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在書房呆愣了片刻,晏明月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賀凜怎還是執意不叫她一同前往東嶺。
以賀凜的性子又怎可能在剛發現君衍侯與她私下有聯系之時,将她獨留在晏京,這豈不是白白将她拱手送到君衍侯面前嗎。
可前世賀凜前去東嶺一事在她的記憶中并不清晰,若不仔細回想,幾乎都想不起有過這麽一回事,顯然當初這事并未造成他們之間的争吵,似乎就如現在一般,賀凜淡然一句話,便将此事帶了過去,而她念着能幾月不見賀凜,又得以機會與葉蕭聯系,這便也壓根沒放在心上。
即使今生她幾次主動提出要一同前去東嶺,賀凜也還是堅持他的意思。
晏明月忽覺後壁攀上一股涼意,東嶺一事如此,她與賀凜和離一事亦是如此。
原本态度強硬,說什麽也要将她囚于身側的賀凜,前世竟就那般輕易答應了與她和離,若不是晏明月後來看到的那一幕幕,當真會以為賀凜是真的被她傷透了心,再不願搭理她分毫了。
那如今賀凜要将她留在晏京又是因為什麽,晏明月心中隐隐覺得這其中有什麽她所不知但極為重要的事。
晏明月看着眼前一桌逐漸涼透了的吃食,這才猛然回過神來,起身便朝書房外去,怎麽也不能再叫事情像前世那般發展了去。
“王爺去了何處?”晏明月匆忙趕到院中,書房外的侍衛被她遣去休息了,僅有一名小厮正清掃着院中的積雪。
小厮擡頭愣了一瞬,面露幾分古怪,而後指了指寝殿:“王爺疲乏,方才已經入屋歇息了。”
晏明月下意識皺了皺眉頭,賀凜匆忙離去的身影似還浮現在腦海中,兩人分明還在說着話,怎就突然像是點着了引線一般,走得這般急切。
賀凜方才步伐有些怪異,可到底是沒怎麽看清,晏明月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賀凜向來喜怒無常,前世這般不歡而散的場面似乎他們每次相見都會出現。
擡眸看了眼已然緊閉了房門的寝殿,他自外奔波而歸,後又一夜未眠,的确應當好生歇息才是。
晏明月在院中站了片刻後,才踱步離開。
嬌柔的身影漸行漸遠,掃雪的小厮忽的又放下了掃帚,跑到院門前左顧右盼一番,連忙又跑回院中,隔着寝殿房門低聲道:“王爺,王妃回去了,可要現在傳蘇太醫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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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傳出一道壓抑沉悶的低啞聲:“傳。”
似是已經到了極限。
晏明月此趟出城還真是福大命大,僅是受了點皮外傷,還順利見到了白敏青。
蘭亭苑小隔間內,晏明月坐于書案前,小心翼翼拿出了自己三折後的宣紙,上面是她在白敏青那習得的解毒方法,其中也不乏有她向白敏青請教的一些醫術問題,密密麻麻記了好幾張紙,此番自是收獲巨大的。
正巧白敏青對當年戰場上所常用的毒有所了解,晏明月收集了一些資料,但還不清楚賀凜所中的毒究竟是其中的哪一種,若能對賀凜的傷勢進行一番檢查,應當能夠根據傷勢的情形對照白敏青所給出的信息判斷出來。
只是,要檢查賀凜的傷勢。
晏明月不禁皺了皺眉頭。
眼下他們的關系僵硬又疏離,晏明月有心想要緩和,卻總覺力不從心。
賀凜前世極少在人前提及他的腿傷,更是對此極為排斥,本就是他心頭的一道傷痛,自是不願被人提起。
如今晏明月也不敢直白與賀凜說道有關于他腿傷一事,一來以他們二人目前的關系,她要幫賀凜治愈腿傷顯得很是可疑,二來連宮中太醫都束手無策的毒,她若要解,誰又能當真信得過她。
晏明月抿着嘴又想了想,是不是自己未曾向賀凜解釋自己冒雪出城一事,所以他才氣急了,賭氣不帶她去東嶺。
可出城一事,暫且還無法向他解釋緣由,七日後賀凜又要前去東嶺,若是她當真被賀凜留在了晏京,這幾個月時間,那毒肯定會發展到更嚴重的地步,否則前世賀凜也不會在回京沒多久就坐上了輪椅。
晏明月愁悶着臉色,微微嘆息一瞬。
隔間外傳來腳步聲,晏明月斂去愁色,擡眼便見銀翠端着一盅熱騰騰的湯罐走了過來:“王妃,您要的甜湯,奴婢特地吩咐廚房,加了些甜棗在裏頭。”
不大的隔間內,透過盅蓋彌漫出絲絲甜意,晏明月眼眸閃出幾分欣喜之色來,朝銀翠招了招手,這便在書案上騰出了地兒:“放這吧。”
銀翠躬身将甜湯放在書案上,而後卻從托盤底下摸出封信來,下意識看了眼晏明月,繼而放低了聲音道:“王妃,君衍侯派人給您來信了。”
晏明月拿着湯匙的指尖微頓一瞬,視線一轉,落在銀翠遞出的信封上。
信封上并未署名,也沒有寫其餘的信息,只是信封的一角一片葉子形狀的圖騰印在上面,晏明月一見便知,是葉蕭的印記。
眼眸映出這片葉子的紋路來,眼前浮現的卻是葉蕭一劍刺入她胸膛的猙獰模樣,那一瞬,晏明月看到了他眼底的冰冷和嘲笑,她的死不會顫動他心尖分毫,甚至還把她那些年所做的一切當做可笑的笑話。
的确可笑。
晏明月眸光漸冷,眼尾帶着幾分嘲諷的笑意,淺淡得很快又消失無蹤。
銀翠見晏明月半晌未有回應,心底有些慌亂,拿着信封的手微微抖了抖,忍不住開口道:“王妃,如今王爺歸府,若是叫王爺知曉了,定會鬧得不可開交,要不您還是……”
信中寫的是什麽,晏明月心中已經憶起了些許,無非是此前他們相約見面卻被賀凜攪了局,而後葉蕭便再次來信,一方面安撫她的心緒,一方面又明裏暗裏對她訴說情意。
前世晏明月迫不及待閱讀了這封信,而後揣着滿懷的少女心事,寫了洋洋灑灑幾頁紙給葉蕭寄去了回信。
如今再想自己當初寫信時的心情,只覺猶如寒冰深窖,凍得人頭皮發麻。
晏明月眉眼一擡,伸手再次握住了湯匙,攪着香濃的甜湯,嗓音淡冷平靜:“把信燒了罷。”
銀翠一愣,拿着信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自己聽錯了還是主子說錯了,這便又問了句:“王妃,您說,要将這信給燒了?”
晏明月淺嘗一口甜湯,絲滑綿密的口感溫熱入喉,可喉間仍是泛起令人躁郁的苦意,胸膛被利刃刺穿的痛楚仿佛就在眼前,賀凜的淚仿佛就落在了她胸前。
臉色一沉:“燒了,日後君衍侯再來信,便莫再接了。”
銀翠這下是當真聽清了,瞳眸裏的光亮閃爍一瞬,心底提着的一顆大石終是落了下來,小心翼翼松了口氣,語氣也輕快了起來:“是,王妃,奴婢這便将信燒了去。”
臨楓苑,寝殿內。
蘇延氣得吹胡子瞪眼,恨鐵不成鋼看了眼倒在床榻上面色慘白渾身緊繃的男人,沒好氣道:“王爺這是不想要這腿了,還是不想活命了,簡直是胡鬧!”
賀凜連眼皮都沒擡一下,舌尖重重頂了下上颚,氣息不勻聲色卻冷厲:“你在宮中同她說了什麽?”
蘇延聞言險些氣暈了過去,一根銀針紮上賀凜小腿的最後一處穴位,深吸一口氣道:“你還有心思關心老臣與她說了什麽,能說什麽,說你這廢腿,沒得治了!”
賀凜眸色一暗,左腿傳來的劇痛在穴位封閉後逐漸麻木了下來,不覺得疼但仍能感覺到腿上的毒如千萬只蟻蟲不斷滲入他的骨血中,肆意侵蝕着他的骨髓。
賀凜緊抿着唇不再多言,蘇延卻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在床榻邊來回踱步半晌,終是忍不住心中的氣郁,指着賀凜憤然道:“王爺,此毒萬不可再任由它留在你體內,解毒之事刻不容緩,若再這麽拖下去,只怕日後毒素蔓延,就是想治也沒得治了!你還要任性胡鬧到什麽時候!日後老臣在地下與延慶王相見,要如何向他交代啊!”
“如今朝中動蕩,何來解毒時機,父親鐵膽忠心,本王為這江山社稷,他自不會為難你的。”賀凜道完這話,暗自神傷地阖上了眼,最後幾個字道得極輕,像是在說服蘇延,卻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蘇延重重地嘆了口氣,伸手為賀凜取下銀針,嘴裏嘀咕着:“到底是為了江山社稷,還是為了女人,這話你就騙騙旁人,老夫可是半個字都不會信的。”
她願天下太平,他願她平安喜樂,為了江山,亦是為了她。
賀凜再睜眼時,眼底幽深晦暗,眸底蘊着深不見底的冰寒,緩緩起了身,啞聲道:“這毒還能壓制多久?”
蘇延收起用過的銀針,深深地看了賀凜一眼,到底是為了一吐為快說了那些話罷了,如今的情形又哪能有機會讓他安然解毒,除非那丫頭所想的法子當真可行。
但鬼知道那丫頭心裏在想什麽,說不定又是一時興起,當真是白白辜負了賀凜的一番情意。
默了一瞬,蘇延才緩聲道:“最多半年,況且這也并非良計,若當真拖延半年之久,只怕毒素雖未蔓延,但也已深入骨髓,日後再想徹底解毒,也留有隐患。”
賀凜微微颔首,面色如常,動了動左腿從榻上起了身,正欲開口說些什麽,忽有人推門而入。
“何事?”
來人是賀凜手下的親信北風,入內見到屋中蘇延,北風眸色微暗,頓了一瞬才低聲道:“王爺,屬下方才查到君衍侯動向。”
賀凜自床榻上坐直了身子,探手整理了一番衣領,擡眸之際,眉眼間冷漠孤寒,散着令人壓迫的氣焰:“說。”
“君衍侯派人……給王妃送了信,王妃的婢女已将信帶給了王妃。”
賀凜正欲放下的手僵在半空中,而後不可抑制地瞬間緊握,骨節用力到泛白,下颌線收得極緊,眼底的寒意甚比窗外的冰雪,妒火與怒火直沖而上,翻湧着要将所剩無幾的理智沖刷掉。
他的冷靜自持在這一刻幾近崩塌,隐忍之下,終是咬牙切齒道:“去蘭亭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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