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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羣從椅子上起來,走到田忱面前微笑道:“田将軍,別來無恙啊?”

田忱木讷的眼珠轉一轉,定定地看着謝羣,“雍王殿下。”

他一身布衣麻衣,全不見當年風流。這麻木遲鈍的樣子,怎見當年半分風采?

謝羣心中有些不屑,問道:“你可知本王今日找你來是為何事?”

田忱一愣,低聲道:“草民不知。”

“你不知也對,你遠在邊陲,京中事務必定少有所聞”謝羣慢悠悠地說道,在他父子二人身邊踱過,他貴不可言,威壓深重,年幼的孩子提溜着大眼睛怯怯看着他。這孩子模樣極好,帶着幾分野性,像是還未成長的野狼。

“這是你兒子?”

田忱臉色一白,喉間帶着幾分顫意,“正是犬子。”

“這麽說你失蹤這幾年便是和女人生孩子去了”謝羣道,“這孩子的母親,怕不是我朝子民吧?我大晉常勝将軍竟然死遁和敵國女子生下孩子,若是傳出去,你說田老将軍該如何自處!陛下該如何自處!衛國夫人殷芙該如何自處!”

他聲音一聲高過一聲,直至最後一句,響徹整間正殿。

田忱聽見殷芙二字,頓時面無人色,丢了魂一般呆立,少頃,才怔怔道:“她……是我對不起她。”

謝羣冷冷掃他一眼,“你可要去見她?”

田忱後退一步,目光垂下看着早已殘疾的左腿,低聲道:“不……我不能讓她看到我這幅樣子,何況靖兒,”他的目光轉向手邊牽着的孩子,終于說了,“如今我已另有家室,又何必出現拖累她?”

謝羣聞言蹙眉,冷笑道:“你說不願拖累她,可你不出現才是在害她。她可還在為你守貞呢,你要她做一世寡婦,還說什麽不拖累?不過也罷,陛下有意納她為妃,她雖再三拒絕,但皇命難違,她總有一天會妥協的。”

田忱猛的看向她:“不行,若是如此……”

謝羣狡猾地笑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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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家危矣!

謝羣看着田忱白中泛青的臉,心想百書閣教導出來的學生,總算還有點政治嗅覺。

前堂後宮向來是密不可分的利益共同體,唇亡而齒寒,後宮必定幫襯前朝,前朝也一定會為後宮鏟除異己。就算如今陛下對殷芙百般寵愛,那些權貴也不會讓她好過。

今上的愛,縱能護她一時,焉能護她一世?

待色衰而愛遲,殷芙的下場只會比歷史上的妖妃更慘。

謝羣輕笑:“如今朝中大臣卻對她已經多有不滿,你若要當真還念着她幾分好,就不要讓她陷入此等境地。昔日窗戶紙未捅破時,數十名大臣由三名宰輔打頭聯名上書,參太醫署主事殷芙蠱惑君上穢亂宮闱。你說這樣的罪名,夠不夠她在史書上記上一筆,遺臭萬年”

田忱緊緊地閉上眼,臉上盡是掙紮。

謝羣微笑,徐徐道:“還有更重要的,那就是她若膽敢入後宮,我便會趁她根基不穩時将她一舉擊殺!”

田忱猛地睜開眼。

謝羣溫和儒雅的面容在此刻顯得冰冷生硬,冷酷的雙眼含笑,讓人如墜冰窟。

田忱僵直地道:“殿下……”

“所以,在事情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斬斷陛下和殷芙之間的關系,”謝羣寬大的手掌搭在田忱的肩榜上,“老師,這是我所能給你的最後的情面。”

他不顧田忱鐵青的臉色,垂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田靖雲,年幼的孩子躲在父親身後,蒲扇似的睫毛不安地扇動着,謝羣在他身邊蹲下,輕聲道:“孩子,你多大?”

田靖雲發着抖,被他吓得不敢說話。

彼時謝羣不過十幾歲,卻已經露出他鋼刀般鋒利的氣勢。

田忱年長殷芙六歲,時年廿五,等了殷芙多年,待她及笄後便将人迎娶進門。田家世代功勳,田忱乃衛國将軍,然而這麽多年來,只有殷芙一個女人,可見他待殷芙的感情之深,然而如今上一次沙場,不禁差點丢了性命,更是失憶另娶他人并生下一個孩子。

木已成舟,即使田忱恢複過來也無濟于事。他此生終究是沒有顏面面對殷芙。

然而謝羣何其強悍,他已将話說得明明白白,倘若殷芙嫁給陛下,那麽殷芙只有死路一條……

田忱無奈之下,只好應允。

那是個天氣極好的日子,衛國夫人殷芙從太後宮中.出來,路過花園竟然碰見雍王妃帶着貼身侍女入宮,她見完禮,起身時便看見雍王妃腰間挂着一塊潤澤剔透的玉佩,當場呆住。雍王妃向照福宮走去,殷芙連忙上前将人攔住。

雍王妃娘娘反顧,見袖子被人扯住,便好奇問道:“衛國夫人有事?”

殷芙面色蒼白,瑩亮的眼中竟然帶着幾分淚眼,她笑道:“啊,這玉佩可真是好看的緊,不知王妃從哪裏得來的?”

雍王妃一聽,登時喜笑顏開,将玉佩解下來遞給殷芙看,甜蜜道:“這玉佩是王爺前幾日從崇仁坊白琮閣裏買回來的,說玉料雕工均是上佳,說猜我必定喜歡,特意讓人拿下的。”

殷芙手一顫,柔白的指尖輕輕觸上這玉佩,摸了摸,望着雍王妃道:“的确是難得一見的佳品,雍王殿下待王妃真好。”

王妃一聽,臉上更是染上一抹嬌羞。

二人寒暄數句,聊了聊太後的病情,又過了片刻,太後身邊的姑姑便出來接人,王妃要随她過去,便拍拍殷芙的手道別。

兩人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王妃走後,殷芙渾身激顫,她快步走了兩步繞過花園,停在清韻池邊看着池中游來游去的魚兒,那魚大抵以為她要投食,正一窩蜂地湧上來。

殷芙看着,只覺得自己就想這池中魚板上肉,就是想逃也逃不掉,養久了便像魚一樣靠他人為生,養肥了便會讓人宰殺。

她認出來了,那塊玉佩正是昔年她與田忱的定情之物。她親自找的師父要玉料,一雕一琢耗盡心思雕刻打磨而成,成婚當晚交給田忱,田忱笑道見牙不見眼。

他雖然在外人面前端莊持重,但是在她面前永遠像個孩子一樣。

出征前,田忱什麽都沒帶,只帶走了這塊玉佩。

只要找到玉佩的來歷,她最起碼可以找到田忱的屍骨,倘若老天垂憐,她的丈夫可能回來。

想到這裏,殷芙登時淚如泉.湧。

她性情柔美,此時卻鼓起莫大的勇氣,青蔥般的指甲陷進白.皙的肌膚,疼痛讓她清醒。

她猛地轉身,文政殿走去。

皇帝此時正在文政殿處理朝務,聽見身邊的大太監道衛國夫人求見。

他從堆積如山的政務上擡起頭,露出冷峻的臉龐,聽完了,眉眼間漾出一絲溫柔,不顧奴才的驚愕表情連忙走下主位,親自将門打開。

他早就吩咐過殷芙想來就來,無需通傳,然而這是殷芙第一次主動來找他。

他先前央太後為他勸說殷芙,沒想到效果如此顯著。

殷芙站在殿下,見人出來盈盈一拜。皇帝立即将人扶起,殷芙不自然地将手抽回去,皇帝因為她嬌羞,頓時心軟了幾分,滿腔的柔情蜜.意充滿胸膛,他垂下頭輕聲道:“阿芙。”

殷芙輕.顫,跪下:“陛下切勿如此,奴婢不敢。”

皇帝愉悅的神情頓時消失,他垂眸看着跪在漢白玉臺階上的女子,聲音發冷,言語間淨是不悅。

“你這是何意?朕以為你想通了。”

“家父已是花甲之年,身子不好,奴婢一心挂念,甚想歸家侍奉。如今太後娘娘病情已穩,只需按方子抓藥便能痊愈。想來多奴婢一人,少奴婢一人不會有什麽妨礙。何況……公婆身邊無人看顧,奴婢想回去看一眼。”

皇帝聽罷,冷笑一聲,“只看一眼?”

殷芙跪在地上,頭顱低低垂下。

皇帝看了便來氣,恨聲道:“你別忘了,田忱已經死了!”

殷芙聞言,一陣鼻酸,她冷聲道:“他死了,也是奴婢的丈夫,孝悌之禮不可忘,奴婢這一生,是田忱的未亡人,田家的媳婦,雲兒的長嫂!”

這個事實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此時殷芙正狠狠地揉.捏這一塊患處,他登時怒極,一腳将人踢開,“冥頑不靈,我倒要看看你能犟到什麽時候!”

殷芙當胸受過一腳,嘴角溢出.血沫,淚如泉.湧。她本是傾城之姿,如今更如雨打梨花,叫人生憐。皇帝就算再氣,發洩之後看到這一幕更是不忍,他驚慌将人扶起,只見殷芙的淚水飛快地滴在他的手上。

皇帝心中大恸,啞聲道:“你沒事吧?”

殷芙咽下口中鮮血,搖了搖頭,喉頭帶着顫意,“我想見我父親。”

“你……”

皇帝心中痛惜和怒火交織,滿心躁動不安。

殷芙吸了口氣,咬着牙沒有退讓。

她早已退讓太多,皇帝用田殷兩家的未來脅迫她,任由阖宮傳得謠言傳遍卻不肯處置,甚至授意屬下四處暗示他們二人已經有了茍且……田忱死了,她忍這一世屈辱無妨,待她下了陰曹地府,奈何橋上自會向他解釋剖白,可是田忱活着,他絕不能讓他蒙受此等折辱!

他是英雄,是她的英雄!

眼淚瘋狂地湧.出,她恨自己無力,卻說不出心中的憤恨,只能一句句重複着:“奴婢要去見父親。”

皇帝恨極了她的倔強,這些日子他早已明白殷芙是個外柔內剛之人,他恨得咬牙切齒,又愛得欲罷不能。見她這般柔弱可憐,終于松口放她回去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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