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晨光鬧
第二天一大早, 太陽剛撒進房間,朱公館就已經開始“雞飛狗跳”了。
“娘,你看這個?好看嗎?或者是這個?”
朱大小姐足有好幾十個平房的衣帽間裏, 幾乎快要被各式各樣的裙子堆滿了, 但她還在不停從衣櫃翻出新的衣服來,一邊興致勃勃地站在穿衣鏡前比劃, 一邊孜孜不倦地征求着母親的意見。
“好看,都好看。”朱夫人配合地應着,臉上的表情卻并不輕松,“你不是下午才出門嗎?這才幾點啊, 用不着這麽——”
“沈璁第一次主動約我!”不等母親說完,朱珠就急不可耐地打斷道:“當然要早點做好準備了!”
“朱珠啊, 你是真喜歡沈家那個七少爺嗎?可是他……他那個名聲……”朱夫人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無奈地嘆了口氣,“要是不願意,也不必勉強自己的。”
“之前娘跟你說的那些,都是你爹硬要我講的, 你別搭理他們,也不用擔心娘……”
“只要他倆還想在仕途上走下去, 就擔不起抛棄糟糠, 不事生母的罵名。”
“娘……”朱珠聞言終于緩緩收起了剛才一臉燦爛的笑容,也扔開了手邊的小裙子, 乖巧地坐在母親身旁, “我承認,如果沒有爹和大哥的勸說, 我可能是會猶豫一下的。”
“但我也是真的喜歡沈璁啊。”
“等你看見就知道了——”說了她又忍不住彎起一抹笑容, “他可帥了!”
“反正, 大家的日子不都是這樣過嗎?你是這樣,大嫂是這樣,別人家的太太也是這樣,我……”
“我也沒有什麽特別。”
“你要真能想開行。”朱夫人慈愛地拍着女兒的手背,“至少嫁進了沈家,不管外面再怎麽變天,你這輩子吃穿總是不愁了,那娘要是兩眼一閉,多少也能放心些……”
“說什麽呢……”朱珠嘟着嘴沖母親做了個鬼臉,很快起身重新撿起條裙子,“別說那些不開心的了,娘,趕緊幫我挑挑衣裳啊。”
“好,好,好。”朱夫人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也輕松了不少,真就跟着起身幫女兒挑起了下午出門要穿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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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算是個比較傳統的女人,朱珠房間裏堆着這麽些洋裝,她也看不大懂,總覺得每一件都差不多,倒是被一早就被扔在角落裏的兩身旗袍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
“我記得沈家那個七少爺,好像是喜歡……”
朱珠之前做過“功課”,自然知道沈璁是好哪一口;她順着母親的眼神望過去,一眼就想起來了,那兩套旗袍,還是年前剛回國的時候母親送給她的。
以朱家的地位,送給女兒的衣裳,不管是用的料子還是找的裁縫,自然都不會馬虎,現在這個季節穿倒也是正當時候;但朱珠幾歲大就在洋人的教會女校裏念書,十幾歲又出了國,作風西派洋化,一向欣賞不來這些傳統的東西。
“不喜歡……土死了!”
說着,她又重新貓進衣櫃裏,開始翻找其他的小裙子。
而就在此時,英租界的酒店內,裴筱正站在浴室的盥洗臺前,擦掉嘴邊留下的牙膏泡沫。
轉身挂毛巾的功夫,他正好看見沈璁就站在自己身後,便沒好氣地白了對方一眼,身子也有意往一邊挪了挪。
“還跟我置氣呢?”沈璁倒是不惱,反而有些無賴地貼了上去,從背後輕輕将人攏在懷裏,“這我能有什麽辦法呢?”
“也不是我讓你去那間咖啡店裏打工的,要怪就只能怪那幫英國佬,壞得很。”
見裴筱氣鼓鼓地埋着頭也不搭理自己,沈璁不止仍舊沒有生氣,甚至還有些快要憋不住笑的模樣,但嘴邊卻故意揶揄道:“昨天那麽多人看着,你怎麽不跟他們鬧別扭去?”
“你——”
裴筱終于忍不住回頭瞪了沈璁一眼,氣得高高舉起巴掌,但很快又放了下去。
他就知道,要沈璁這個壞胚不記仇是不可能的,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對方能這麽捉弄自己。
早上一醒來,沈璁就跟他說,昨晚約了朱珠,今天早上十點鐘,在霞飛路上次那間三麗咖啡館見面。
他們醒來那會就已經快九點了,要從英租界過去霞飛路的距離也不近,偏沈璁從睜眼到現在都是一副不慌不忙,心不在焉的樣子,賴在床上看完了一整份報紙都不肯下床——
窦鳳娘家教嚴,他以前可從來沒有這些個臭毛病。
當時裴筱就已經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但還是耐着性子,連哄帶騙地把人從床上弄了起來。
好不容易“侍候”着沈璁收拾得差不多了,等他自己要換衣服時,對方卻讓他在昨天那身女仆短裙和酒店的睡袍裏選一套穿。
沈璁給出的理由冠冕堂皇,他們已經快遲到了,總不能讓人家一個小姑娘在外面幹等着,所以肯定是來不及回家換衣服的;現在酒店裏的确沒有別的衣服,但反正等會出了酒店就能直接上車,不用在大街上走動,也不耽誤什麽。
這話咋一聽沒錯,但裴筱只要想想沈璁起床那會磨磨蹭蹭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
是怪誰才會來不及的?
就算來不及了,就不能上街随便買一套嗎?
看着沈璁一臉壞笑,偏還要裝出一副無奈的樣子,攤了攤手,裴筱立馬就明白了過來——
沈璁就這就是在“報複”他自作主張去那家咖啡館打工,昨天還險些被人占了便宜。
他一直都知道沈璁占有欲強,以前還沒有離開夜總會時,對方可沒少拿這點事“捉弄”他;其實他以前是不介意的,甚至,想想沈璁吃醋的樣子,他還會有點小得意。
但是今天他還要出去見人啊!
還是“情敵”……
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黑白配色,暗示意味明顯的短裙制服,裴筱簡直羞憤欲死。
最可惡的是,沈璁剛才半哄半強迫着,親自把那雙側面墜着一排蝴蝶結的絲襪套在了他腿上,還美其名曰——
天冷了,怕他着涼。
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冤家”!
裴筱憤憤地想着,總覺得這大少爺是愈發被自己“慣”壞了,但偏偏每次沈璁吻着他的耳垂,用那個低沉性感的聲音溫柔地哄自己兩句,他就是會腦子一熱,跟着不争氣的心軟。
他越想越氣,正要回身跟沈璁理論兩句,但還來不及張口,立馬緊張地渾身一僵。
“你別說,這英國佬的東西——”沈璁寬大的手掌悄悄探進了裙底,伏在裴筱耳側低聲道:“還真挺好看的。”
“主要是我們裴老板生得好。”
這已經都來不及了,沈璁還要幹什麽?
裴筱吓得立馬回身,一把将人推開。
“你——”
看着沈璁臉上溫柔的表情,他也說不出什麽重話,氣得直跺腳,最後重重了嘆了口氣,無奈地放棄了。
“七爺……”他軟下聲調撒嬌道:“你不要捉弄裴筱了好不好?”
沈璁盯着裴筱笑,絲毫不掩飾內心的邪惡,大大方方道:“那就要看裴老板的表現了。”
裴筱聞言如釋重負,果然沈璁雖然吃醋記仇,但還不至于“玩”得太過分,大抵只是想讓他服個軟罷了。
怎麽哄大少爺,他已經“駕輕就熟”了,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往浴室門外外望了一圈,立馬就看到了擺在桌上的咖啡杯。
“七爺剛才看報紙的時候,裴筱特意去樓下買的。”他連忙将咖啡端到沈璁面前,笑盈盈地看着對方,嬌滴滴道:“七爺嘗嘗?”
沈璁單手插兜,既不拒絕也不伸手去接,只挑眉道:“裴老板給‘客人’端咖啡的時候,該說什麽?”
裴筱一聽就知道這冤家還是在揶揄昨天的事情。
他嬌嗔着瞪了沈璁一眼,但很快還是學着昨天在咖啡館的樣子,禮貌地欠了欠身,頰邊輕染一抹緋紅,然後低低道:“Please enjoy。”
“My pleasure。”
沈璁紳士地欠身回禮,作勢擡手接過杯子,但指尖劃過瓷杯的杯沿卻沒有停下,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攥住了那支端茶杯的手。
“啪嚓”一聲,當咖啡杯正好被打翻在面前的盥洗池裏,他已經将裴筱拽進了懷裏。
“七爺!”裴筱艱難地掙紮了兩下,“說好不鬧了的……”
“不是裴老板讓我好好‘享受’的嗎?”沈璁摟着裴筱,語氣惡劣,但手邊的動作卻很溫柔,體貼地挑起對方一縷落下的鬓發,輕輕夾在耳後。
裴筱是在那家英國人的咖啡館學了兩句洋文,但對方只告訴他在什麽情況下需要說什麽,卻并沒有教過那是什麽意思。
雖然不懂英語,但他還不至于不懂中文,沈璁的“一語雙關”他聽得明白,瞬間就羞得擡不起頭來,紅暈一路爬上了那顆漂亮的淚痣,看着更加可口誘人。
但沈璁卻沒有再做什麽,只是怔怔地盯着裴筱的耳垂,看見對方之前新打的耳洞上,插着一根黑黑的棍子。
“這是什麽?”他指尖輕輕挑起裴筱的耳垂問道。
“茶葉梗。”裴筱靠在沈璁懷裏,身體輕輕一顫,愣了兩秒才回過神來解釋道:“耳洞才紮了幾個月,不填點東西會長上的,我聽樓下程太太說,戴這個不容易發炎。”
“為什麽……”沈璁心疼地蹙了蹙眉,“為什麽不戴正常耳墜子?”
“我答應過……”裴筱緩緩垂眸,輕聲道:“只戴給你一個人看的……”
“可你那個時候不是已經……”沈璁頓了頓才接着道:“已經打算跟我一刀兩斷了嗎?”
“就算這輩子緣盡于此,也只是裴筱沒有福分。”裴筱緩緩伸出雙手,緊緊抱住沈璁,“但答應過你的事情,我會一輩子記得。”
沈璁一陣心疼,情不自禁地低頭親吻裴筱。
裴筱感覺到滾燙一寸寸碾過自己,從前額到鼻尖,從雙唇到鎖骨。
當沈璁的手心順着絲襪旁側點綴的蝴蝶結一路向上,他知道自己就要淪陷了。
“不是……”他強打起最後一絲僅存的理智,艱難地問道:“不是說這段時間……累了嗎……”
“昨晚已經休息好了啊。”沈璁理所當然地答道。
“可是……”裴筱最後掙紮道:“不是……不是遲到了嗎……”
這次沈璁倒沒有再回答裴筱的問題,但也很少有人能像他這樣,惡劣都惡劣得這麽理直氣壯。
“下次還敢不敢了?”
裴筱整個人都快化成水了,也無力跟沈璁争辯什麽,只能艱難地摟着對方的脖子,軟軟地撒嬌道:“七爺……裴筱再也不、不敢了……”
“乖。”
一個獎勵似的深吻後,沈璁抱着懷裏發抖的人,總算大發慈悲讓裴筱轉了個身,至少能用雙手撐着面前的洗漱池子。
“騙你的。”他從背後重新抱住裴筱,悄悄掀起裙擺,“我約了下午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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