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初見寧夫人
沈馳景制住了喬菱那張即将誇大事實的嘴,然後盡可能柔和地講清楚了坊間對寧夫人的傳言情況,以及自己還想多活幾年的強烈欲望。
顧濟垆笑得滿地找頭。
沈馳景和喬菱猶疑地對視一眼:大人瘋了?
“這坊間真是……越傳越離譜了。”顧濟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示意她倆跟自己去沒什麽人的偏殿去說話,邊捂着肚子邊跟他們解釋:“在朝堂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寧夫人趕走那些小妾是為了府上少些監管承世的眼線;而她經年累月的不出門,也并非是怕承世跑了,要一直守着他,而是因為她生病了,待在家中更好修養。”
沈馳景和喬菱再對視一眼,慢吞吞道:“屬下領命……”
顧濟垆知道兩個小姑娘的心思。八成是覺得自己是寧承世的好友,所以幫着她的夫人說話;或者覺得自己還未娶親,不知女子嫉妒起來有多可怕。
總結來說,就是不信自己方才的話。
坊間那些民衆不懂也就算了,自己下屬的這兩個姑娘可不能跟他們一樣誤會寧夫人。
“斐隐,你信我。”為了讓沈喬二人信服,顧濟垆指天盟誓:“倘若寧夫人真的會傷害你,我顧濟垆天打五雷轟!”
沈馳景哪敢讓上司發這種毒誓,頓時吓得兩腿一軟,不知不覺松了口:“使不得使不得,屬下去便是!”
喬菱左思右想,覺得不能讓沈馳景一人獨自去冒險,心一橫,大聲道:“秉大人!屬下願與斐隐兄同去!”
……
顧濟垆疲憊地擦擦額頭的虛汗,再不想多解釋了,擺擺手轉身,只留下一個精疲力竭的身影:
“去去去,都去。”
與顧府不同,寧府上上下下的飾物裝扮,一看就是有女主人的府邸。
牆邊攏着形形色色的花草,修剪得雅致靈巧,色彩搭配也都相得益彰;門口的石子路以卵石鋪就,中間還綴了些其他顏色的石頭擺作圖案,叫人看起來十分舒心;屋外,幾株粗草沿窗戶的兩邊簇起,将将把窗子攏在懷裏,替它吸擋了外頭毒辣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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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此刻在沈喬二人眼裏,這裏的環境再好看,也不如顧大人府中來得親切自然。
沈馳景喘了口氣,再不情願也還是硬着頭皮走了過去。兩人拿了顧濟垆的令牌,寧府是不會有人攔她們的,只是她們畢竟是女子,尚需等人通傳一聲。
幾分鐘後,等得戰戰兢兢的兩人等來了一個噩耗:寧大人剛從朝中回來,正在沐浴更衣。寧夫人聽說她們是女賓,邀她們先去大廳稍作片刻。
……真是不想來什麽偏來什麽。
前來通傳的丫頭穿着很好,想來是寧夫人的貼身丫頭。她脾氣很好,見二人嘀嘀咕咕、磨磨蹭蹭不走也沒發性子擺架子,只是笑意盈盈對着二人又行了個禮:“外面日頭太盛,待得太久恐會灼傷了二位大人。若不嫌棄,還請跟奴婢前去大廳歇歇腳。”
來都來了,一直躲着也不是事,反而顯得自己心裏有鬼。
沈馳景按住還欲多說的喬菱,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多謝關心。那就煩請姑娘帶路了。”
寧府并不算大,在那丫頭的帶領下,二人很快便看到了大廳。裏面坐着一名女子,她低着頭不知在繡什麽東西,看不清容貌。想必,這便是寧夫人了。
“夫人,貴賓已到了。”那丫頭向女子行了禮後便離開了。沈馳景這才注意到,寧夫人身邊還有一個衣着不錯的丫頭,正侍奉她喝茶。
原來這位才是貼身丫頭?
沈馳景有些迷惑。寧大人這麽有錢的嗎?連府裏的普通丫頭都能穿的這麽好?
她還未想好什麽說辭,那寧夫人便起了身,緩步走到她們面前,低頭見禮,柔聲道:“二位大人,妾身叫人去請來遲,讓大人久等了。”
這這這……扮豬吃老虎?
沈馳景受驚不小,忙伸手将寧夫人扶起來:“夫人是二品大官之妻,哪有給我們這些人行禮的道理!快請起快請起!”
喬菱在一旁附和:“是是是!夫人快請起!”
“二位是讀書人,又是朝廷官員,自然不是我這見識粗淺的婦人所能比拟的。”寧夫人這才略擡了頭,看向二人,笑道:“承世稍後就到,二位大人先坐下。妾身為大人準備了些點心茶水,還請慢用。”
她舉止得體,眼底蘊出溫和的光,笑眼彎成細柔的月牙狀,躬身提起淺青茶壺,微微挽起纖白手腕,不叫一滴茶水滴出杯外去。
沈馳景幾乎要動搖了。
若這寧夫人真如傳聞那般,那她現在這般溫柔也裝得太像了吧?
她慢吞吞挪了幾步,搶先喬菱一步坐在了寧夫人旁邊,邊幫忙遞杯子,邊裝作無意問道:“多謝夫人。夫人對下人可真好,下官方才瞧見,不僅夫人的貼身丫頭,就連普通丫鬟們也都穿着不錯,舉止有禮……啊!!!”
果然心不在焉容易出事。
寧夫人忙奪下她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随即捧起她的手,摸出手帕來輕輕拭了幾下,又向外面候着的丫頭喊道:“白榆!快去拿盆冷水來!”
白榆應了一聲,急急忙忙走了。
沈馳景疼得呲牙咧嘴,苦不堪言。
她一心只想套寧夫人的話,心不在焉地端起人家剛倒好的、滾燙的茶水,誰料動作過快,被狠狠燙了一下,哧溜一聲将整杯水都倒在了手上。
糟心啊……
“沈大人可要小心些。”寧夫人手中一時沒什麽能舒緩痛意的東西,只得将沈馳景那只燙得猶如豬蹄的手覆在左手掌心間,用右手輕輕扇着風,還不時地吹些涼氣上去,以減輕疼痛感。
沈馳景眼睛都直了。
寧夫人的手好軟、好涼、好舒服啊……
喬菱早急了,蹲過來盯着看了半天也幫不上什麽忙,幹脆把頭伸到沈馳景臉前,也就是寧夫人和沈馳景中間,着急地問道:“斐隐兄,我我我我我……幫你揉揉?”
“乖,我沒事。”沈馳景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輕輕移開了喬菱的腦袋,然後繼續眼也不眨地看着寧夫人,聲音也不由自主軟了下來:“夫人,別叫我什麽大人了,稱我斐隐便好。”
被冷落的喬菱:“???”
寧夫人頓了一下。
“這合規矩的。”沈馳景早就準備好了說辭:“我雖在朝中任職,吃着些許皇糧,夫人卻虛長我幾歲,算是我的姐姐。在下想和夫人交個朋友,夫人若執意喊我‘大人’,那便是不願交我這個朋友了。”
“怎會不願意。”寧夫人接過白榆遞來的、沾了冷水的帕子,按在沈馳景手上,笑道:“自打見了你們二人起,我便覺得親切得很。說來慚愧,我幼時家中貧困,父親只叫哥哥們去讀書,我卻沒這個福分。”
“對了。斐隐,你剛問我府中丫頭的事。”說到這裏,寧夫人眼中剛泛起的霧氣消去了一些:“都是爹娘生養的,沒什麽高低貴賤,我也不願厚此薄彼,非要拗出些不同來。承世常年忙碌,府中大小事務都是我在操持,正巧我經年累月在家坐着,也用不着穿什麽華貴綢緞去給他撐場面,便将府中衣食一類的開支均攤開來,給大家都做上幾件好料子的衣物,看着也體面。”
沈馳景這才注意到寧夫人身上穿的衣服。竟真的沒比那些丫頭的衣服好到哪裏去。
許是她氣質太端莊,人又溫和好看,穿什麽都好看。乍一眼看上去,是真沒覺得和那些達官貴人們穿的衣服料子有什麽區別。
這樣溫和的人,怎麽看都不像能和妒婦那兩個字搭得上邊。
再聯想到顧濟垆說的那番話,沈馳景心中的五分信任便成了八分。
只是那麽原主在賞花宴上那次落水,以及自己初入京城的那次意外,真的同這寧夫人毫無關系嗎?或許真的是場意外吧。
再聯想到顧濟垆說的那番話,沈馳景心中的五分信任便成了八分。
她如今不在兵部,與寧夫人之間也沒什麽太大交集,只要稍稍注意着些,別将全盤信任都扔進去,橫豎也不至于遭人算計。
至于現在嘛——
欣賞溫柔美嬌娘才是最最當緊的事!
只是不知自己初入京城時的那次意外,又是何人所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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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說你說說,這些市井小民,怎麽能這麽編排寧夫人呢!”
剛從寧府踏出來不久,沈馳景便一副心痛難愈的樣子,甚至對着喬菱痛心疾首道:“還有阿菱,你怎麽也跟她們一樣輕信這種明顯是錯的謠言呢?”
???
喬菱委屈地差點喊出來:“斐隐兄!你前面明明也信了的!我看你就是覺得寧夫人好看,才被迷的七葷八素的!”
“錯了錯了,我開玩笑的。”沈馳景忙摟摟喬菱的肩膀,輕聲安撫道:“管她什麽李夫人王夫人的,我們家阿菱最好看了!”
這種哄小姑娘開心的事,她講起來一套一套的,常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喬菱果然很吃這一套。
兩人和好的極快,兩分鐘後便已經開始商量今天晚上吃什麽了。
“先定個基調好吧。吃甜的還是鹹的?”
“嗯……先吃點鹹的,飯後再吃點甜的?”
“成成成,那走?”
“走!欸?太……唔!”
喬菱一臉愕然地挪開了沈馳景捂住她嘴的手,怔怔地盯着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男人,随即像明白了什麽一樣,自覺退到一邊,一溜煙跑遠了。
沈馳景:“……”
她本是怕喬菱當街念出‘太子殿下’這四個字引來什麽禍事,才伸手捂了她的嘴。這小姑娘,怎麽還置氣跑了呢?
算了算了,姑娘一會兒再哄,我得先對付眼前這個難對付的。
席引晝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顯然真的如顧濟垆所說,是去了青州,還是剛回來的。那他剛回來就急匆匆地跑過來找自己,是因為什麽呢?一定是因為他見到了那位段先生,然後得知了自己就是兒時給他送書的小女孩,接着為以前對自己的冷漠行為感到追悔莫及,最後情根深種,着急地連行李都沒來得及放下就來找自己表白……
“你是不是得罪兵部的什麽人了?”
“啥?”正在考慮自己第三個孩子叫什麽的沈馳景被席引晝無頭無腦的問題打斷,極其不耐煩地擡起頭來,又迅速掩飾眼神中的不敬,擠出标準的職業假笑:“殿……公子為什麽這麽問?”
席引晝面不改色,直言道:“擄走你兄長之人,很有可能是兵部之人。”
那日遇見徐舟橫派來的人之後,他又仔細想了有關“兵”的諸多可能。啓朝軍隊均駐紮在邊塞之地,非要事不得入朝。沈馳景多年生長在揚韬街,她家境拮據,基本沒有到處亂跑的可能。因此她遇見軍中之人、并開罪他們的概率微乎其微。那麽最有可能的,便是兵部的人了。
“兵部?”沈馳景大腦飛速運轉。可想來想去,她好像……好像也只認識寧承世一人啊!
見她眉頭緊鎖,席引晝補充道:“是兵部某位官員的夫人。”
夫……
沈馳景噎了一下。寧夫人?這就更不可思議了,她今日才見夫人第一面啊!
她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有必要問清楚一些:“公子可否告知這樣猜測的原因?”
如果真如自己所料,兇手便是第三個穿書者,那他的行為根本不能用常理解釋,更不能用“自己得罪了誰”這樣的邏輯來排查。他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人、朋友,沒有任何後顧之憂和弱點,所有合乎情理的邏輯與手段将無法奈他分毫。
這樣毫無章法的對手,将是個極為可怕的隐藏炸彈。
誰都不知道,他織了一張多大的網,更不知道他欲在何時收網。
她必須找到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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