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殿內兩人臉色皆是一變,卻是因着不同的情緒。

晏明月那方才就蹙起的眉頭,此刻蹙得更深了幾分,眉心皺成一個顯眼的“川”字,身子頓時有些緊繃了起來。

自重生後,她并未與葉蕭當面見過,偶爾午夜夢回,她都難以忘掉當時被利劍刺穿胸膛的痛楚,葉蕭的嘴臉在睡夢中扭曲成了猙獰可怖的怪物,但晏明月心中卻沒有恐懼,只有陣陣翻湧的恨意。

晏明月忽然想到,前世葉蕭帶着虛僞的面具與她假意示好,那他又是否以同樣的招數對待着晏律,若當真如此,她斷不可讓葉蕭擾了晏律的心緒。

視線向門口的方向看去,晏律板起臉來,起身正色道:“讓他到禦書房等着。”

此刻晏律倒有了幾分帝王的威嚴,但小小年紀,個頭還不到晏明月的肩膀,實在是沒什麽威懾可言,晏明月心下有些忐忑,見晏律要走,下意識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晏律身子一頓,回望晏明月一眼,咬了咬牙,還是忍不住又折返回幾步道:“皇姐,既要前往東嶺,萬事多加注意,北淵王……朕會叫北淵王務必将你照料好,若叫你受了委屈,那便是抗旨不遵,他遠在東嶺朕也照樣治他的罪!”

晏律這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和前世晏明月每每同他說過賀凜壞話後的态度一模一樣,說是要治罪,如今賀凜在朝中位高權重,晏律僅是個空殼罷了,又哪能當真治得了他的罪。

只是今日,她并未道過賀凜半句不是啊。

正欲說些什麽,晏律仿佛覺得還不夠,又連忙道:“皇姐,旁的事便莫要再多想了,如今朕已長大,皇姐便不必過多替朕擔憂,好生過好你的日子,父皇在天之靈才能安心。”

晏律生怕晏明月出言反駁他一般,說完這話便快步轉身離開了殿內。

晏明月呆在原地怔愣一瞬,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君衍侯求見,叫晏律心中警鈴大作,他這副态度,俨然已是站到了賀凜那頭,話裏話外都在叫她莫要着了君衍侯的道,要好生與賀凜過日子。

默了許久,晏明月終是無可奈何地輕笑出聲。

原來晏律早就辨別出何人居心叵測,何人赤膽忠心,唯有她前世如個被抽幹了腦子的傻子一般,被人當刀使還替人說好話。

既是如此,晏明月心中也安心了許多,她雖在前世死後醒悟了過來,但起先還擔心晏律獨自留在晏京會因着她此前的愚鈍信了君衍侯去,但現在看來,實在是她多慮了。

晏律離去後,晏明月又在殿中待了片刻,招來貼身伺候晏律的幾名宮人吩咐交代了一些生活起居事宜,又找來信得過的侍衛,叮囑着在她離開的日子不可松懈半分,務必得看護好晏律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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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老媽子一般的唠叨罷了,但晏明月仍是花了些時間打點了這些,這才準備動身回府。

不知賀凜那頭,解毒一事進展得如何了。

思及自己在書中看到被施以解毒之法之人所要承受的痛苦,晏明月腳下的步子加快了幾分。

剛繞過養心殿門前的宮道,身後忽的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長公主殿下,請留步。”

晏明月身形一僵,頓住腳卻并未回過頭去,這聲音太過熟悉,來人不必看她也知曉是誰。

身後的銀翠下意識回頭看去,一見來人,頓時臉色就變了,忙收回視線垂下了頭,靠近晏明月低聲道:“王妃,是君衍侯。”

晏明月并不想搭理,但還未來得及有動作,葉蕭已快步趕了上來,立在晏明月身前,小幅度地作揖行了禮:“長公主殿下,別來無恙。”

一擡眼,入目一張溫潤俊朗的面容,眉目如畫,氣質不凡,眼尾柔和的弧度叫人一瞧便容易陷入那溫柔的陷阱之中,面部線條不似賀凜那般硬朗,但卻又恰到好處的不顯得女氣,反倒增添了幾分光風霁月的清秀之色來。

便是這麽一副人畜無害的溫潤公子模樣,叫晏明月前世自豆蔻年華見過之後,便久難忘懷。

再到那年花燈會的相遇,他于人潮之中将她救出,撫平了她紅夾襖上的褶皺,對她輕聲道上一句:“小姑娘,今日打扮得這般可愛,莫要叫人弄亂了你的衣裳,那邊人少,去那邊逛吧。”

說罷,留給她一個高挺清瘦的背影,唯有耳畔那如春風般溫柔的聲音還在久久回旋,叫她情窦初開,初嘗了心動的酸果。

只是如今再見葉蕭,晏明月眼底再無那年那純真懵懂的春色,與寒風相融的淡漠眼神輕掃過去,她微微颔首,并不想與他多言。

但顯然葉蕭是知曉她在此,專程追了出來的,他并未在意晏明月的冷淡,快速朝兩側看過一圈後,放低了聲音道:“明月,借一步說話。”

晏明月眉頭一皺,強壓下心頭的不适,沉着嗓音別開臉道:“君衍侯,本宮為北淵王妃,亦是越朝長公主,本宮的名諱豈是你能直言的?”

葉蕭一愣,驚疑不定地擡頭看了眼晏明月,眼前的少女仍是他記憶中那副嬌柔美豔的模樣,一年未見出落得越發亭亭玉立,只是眉眼間卻帶着自己極為陌生的疏離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抵觸?

抵觸何人?

莫不是他?

可這怎麽可能,晏明月向來是見着他就如一朵迫不及待盛開的鮮花一般,他若與她多道上幾句,她連眉眼都會笑彎了去。

葉蕭心頭慌亂了一瞬,很快想到他回京時與晏明月約見之事。

那時他剛回京,不僅到處都有人将視線放在他身上,他手頭也積攢了不少重要之事,若在那時與晏明月相會,不僅耽誤時間不說,只怕也會叫人發現端倪。

賀凜并非無腦之人,因為晏明月的關系,早已在暗處盯上了他,他心中還有別的打算,自是不會在這時露出馬腳,他還未找到能制衡賀凜的辦法,所以他那日并未去赴約。

後來他有寫密信同晏明月解釋此事,莫不是晏明月沒能收到信,亦或是在與他鬧脾氣。

葉蕭多看了晏明月兩眼,似乎是想從她臉上查出些端倪來,嘴上語氣也放柔了下來,如一貫哄着她的姿态,溫聲道:“可是在怪我那日沒能赴約,信中已與你解釋了,你便莫要使小性子了,待日後,我帶你游西寧湖賠罪可好?”

晏明月聞言,神色有一瞬松動。

她這才憶起,前世她這頭前去和葉蕭私會,卻被賀凜逮了個正着,如此她便算是爽了約,那時便對葉蕭愧疚有加,并且将葉蕭信中所說他也有事未能赴約的話,理解為了是葉蕭性子溫和,為了安撫她的情緒故意這般說的。

不過現在看來,葉蕭卻是當真沒去赴約了。

晏明月目光漸冷,他赴約也好,爽約也罷,如今都已不再重要。

“君衍侯,本宮與你非親非故,請你自重。”晏明月微微昂了頭,她不再是那只會跟在他身後叫他糊弄了心智的愚昧少女,那些無法泯滅的仇恨都将化作指向他的利刃,她定會要他血債血償,“讓開。”

葉蕭渾身一震,後背頓時湧上一股涼意,自腳尖到頭皮,令人毛骨悚然。

直到晏明月已然離開,他仍站在空蕩的宮道上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齊悅宮。

一衆宮人垂着頭紛紛從偏殿中退出,青天白日,氣氛卻顯得異常詭異,整個宮殿彌漫着凝重的氛圍,一排太監在殿門前排開站立,周遭無一人說話,連呼吸聲都微弱不可聞。

偏殿內。

桂太妃向來從容不迫的面容此刻卻是一臉的焦慮,皺着眉頭看向眼前之人,即使周圍再無旁人,她開口時仍是将聲音壓得極低:“你怎可在這種時候來齊悅宮,若是叫人瞧見了怎麽辦!”

屋內立着的男子,是葉蕭。

葉蕭叫桂太妃這一數落,很快便開口道:“今日事出有因,來此前我已打點好了周圍,不會叫人瞧見的。”

桂太妃仍是心有餘悸,下意識朝緊閉的房門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氣,這才又收回眼神道:“出什麽事了?”

葉蕭眉目凝神,似是又憶起方才在宮道中與晏明月碰面的場景,心裏有些發怵,忙開口道:“今日我在宮中見到了晏明月。”

桂太妃眉梢微挑,不以為然:“她進宮了?來看皇上的吧,不是叫你這些時日少與她有交集,待北淵王走後再做行動,以免節外生枝。”

葉蕭搖了搖頭:“我今日來此,就是為了與你說這事,晏明月要同北淵王一同前往東嶺。”

“什麽?!你是從何得知此事的,她怎可能去東嶺?”

“今日皇上親口所說,我本也還存有疑慮并未全然信了去,只是方才在宮中再見晏明月,我卻忽然感覺她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再想此前我向她送去那封解釋未能赴約的信件,她壓根就沒有回信,我擔憂她是否因這事鬧了脾氣,與我賭氣才答應随賀凜前往東嶺,賀凜離京本是我們的大好時機,但若她也一同離去了,對我們卻是大為不利。”

桂太妃沉吟片刻,臉上的表情越發變得古怪起來,好一會才緩聲開口道:“那日她叫北淵王發現了端倪,她也沒能去得了別苑,自是不會因為這事而賭氣的,可她怎會突然決定要去東嶺。”

原本他們已經做好了精密的計劃,只待賀凜離京,便可開始動作,晏明月為其中十分重要的棋子,怎能叫她在這關鍵時候壞了大事。

“莫慌,待我再去查探一番,自是不會叫她離開晏京的。”

桂太妃有些擔憂地點了點頭,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安,但一時間卻又說不上來,再擡眼看向葉蕭,這才又回了神,忙起身道:“行了,此事哀家知道了,你且先回去,你在齊悅宮待着,哀家這心裏突突直跳。”

葉蕭被桂太妃輕推了一下,但腳下步子卻未動分毫,反倒上前半步,聲音極低:“桦兒可在午憩,我已許久未見他了。”

桂太妃聞言,臉上頓時極為難看,手上使了更大的力道,大力将葉蕭推退,斥道:“今日你來齊悅宮本就不該,如此已耽擱了好些時間了,桦兒如今什麽都不知道,若是醒來瞧見你,還不知要如何解釋,你趕緊離去。”

葉蕭眉心緊鎖,顯然有些不願。

兩人僵持一瞬,桂太妃先行敗下陣了,微嘆一口氣,放緩了語氣:“過兩日哀家在宮外安排你與桦兒見面,今日你且先離去吧。”

見桂太妃如是說來,葉蕭這才松緩了面色,微微颔首,又朝裏屋的方向看了一眼,這才轉身快步離開了屋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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