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屋外陽光煦煦, 床塌邊一側的窗簾被挽起一個弧度,任由那不怎麽熱烈的光照向屋內灑來,明亮卻又不顯燥熱。

耳畔是書頁翻動的摩擦聲,鼻尖能夠嗅到擺在矮桌上的那盤剛打開蓋子的糕點香氣。

晏明月盡量放緩了自己的呼吸, 微微探身, 不動聲色地将視線落在賀凜手中的宣紙上, 上面細密幾行字下來,僅是看了個大概,便又匆匆收回了眼神來。

心下陣陣發涼。

賀凜目不斜視, 視線極為專注地浏覽着紙上的內容, 似乎未曾察覺身側的動靜。

晏明月端坐一旁猶豫了片刻, 又斟酌許久, 終是忍不住措辭道:“王爺, 聽聞早些時候君衍侯在父王手中得了開辦書院的權限, 如今才不過短短兩三年,沒想到他竟已在這般多地方都建起了書院。”

這話題打開得有些生硬,晏明月心底更是顫得有些發慌,掌心微微滲出些濕濡來, 開口便覺得自己這般講得實在有些蹩腳。

她當然不是閑着沒事, 非要在如此和睦的氛圍中去提葉蕭。

但她在賀凜所拿的宣紙上看到了關于葉蕭新建書院的消息, 內容看得模糊大概,但卻又再一次在她心頭敲響了警鐘。

心底實難放心得下,這才躊躇不定後,終是開口想向賀凜提醒此事。

前世晏明月自然是知曉葉蕭進宮請求先帝給他開放開辦書院權限一事,那時先帝身體已然開始衰弱, 病痛纏身, 也騰不出餘力與葉蕭過多周旋什麽, 況且開書院是好事,他也無心去顧慮更多,淺淺思索了幾日便将此事答應了下來。

晏明月當下便覺得有些奇怪,她從不知葉蕭竟是會對開辦書院一事感興趣之人,但那時的她,自是無法思慮到更多,也一心念想着葉蕭,便很快也将此事抛之腦後了。

葉蕭得了此權限後也逐漸變得忙碌起來,天南地北四處選地開辦書院,看起來倒當真是十分上心的樣子。

直到後來晏明月死後,她飄蕩在賀凜身邊時,才從賀凜遭遇的許多事中看到了葉蕭此舉的意圖,當真是布了好大一片局,步步為營,即使失敗了,也不叫勝者好過。

開辦書院,便在全國各地樹立了正面形象,造福百姓,短時間內便可收獲民心,另一方面,他也能借此籠絡人才,甚至光明正大培養親信。

這些表面上看起來像是極好之事,但在背後籠罩上了謀逆的狼子野心,便成了一把藏在暗處的刀,随時都可能自暗影中竄出來将人開膛破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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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賀凜,便在此處吃了大虧。

葉蕭叫他當場砍下頭顱後沒多久,便有各種天花亂墜的謠言傳出,所有矛頭齊齊指向此前風評就不好的賀凜。

謠言能殺人。

那是晏明月頭一次感受到這樣絕望又無力的恐懼。

明明是他承受巨大壓力,自刀光劍影中殺出重圍,是他将被鮮血染紅的宮牆築起了堅實的防線,也是他保住了越朝的江山,保住了晏律的性命,以最小的損失最快的速度還百姓一個安寧。

可衆人不知真相,卻編造真相,只因葉蕭提早幾年為此做足了準備,在人前樹立了自己愛民為民的良好形象,也順勢篡動了一些死心追随他的人,在事發後,大幅度引導風向的變化。

颠倒的黑白,扭曲的事實,就連晏律當時都難敵這鋪天蓋地的诋毀之聲,賀凜卻只是一如既往地挺直了背脊,面上從未有過半分變化。

唯有在夜深人靜的屋中,他才卸下白日的冰冷面色,偶爾會怔怔地看着眼前搖曳的燭火,像是想要透過火光看到些什麽,可自然是什麽也看不見,卻聽見他唇間洩出一聲低喃:“嬌嬌,若是你在,會不會有可能信我些許?”

他幾乎用盡了他的全部去護她愛她去守護她想要的一切,但到頭來竟不敢奢求她會義無反顧的站在他身側。

那時晏明月飄蕩在賀凜身邊,生出從未有過的想要叫賀凜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的感覺,她當然是信他的,她怎可能不信,可賀凜聽不到,也不敢奢望,最終只是嘴角含了一抹苦笑,終将所有的落寞都掩于深沉的眸色之中。

晏明月每每回想起賀凜那時的神情,心都會擰緊得生疼。

如今再來一次,最終的結局她自是不會叫與前世相同,但這至關重要的一點,她也需得想辦法提醒賀凜。

眼下葉蕭已是将書院開到了全國各地,此事本就無可挑剔,在前世他暴露自己造反意圖之前,更是找不出他的半點不是。

對此晏明月已是猶豫了好些時候,若放任不管,那麽多張嘴,還有葉蕭提前安排好的人,自然又會走上與前世同樣的道路,可她又不能直接道明葉蕭開辦書院別有用心,無憑無據,更是會引人懷疑。

于此看到賀凜手中拿着的宣紙,晏明月也仍是沒能想出要如何應對此事,她本也不懂朝堂中翻湧複雜的朝政之事,心下糾結了許久,最終就以這麽一個蹩腳的方式,想拐彎抹角提醒賀凜幾句。

但當即,屋內原本溫軟柔和的氣氛頓時僵住了,周圍溫度陡然降低,直逼冰點一般,再一擡眼,賀凜冷硬陰鸷的面色,叫人看得心底直發顫。

完了。

晏明月心裏更慌了。

她當真是沒什麽擺弄心計的天賦,若是換個人,興許還能想出些別的法子,既不如此明目張膽惹人誤會,也将重要之事委婉提醒了去。

可她倒好,賀凜此刻臉上分明寫着冷到極致的怒色,雙唇緊抿成一條線,劍眉豎起,兩人之間相隔的半步距離,像是在下一刻就要冰裂開來一般。

晏明月眼珠慌亂轉悠一瞬,以往是生怕惹不火賀凜,将他氣走了她也得以悠閑清靜些日子,所以她對賀凜的怒意特別敏感,輕而易舉便能從他面色上微弱的神态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

可如今晏明月卻不想壞了兩人之間的氣氛,眼看情況越發不妙,她那句話已是道出了好一會,卻遲遲未能得到賀凜的回應。

晏明月心慌下一口氣未能順下,喉頭一哽,霎時擡手擋在了嘴前,止不住地輕咳了兩聲。

柔弱的咳嗽聲打破了屋內凝滞的氣氛,晏明月下意識別過臉來匆忙瞥了賀凜一眼,卻頓時在他眼尾捕捉到了一絲化冰的擔憂。

晏明月心思一轉,喉頭本是舒暢了下來,卻又沒立即放下手,裝模作樣又咳了幾聲,并小心翼翼打量着賀凜的面色,在賀凜聞聲瞧來時,又忙移開了視線,斂目垂頭,又重重的咳了幾聲。

賀凜眸色微沉,視線裏晏明月那排如小刷子一般的濃密眼睫微顫了一瞬,十足蹩腳的演技,連偷看他的動作也被他全數收盡眼底。

真是,叫人又好氣又好笑。

實則,他并非因晏明月提及葉蕭而氣惱,賀凜不傻,這個小笨蛋拐彎抹角的話語,是在猜疑葉蕭四處開辦書院一事嗎,連她也發現了些許端倪,卻又不知要如何在他面前提醒。

再看晏明月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哪還有曾經的半分氣焰,她需得念及話不能亂說,無端之事不可妄自揣測。

越是想到這些,賀凜眼底的眸光便越發深冷。

他的嬌嬌,不應當被卷入這些事中來,她應當是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一意孤行要将她強娶回來之時,要的就是護她一世周全,要她不谙世事,無邪又自在。

晏明月咳過幾聲後倒當真覺得嗓子有些發幹了,但到底是裝的,一時仍未得到賀凜的回應,忍不住又擡了眼。

正要撞上賀凜的視線之際,先一步感覺到了賀凜在看她,忙不疊又垂下眼來,還以為自己演得極好,身子虛晃一瞬,像是瞬間沒了力氣一般。

下一刻,腰上便有一只大掌繞過,掌心扣住她纖細的腰身,順着她倒下的弧度微微一帶,那柔若無骨的身子便徑直倒入了賀凜懷中。

晏明月眸子一顫,額頭靠上那堅實胸膛的一瞬才瞬間反應了過來,自己這是叫賀凜趁機給抱了去。

晏明月身子僵了一瞬,而後便慢慢有緋紅悄然攀上了面頰,雖有些叫人羞怯,但似乎也算是達到了她轉移賀凜注意力的目的,這便指尖在無力地輕點在他胸膛上,嬌柔着嗓音,假意又咳了幾聲,才緩聲道:“王爺,妾身子不适,頭有些發暈,咳咳,方才似乎胡言亂語了什麽,咳咳咳,實在是難受得緊。”

賀凜看着懷中嬌人兒一副軟糯好欺的柔弱模樣,她的眼眸卻精明又澄亮,當真是一眼便能識破,偏偏她還演得極為認真,叫人不忍戳穿,只能凝着眼眸想多瞧瞧她此刻這副可愛的模樣。

看了片刻,聞見晏明月又是一聲輕咳,賀凜唇角終是有了變化,微微揚起了一個淺淡的弧度,卻又很快掩去了笑意,眸子一擡,側頭朝門外出聲道:“北風,傳太醫。”

晏明月一驚,頓時身子就緊繃了起來,随即叫那腰間的大掌帶了幾分力道不輕不重捏了一下,很快便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

到底是臉皮薄的,晏明月忙不疊找回了精神,雙手往賀凜胸前快速推拒,身子也迅速從他懷中脫力,慌慌張張站起了身來,這才沒叫傳喚入屋的北風瞧見兩人方才的親密姿态。

懷中落空,賀凜剛有幾分好轉的面色似乎又沉了下去,目光掃過站立在床榻邊還微微喘了口氣的嬌容,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在那麽多逗弄她的方式中,怎就偏偏選了這一個。

北風已大步走到了幾步遠之外,晏明月這才回過神來,本就是裝病,怎還需請太醫來,若是太醫來此診出她并無異常,豈不尴尬。

晏明月忙又轉頭看向賀凜,軟着聲小聲道:“王爺,妾忽又覺得好些了,用不着請太醫的。”

賀凜挑了挑眉,她近來當真是乖順得他有些愛不釋手,眸子裏閃過一絲幽深的焰火,指尖微動,開口時聲音又低又啞:“方才不是難受得緊,怎就用不着了?”

也不知她究竟是故意還是無意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撩撥得他心神難安,向來堅固的冷靜自持也全數瓦解,但此刻還不是時候,他又需得将自己的念想極力壓抑下去,當真是頭一次有了一件叫他覺得艱難得實難達到之事了。

叫賀凜這樣一問,晏明月心裏咯噔一聲,哪知他心裏那些彎彎繞繞,只覺自己甚是有些玩脫了,轉移話題不成,都快要将自己給套進去了。

晏明月側頭飛快瞥了一眼垂頭站在不遠處連大氣都不敢多出一下的北風,咬了咬牙,連忙又上前半步,探手拉住了賀凜的衣角,低了身子湊近來,小聲得幾乎要叫人聽不見:“阿凜,當真不需要,莫要傳太醫了,可好?”

賀凜喉頭一緊,頓時覺得眉心突突直跳。

擡眸凝望着那張粉撲撲的小臉,烏黑的眸泛着些許光點,就這麽盈光閃閃地與他對視着,眸底帶了幾分讨好的意味,耳畔卻是那一聲以往僅在床榻上才會又嬌又羞的喚上一次的稱呼。

賀凜忍得難耐,蘊着躁意的眸子忽的閉了一瞬,再睜開時,裏頭幽深更甚,緩慢擡起手來,骨節分明的手指撫過肌膚細膩的精巧下巴,而後不輕不重地将其捏住。

語氣帶着幾分威脅的意味,卻又并無什麽威懾力,嗓音克制又低沉,道:“嬌嬌,可是覺得撩撥本王特別有意思?”

作者有話說:

今天繼續發紅包!

本章下前20條2分評20幣~

感謝小天使訂閱,感謝小天使支持正版!

再次眨眨眼,發出靈魂拷問:今天,你收藏狗柱的預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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