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雨夜受罰

看着旁邊熟睡的喬菱,難眠的沈馳景輕手輕腳地翻了個身,腦中無法控制地在回放今日的事情。

雖說順利找到了文清瑤綁架沈致和通敵的證據,但她總覺得,這一切太過順利了。

順利的讓人覺得,現在就下定論的話,太過于倉促。

在進入寧府時,他們錯誤地預估了寧夫人身邊人的能力,以至于被人聽到了聲音,将信鴿提前放走。此地樹林茂密高大,在短時間內完全藏得住一只鴿子,等他們去完寧府再想回來找時,鴿子早就飛遠了。

按理說,他們這次的行動本該失敗的。可那只送信的鴿子就偏偏被人射殺,還偏偏掉在了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那只箭上并無任何痕跡,是有人自己用刀和木頭砍出來的,猜不出其來源。做工粗糙,卻足夠鋒利致命。

徐舟橫是之後才趕到的,算算時間,那箭也絕無可能是他射的。

難不成是有人刻意想害文清瑤,所以特地将證據送到自己眼前嗎?

沈馳景煩躁的抓了抓頭。

可看文清瑤的樣子,也實在不像是被陷害的。

除非她是在替什麽人背鍋,又或者是——

有人想借文清瑤通敵之事,将沈致被劫一案也安在她的頭上!!!

沈馳景自以為想通了什麽關竅,本自高興着。片刻後冷靜下來,又覺得還是不對。

文清瑤的院子裏分明種着煙草,而這東西又不是一朝一夕之間便能長成的。而根據那府兵的說法,煙草是颉國獨有的,啓朝并無人種植。鐵證俱在,實在不像是冤枉了她。

思路又陷入了僵局。難道沈致真的是她劫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說來也是奇了怪了,作者在作話中說的分明,她是厭惡煙草之極,是絕不會把這東西寫進書裏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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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馳景一骨碌爬了起來。

她險些忘了,文清瑤是預言過未來劇情的人。所以如果作話沒錯,那麽要麽是她,要麽是與她相關的人,一定有一個是來自書外的。不知出于什麽原因,這個人從書外帶來了煙草種子,甚至帶來了用煙草制毒的方法。

文清瑤身為細作,職責說白了就是維護颉國利益,挫敗啓朝安定。既然她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那自然也就明白日後颉國進犯時,自己曾帶兵圍剿,并大獲全勝。所以她三番五次挑唆席引晝殺了自己,并不是像她嘴裏說的那樣“為席引晝着想”,而是想借席引晝的手迅速解決了這個心頭大患,為颉國進犯鏟平阻礙。

那她綁走沈致也就說的通了。騙沈致來到京城,給他下藥後又離開,并不是為了真正傷害到沈致,而是為了讓自己誤以為沈致是遭京官暗害,挑起自己與朝堂的矛盾,斬斷她為朝廷效力的可能。

只有一個地方有些奇怪。如果是為了挑起矛盾,文清瑤根本沒有留着沈致性命的必要。她難道不怕沈致一旦清醒過來,想起一切,把她供出來嗎?以她能在啓朝做了二十多年的細作來看,她做事想必十分謹慎,萬不會給人留下任何把柄。

長夜漫漫,沈馳景左思右想,越想越覺得頭皮發麻。

在未知幕後真兇是否伏法之前,還是不要輕易信任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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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濟垆氣憤地坐在卧寝的床上,一把一把地往嘴裏遞着零嘴,咬牙切齒地嚼着。

從前因着她文清瑤是寧亦的妻,自己也敬她重她,費心費力治她的病,還擔心坊間的人毀了她的名聲,特意在沈馳景面前為她正名。

現在看來,她身上的頑疾之所以一直治不好,根本不是因為自己醫術不行,而是她根本就不想治好!她只想縮在家中,隐蔽蹤跡,好為她的奸細大業做好鋪墊!真是……白瞎了那麽多年的好草藥了。

還有那什麽“為寧亦推掉相府塞來監視他們的人”?她哪裏是為了寧亦,分明就是怕自己的身份暴露!

顧濟垆一口銀牙咬得嘎吱作響。

刑部那些人的手段他是知道的,皇上又如此動怒,一定要問出個結果。寧亦一旦進去了,不被扒掉一層皮是不可能被放出來的。

寧亦曾經雖是個将軍,勉強稱得上身強力壯,可如今也是不惑之年了。他性子堅毅,絕不肯屈打成招;宣朔帝盛怒之下放了狠話,刑部衆人又急着交差……

“咔嚓!”

顧濟垆生生捏碎了一盞茶具。

好友罹難,他實在沒法子像個沒事人一樣坐在這裏。可若在深夜不管不顧地闖宮,怕是連刑部的大門都沒進,就被漫天流箭射死在外頭了。這樣無謂的犧牲實在沒意義,既救不了寧亦又送了自己的命,甚至有可能牽累到席引晝。

當前頂頂要緊之事,應是尋到文氏真正的接頭之人,才能有将寧承世摘出來的機會。

可京城之大,尋一人又談何容易?

他愈發煩躁,糟心糟肺地站起身來,想着去外頭吹吹冷風,卻在起身的一瞬間凜然清醒。

席引晝呢?

再三确認那人的确沒了蹤影後,咬牙切齒地喊出了值夜的小厮,劈頭蓋臉問道:“攏黎呢?那個混小子去哪了!”

小厮何時見過真正發怒的家主,頓時雙腿一軟,戰戰兢兢地跪了下來:“殿下……殿下回宮了……”

“鼈崽子!”顧濟垆氣得聲音都抖了,扶着牆順着氣,恨不能登時進宮把這不知死活的人拖回來暴捶一頓。

古往今來,帝王向來十分忌諱反叛通敵之事,更何況是他不但是皇子,還是太子。寧承世兵權在握,又一向與自己、與席引晝親厚。席引晝此刻進宮替他求情,非但救不了他,反而會讓他自己陷入不忠不孝之地。

顧濟垆再猶豫不得,轉身進了屋門,挑起件大氅便踏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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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外,連綿細雨垂垂,洇透了跪着那人的發絲、衣襟,和背上的傷口。

宣朔帝立于殿中,滿腔怒火無處發洩,随手抓起一件茶具便劈砸過去。席引晝撐着背上的鞭傷本就跪不穩當,又猝不及防,直接被這一下劈倒在了旁邊的水灘中,嘴角溢了些血,撐了幾下也再沒站起來。

他砸得太重,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刮到了鋒利的石子上,霎時滲出了一串血珠,滴滴答答落在遭水浸透了的烏發上。呼吸微弱,雙眼緊閉,唯有因疼痛而不斷顫抖的身體和緊皺的眉心還能證明,他是個活人。

剛剛趕到的顧濟垆看到的便是如此一幕。

他大驚失色,來不及再想別的,立馬小跑到席引晝身邊,砰然跪地,叫身邊的小厮扶起席引晝,遂不斷叩首,言辭懇切:“不知太子殿下深夜入宮犯了何錯,惹陛下龍顏盛怒,皆是臣這個老師的失職!萬望陛下保重龍體,莫要再勾起舊疾!”

“舊疾。”宣朔帝頓了頓,揮手制住了仍要往席引晝身上揮鞭的侍衛,轉身坐在龍椅上,長出了一口氣:“這一整天,所有人都是在為寧亦求情的,只有你……”

“只有你一人,還會關心朕的舊疾。”

細雨淅瀝,顧濟垆已冷得有些打抖了:“陛下恕臣鬥膽,重提當年之事。當時年少,陛下雖虛長臣與承世十歲,卻與臣等感情甚篤,曾結作異姓兄弟。臣二人皆鼠目寸光,不堪為政,幸得陛下念舊情才得此一二官職,卻不敢再與陛下稱兄道弟。可多年并肩征戰,臣不僅是承世的好友,更把陛下當作親人。”

“臣曉承世之無辜,更懂陛下的為難。只是太子年幼,感情用事,觸怒陛下實屬不該。臣身為太子之師,承世之友,陛下之臣,未能盡職盡責,實在有罪。”

他重重磕下一頭:“請陛下降罰!”

“莫要再叩了。”宣朔帝似是不忍,揮揮手示意他停止,緊緊閉上了眼睛:“朕不是個好父親,不忍因求情之事責罰朝中大臣,積怒已久,才沒忍住傷了攏黎。他向來與你親厚,若你再磕出個好歹來,他怕是會怪朕了。”

“陛下……”

“罷了。”宣朔帝疲憊地揮了揮手,招了侍衛前來将仍昏倒在小厮身上的席引晝擡了起來,自己起身向裏室走去:“刑部傳來消息,寧亦受了重刑,快要不行了。你便代朕去……見他最後一面吧。”

厚重的烏雲中劈起一道電光,攪碎了大片大片的積雨雲。頃刻之間暴雨傾盆,砸得跪候許久的顧濟垆起身後又踉跄了一下,驟然撲于水中,激起潑天水花,心裂如死。

他凝起最後的力氣于水中跪立,向宣朔帝遠去的背影行了最後一個禮。

“臣叩謝陛下……”

“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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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易安宮。

等得心焦人燥的江泉清已繞寝宮溜了幾十圈,終于在看見席引晝的那一刻耳呲目裂,再顧不得什麽“禍從口出”之忌諱,破口大罵道:“大膽!堂堂一國太子,何人竟能傷他至此!”

滿堂下人嘩啦啦跪了一地:“公子慎言!”

“阿清……”侍衛懷中的席引晝面色蒼白,顫着睫羽撲簌開了眼,愠怒道:“休要……胡說。父皇已派人給我上了傷藥,這才命易安宮的人将我接了回來。”

江泉清空将拳頭捏的嘎吱作響,卻也不敢再叫席引晝動氣,只得吩咐侍衛先将他放入卧寝內,又尋了些會照顧人的侍女拎了藥箱來,自己則巴巴地趴在床邊一眼不停歇地盯着,只要看着席引晝一皺眉頭便沖下人發火,叫他們輕些,直惹得席引晝試圖将他趕出去才消停下來,最後硬是伏在床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宣朔帝盛怒之下,行刑的侍衛沒敢留半分力氣,只得将粗重的鞭子卯足了勁抽打在太子背上。最大的放水也不過是在背上無處下鞭之後,在空中悄悄轉了個彎,把鞭梢改道去了腿上,以期他能少受些傷上摞傷的苦楚。

為了讓江泉清少發會瘋,席引晝将傷藥帶來的苦楚吞進了肚子裏,這會子正是藥效強勁的時候,紮骨的痛意陣陣襲來,直引得他眉冒虛汗,好容易抓到塊手帕塞進嘴中,這才止住了随時會出口的痛呼。

自他回宮以來,宣朔帝将教養他的職責全權交給了顧濟垆,自己只負責當個慈愛的父親,給足了他幼年時未曾享受過的父愛,連句大聲責罵尚且舍不得,何時對他下過這麽重的手?

忍過片刻劇痛後,席引晝松了松口中的手帕,看着自己在鏡中虛弱的樣子,終于扯了扯毫無力氣的嘴角,露出了整晚來的第一個微笑——

是他賭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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