摔倒了,趴在地上低聲哭泣來,“我也不知會到今日這一步,那日雪鷹不知怎麽就亂竄起來,我一路追着它跑,追了好久才捉到它,卻不小心跑到你們那裏去了,結果回去她們就笑話我,說我勾`引殷家的公子,可是我真的沒有。”

蘇望青在殷素問身邊伺候,自然是知道她沒有。雖說承平常常帶她過來,但是細蕊卻很本分,都是埋頭不理人的。更何況衆人在側,她根本就沒有機會做別的什麽。

蘇望青聽到此處心中已經有了個大概,她問:“你家郡主馭下可好?”

細蕊只說:“我家郡主帶我很好。”然而這話一說她便驚醒過來,顫聲道:“不會的,她們不會這麽對我的!”

蘇望青有些同情地看着她。

那邊已經哀哀哭起來:“不會的,我們自小一起長大的……”

又是一個纖塵不染的人!

經過此事,蘇望青不免擔心起蜻蜓,只在心中盼望殷素問不會糊塗到不辨是非的地步。然而,依着上位者的性子,即使他不被蒙蔽,若是為了顧全大局犧牲一個無關緊要的侍女又該如何?她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

一連幾日,承平都未曾到主屋去。她對殷素問的熱切仿佛在一夜之間冷卻下來。竟日賞花品茶,逗貓弄雀,連帶着對蘇望青的态度都冷淡下來。

那一日就像一個分水嶺,只是離開片刻的蘇望青覺得自己似乎錯失了一個巨大的秘密,以至于現在“前摸不着村,後摸不着店”。

蘇望青再次想起殷素問的提議,他竟然要讓她回去,擺出了一副除了你旁人都伺候不好的模樣。她懷疑殷素問是否同承平露了一點口風,以至于到今天這局面。

真是怪哉。

當時自己是怎麽回複的呢?她自己都不大記得了,大約是面無表情地道,要不等郡主身邊的侍女病好了再說?

結果回來便遇上這麽一遭,原本病重的侍女被關在小黑屋子裏等着她搭救,原本無關緊要的人卻成了負擔,蘇望青不免懷疑自己是不是鹽吃多了閑的。她此時于進退維谷之間十分想回到那個傍晚殷素問問她的時候,若當時順水推舟應承了他該多好?也不至于像如今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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