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掌燈

日暮時分,四四方方的天空仿佛籠罩着灰白的紗,沉悶而寡淡。偶爾有幾只寒鴉停歇坐在枯枝上,嘶啞的鳴叫聲劃破了天際。

沈如霜瑟縮着嬌小的身軀,将整個人都裹在兔毛披風裏,只露出一只手托着雪白玉嫩的腮,手指被冷風吹得有些僵,卻依舊不肯進屋去,凝視着那棵枯樹出神,時不時伸出修長的頸眺望幾眼。

那是養心殿的方向。

今日是她這段時日第一次細細打量蕭淩安,雖然只有短短一刻,她還是看出蕭淩安清減了些,水墨畫般雅致的眉眼褪去了少年氣,增添幾分帝王的威懾與淩厲,身姿卻依然秀颀如白楊,一如記憶中的模樣。

沈如霜的唇角不禁勾起笑意,眼睫緩緩垂下,掩飾着幾絲淡淡的落寂。

她的夫君什麽都好,若是能再溫存些,多與她說幾句話就更好了。

“小姐,您還是快進來吧,別凍壞了。”玉竹一邊收拾着屋子裏的雜物,一邊勸着沈如霜,指着剛換下的那件桃色彩繡花鳥長裙,問道:

“這套衣衫還是放在床頭嗎?”

“......放到箱底吧。”沈如霜猶豫了一瞬,目光黯淡道。

“唉......”玉竹長嘆一聲,從沈如霜的神色中大致猜到了緣由,卻也最是不舍得她這般受委屈,便端了盞熱茶過來,暖着沈如霜的手道:

“其實小姐不必神傷,陛下雖然日理萬機,可總有歇息的時候。小姐若是真的想見陛下,問清了時辰去殿外守着,陛下自然會知道您的心意。”

聽她說的真切,沈如霜一下子便揚起了頭,眸中凝聚着點點星光,漾起幾分希冀的笑意與神采,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

說起蕭淩安的起居,必定沒有人比看着他長大的安公公更清楚,稍稍一問定能知曉。

她興沖沖地吩咐人備好馬車,連再換一件厚實的衣衫也顧不上,麻利地拉上玉竹就啓程了。

兜兜轉轉一大圈,才在禦書房瞥見安公公的身影,可上前一問卻見他犯了難,臉上的皺紋都堆在了一起,連連搖頭道:

“不是奴才不肯說,陛下的心思誰又猜得着呢?連奴才自個兒都是每晚守在陛下身邊,候着他完事才安歇,實在不能給姑娘一個準數。”

“那......我可否一同守着?如此時日久了,我也能多了解一些......”沈如霜蹙着眉心,稍稍壓低了頭,尊重又誠懇地問道。

安公公的眼底閃過一絲惋惜,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恭敬道:

“沈姑娘見諒,陛下處理政務時不喜被人打擾,禦書房附近也不能有外人,您就算要等,也只能去前邊的岔路口了。”

說罷,安公公再也沒有擡頭看沈如霜戀戀不舍的神色,果決地轉身進了養心殿。

朱紅色的殿門沉重地合上,險些碰了沈如霜一鼻子的灰。

殿內,炭火燒得溫暖如春,青花瓷瓶中插着含苞待放的墨菊,仿佛外面的寒冷與凋敝與這兒沒有半分關系。

蕭淩安只穿了一身玄色繡金單衣,剛剛擱下手中的狼毫,瑩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揉着額角,緩而長地吐着氣,似是在極力壓制着心中的不耐與煩悶。

沈如霜怎麽總是跟尾巴似的跟着他呢?究竟是想探究些什麽東西?難不成......是沈文清讓她這麽做的?

思及此,蕭淩安的笑容冷到了冰點,轉瞬間就将瓶中的墨菊捏的粉碎,只剩下殘敗的花瓣落了滿地,殷紅如血。

沈家這安插的探子,也未免太便利了些。

“陛下,奴才已經讓沈姑娘去岔路口等了,那兒是風口上,這時節又最是寒涼,想必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自己離開。”安公公道。

蕭淩安俊秀挺立的鼻梁沐浴在燭火的光輝中,在臉頰上落下一片陰影,并未出聲反對,算是默許了他的所作所為。

“慈寧宮來人說,太後又不大好了,還望陛下能去探視一回。”安公公提心吊膽地傳話,打量着蕭淩安的臉色。

他的面容平靜無波,看不出半分擔憂,甚至連眼皮也未曾翻動分毫,仿佛此人與他并非血緣至親,而是個毫無關系的路人。

安公公戰戰兢兢地垂手而立,許久後才等到蕭淩安松口,揮了揮手讓他去備下馬車。

剛剛靠近慈寧宮,就看見太後身邊的李姑姑早早候在宮門口,焦急地探頭東張西望,一看見蕭淩安就跑着迎上來行禮,用帕子拭着淚道:

“陛下,您可算是來了,求求您勸勸太後吧!”

李姑姑是從小照顧着蕭淩安長大的,故而蕭淩安還是放緩了臉色讓她起身,伴随着她嗚嗚咽咽的哭聲,一同來到了內殿。

踏入殿門,就聞到了幽幽的檀香,再一轉頭,只見層層疊疊的珠簾之後,擺着香案與蒲團,跪着一個滄桑又頹然的身影。

太後一身滿是褶皺的月白素錦長衫,灰白相間的發用木簪挽起,不施粉黛,亦無任何妝飾,枯木般的手中握着一串佛珠,緩慢而鄭重地一粒一粒從指尖撥過,瘦弱單薄的身軀微微發顫,口中默念着渡亡的經文。

她面前的香案上,立着一塊擦得發亮的牌位,赫然刻着“蕭淩宇”三個字。

“陛下,太後已經在這兒跪了一天一夜了,不肯吃一口飯、喝一滴水。”李姑姑說着,淚水源源不斷地湧了上來,懇求道:

“太後身子不好,再這樣下去定要撐不住的,您終究是她親生兒子,求求您勸上幾句吧......”

聽到“親生兒子”時,蕭淩安忽而笑了,森冷的笑意中滿是諷刺。

眼前看似慈悲虔誠的女人,何曾将他當做親生兒子?

她的心裏眼裏永遠只有幼弟蕭淩宇,恨不得将他的一切都奪過來給幼弟,再将他推入懸崖下的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你可曾見她回頭看朕?”蕭淩安沉默良久,卻只說了這一句話。

僅僅這一句話,就讓李姑姑啞口無言。

慈寧宮冷清又寂靜,方才更無人敢出一點兒聲音,怕是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太後不聾不瞎,肯定是知道蕭淩安來了。

可她恍若未聞,連回頭看他一眼都不願意。

李姑姑瞥見蕭淩安眸中越來越濃烈的涼薄之色,趕忙低下了頭,急得額頭冷汗直冒,絞盡腦汁也不知如何應答,就這樣僵持着說不出話。

倏忽間,一陣寒風破窗而入,将镂花木窗吹得“吱呀”作響,不容抗拒地席卷着香案上的紙錢與供奉,連帶着将牌位也吹倒在地。

“宇兒!我的宇兒......”太後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不管不顧地站起身,拖着早已酸痛麻木的四肢,跌跌撞撞地撲上去,将蕭淩宇的牌位緊緊護在懷中。

北風肆意地從窗外灌進來,吹得她的身軀如同紙一樣單薄瘦弱,搖搖晃晃地磕在了桌角上,鮮血順着桌腿一路蜿蜒而下,在冰冷的地面上凝固。

可太後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樣,将懷中的牌位攥得愈發緊了,任憑李姑姑上前如何勸慰也拿不走,蒼白疲倦的面容上浮現出空洞的笑容。

蕭淩安伫立在原地,并未挪動半步,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太後,眸中無悲無憫,只有千尺寒冰。

兩年前的深秋,他親手割斷了幼弟的喉管,鮮血也是這樣蜿蜿蜒蜒的,順着他青筋凸起的手臂向下流淌,染紅了一大片地,怎麽洗也洗不掉。

當時是在行宮,為了掩人耳目,他就将幼弟僞裝成失足跌落懸崖的樣子,屍骨無存。

太後無論如何都不相信,此後整日瘋瘋癫癫,不是抱着牌位哭,就是長跪不起,也未曾再見過他一面。

但是他從不覺得自己有錯,更不會有半分後悔。

分明是他們罪有應得。

耳畔又傳來太後撕心裂肺的哭聲,夾雜着難以入耳的胡言亂語,聽得人心煩意亂,蕭淩安再也不想在這兒多待,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李姑姑暫且安撫好太後,匆匆忙忙追了出來,喊住蕭淩安道:

“陛下,太後的模樣您也看到了,根本不能再管着宮中事務,還請陛下早日擇一個合适之人,名正言順地打理着吧。”

蕭淩安一聽就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腳步都未曾停頓一下,拂袖而去。

無邊的夜幕已經沉沉落下,寥寥挂着幾顆黯淡的星,一輪朦胧晦暗的彎月隐于雲層之後,灑下些許慘淡的銀輝。秋冬的寒霜盡數落下,只稍稍走了一段路便沾濕了衣衫,寒涼徹骨。

盡管如此,蕭淩安還是執意徒步而行,任由寒霜透過單薄的衣衫,寒氣侵入溫熱的軀體,一點一點将它變得與心一樣麻木。

仿佛這樣就不會再回憶起那些過往一般。

行至岔路口,遠遠地就瞧見有着瑩瑩一點光亮,暖黃色的光芒定在寒霜的黑夜中不曾離開,偶爾被風吹得微微搖晃,宛如夏日裏的螢火蟲,雖然微弱,但是讓人覺得前路都好走起來。

蕭淩安不禁加快了些腳步,當走近時才發現那個身影有些熟悉。

沈如霜獨自掌着一盞宮燈,纖長的頸縮在一圈毛茸茸的領子裏,襯得她的面龐愈發嬌小玲珑,薄瓷般的肌膚籠罩着淡淡的光暈,幹淨白皙幾乎透明,羽扇般的眼睫上沾染了寒霜,挂着晶瑩的水珠,在宮燈下閃着細密的光彩。

她一直盯着濡濕的衣角出神,直到被黑影覆蓋時才渾身一個激靈,還未擡頭就認出了蕭淩安,笑容溫暖如三月春風,熟稔地拉着他的衣角,甜聲道:

“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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