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兩世加起來,賀凜在蘭亭苑用晚膳的次數僅有三次,今日便是第三次。

頭兩次,皆是賀凜不請自來,兩人相繼無言,賀凜帶着一身沉悶之氣來,又帶着一身沉悶之氣走,而今次,竟是晏明月主動将人請了來。

賀凜回房洗去了一身疲憊,期間下屬來報近幾日君衍侯竟未曾出過城,他的動向向來在賀凜的掌控之中。

既然君衍侯未曾出城,那晏明月冒着風雪前去見的“重要之人”又是何人。

賀凜眸色沉冷晦暗,換了身衣裳再次步入蘭亭苑,底下丫鬟已經傳了膳陸續送入了房中。

進屋便見晏明月已坐在一側乖巧等待着,方才所着的裏衣外加了件淡藍色的薄衫,屋子裏暖意正盛,彌漫着絲絲香氣,披散的長發簡單挽起半個發髻,僅用一支白玉簪子簪上,嬌柔的面容未施粉黛,卻是處處皆美,聞聲擡起一雙翦水秋瞳,眸子裏亮起星光,唇角一彎,喚上一聲:“王爺。”

乖巧得格外反常。

賀凜眉心微跳,眼眸卻依舊暗沉,她越是如此,他心底便越是躁郁。

似是不願與她再兜圈子,賀凜擡腿坐下,未動筷,便先發制人:“本王上次已與你明說,如今你為北淵王妃,便不要再想動些不該有的心思,饒是你心存念想,也莫覺得本王就會毫無底線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讓。”

晏明月一愣,覺得這話有些耳熟。

她此前去私會葉蕭被抓回之際,賀凜似乎就是這般與她起了争執,前世因着這些強硬的話,讓本就心中有怨的她,更是恨慘了賀凜,不管不顧說出句句傷人的話,最終兩人不歡而散了。

只是這話,今生賀凜卻說了兩次。

晏明月黛眉微蹙,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出城一事興許叫賀凜生了誤會,本就剛發生那檔子事不久,如今又趁賀凜不在府上,不管不顧要出城,換了是誰,也會因此而錯想。

難怪他今日面色如此不佳,晏明月對上賀凜冷得刺人的眼眸,乖順應聲:“妾身知曉,自是不該如此的。”

賀凜微怔,本已做好了聽晏明月再度巧舌如簧與他争執此事的話語,可她卻什麽也沒說。

那便是将所有話都留在了下一句,可賀凜不願聽:“那旁的不該想的,便莫想了,本王不會應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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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明月不知賀凜所指何事,總歸是她曾今念想葉蕭而生出的一些無謂的是非,如今斷不會再有那些事發生,她便微微颔首應下,又柔聲道:“王爺,用膳吧。”

賀凜喉頭一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癢,心底的陰郁卻又積得更深了幾分。

執筷之際,這才将視線落到了桌上的一桌菜色上,眸底閃過一絲異樣。

竟幾乎都是他愛吃的。

但晏明月自當是不會知曉他的口味。

夫妻二人相對而坐,一同用膳,本應當是自然而又和諧的事情,可這事落在晏明月與賀凜這,氣氛卻沉悶得有些詭異。

晏明月垂眼安靜吃着飯,俏麗的眉眼時不時輕擡一瞬,視線落到賀凜夾菜的動作上。

如前世她死後飄蕩之際所見一般,賀凜口味偏重,慣來愛吃葷菜,且有習慣先吃幾口裏頭的配菜,嘗過後便只會夾肉,配着的素菜最後剩下了滿滿一盤。

這些習性,若非她死後時常瞧見,前世自是斷然不會知曉的。

而今日竟一時大意,順着賀凜的喜好傳了一桌子菜,也不知他見了會不會覺得奇怪。

但比起這一桌子菜,更叫賀凜奇怪的是晏明月的态度。

直到用完膳,賀凜拿過帕子擦了擦嘴,她若無話要說,他便應當離去了。

晏明月正當此時,也一并放下了筷子,看了賀凜一眼緩聲道:“王爺,妾身前幾日入了趟宮,前去太醫院取了些上等藥材。”

賀凜手上動作一頓,擡眼看去,眼前的女人神色淡然,不像是想要與他挑起事端的樣子,反倒像是在同他話家常一般。

而後便聞晏明月話語一頓,又道:“妾身想将這些藥材作為祖母的壽禮,王爺覺得可好?”

賀凜神色微變,似是沒反應過來話題的突然轉變。

可随即便臉色一沉,冷厲道:“本王已允了你不必長途跋涉前去東嶺,這份心既無法親自送到,還是免了吧。”

晏明月一愣,擡眼撞進賀凜隐忍着怒氣的冰冷眸子中,她本以為此時賀凜還未同她說道過去東嶺一事,竟沒曾想兩人此前已是為了這事有過了争吵,看賀凜的帶着愠怒的面色便知,自是争執了好大一番,她才不依不饒得了不必去東嶺的機會。

晏明月一時有些語塞,重活一世,到底是什麽重要的時刻都未能趕上,如今還得一一挽回了去,很快又開口解釋道:“妾身并非想獨留京城,祖母壽辰妾身自是要同去的,上次,不過是妾身的沖動之言。”

賀凜微眯了眼眸,眼底蘊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寒光,驚疑皆被掩藏于黑眸之下,晏明月前後态度轉變巨大,且毫無緣由,良久後他才緊盯着她,沉聲道:“你想做什麽?”

一同前去東嶺?

賀凜半個字都不會信,他當不會忘自己與晏明月提及此事時她那極度排斥的模樣。

晏明月無助地張了張嘴,被賀凜這氣勢吓得不知要怎麽解釋才好,憋了半天,嘴裏才低聲喃着憋出一句:“妾身就只是想為祖母賀壽,并未想別的……”

天大的怒氣,在晏明月這一句委屈又可憐的話語下也頓時化為了烏有,賀凜眸中厲色褪去,轉而浮上了一絲無奈。

是誰先嚷嚷着絕不可能去那貧瘠之地半步的,現在倒還委屈上了。

可到底是沒法對晏明月狠下心來,不知她意欲為何,賀凜也無意再多說半句,只怕再待下去,若是見了她的淚,當真就要被她哄騙得,什麽都一口應下了。

她慣來愛哭,而他卻對她的淚毫無辦法。

賀凜登時站起身來,別過視線強忍着不再多看晏明月一眼,臨走前匆忙丢下一句:“既已允了你不必去東嶺,此事便莫要再提,本王還要事務要處理,先走了。”

說罷,轉身快步離開了屋中,一桌子菜還騰騰冒着熱氣,徒留晏明月獨坐在桌前,神色中帶着茫然與無助,最終化作唇下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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