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拒親

李江海母子準時到訪。

和上輩子一樣,李江海拎了Z市最出名的白酒和煙給老溫,一套進口化妝品給章女士,也沒忘給溫小弟帶了一套黃岡密卷。

——上輩子溫行遠咬牙切齒地如此評價:缺德姐夫!

隔着三十多年時光,溫蕭不得不承認,燈下看李江海還是挺人模狗樣的。

溫蕭穿了身旗袍,滾邊扣袢她自己做的,大身還是楊瑞成的手筆。

一番循規蹈矩的寒暄後落座,李江海和她之間隔着王玉梅,上輩子和她相愛相殺了三十年的婆婆。

和上輩子不同的是,李江海的手從便宜婆婆背後伸過來,拉住她露在外面白玉般的一截子手腕。

指腹一會兒輕一會兒重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從不幹粗活的她,一雙手嫩得出水。

這是還沒開葷的狼,見着肉的饑腸辘辘啊。

每回只要她一穿漂亮衣服,李江海都這麽急色。

溫蕭心裏了然地笑了笑,然後輕輕掙脫,把手收了回來。

酒過三巡後,李江海期期艾艾地直奔主題:“伯父伯母,我跟溫蕭交往兩年了。”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微微轉過頭朝溫蕭看過來,似乎在向她汲取一些勇氣,“我想跟她結婚,如果二位同意的話,我回單位打結婚申請。”

嗯?開場白不應該是王玉梅女士來嗎?

章女士和老溫對望了一下,從對方眼裏讀出“尼瑪這麽直接”的意思。

章女士作為溫家的新聞發言人,清了清嗓子,迂回了一下:“這還是看你們倆自己的意思,我和她爸爸很開明的……”

開明個屁,上輩子你不是很威武地問了王玉梅一堆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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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到談話走勢和上輩子有了些許偏差,溫蕭給老溫遞了個眼色。

老溫微微點頭,給了她一個“你放心阿爸心裏有數”的表情:“我們沒意見,主要看溫蕭的意思。”

很好,皮球踢回來了。

溫蕭微微閉了閉眼,端起笑:“阿姨說點什麽嗎?”如法炮制。

王玉梅吸了口氣,像是等了半天,等人把球喂到自己腳下,她拍了拍溫蕭手背語重心長:“溫蕭這孩子,長得漂亮學歷又高,我真的太喜歡她了。”

溫蕭在等那個“但是”。

果然,王玉梅接着說,“但是啊,好好的大學生,怎麽不去單位上班?多少人擠破了頭想進我們單位,像小溫這樣的,随便進啊。”

劇情線終于回歸。

章女士臉色一沉,溫蕭趕在她開口前,把話說死:“謝謝阿姨,不過我不打算改主意。全國大學畢業生一年也才60萬,我如果想進單位,晚兩年應該也有機會。可我喜歡做的事,不繼續做的話,之前花的這麽多年時間,就浪費了。”

王玉梅臉上頓時挂不住,微微瞪了李江海一眼。

李江海苦着臉,做了個求饒的表情,餘光瞟過來,意思是“你少說幾句”。

溫蕭想快點解決這場戲,便加了一把柴:“我和江海還年輕,再說不是還沒有婚房嗎?”

王玉梅是Z市化工廠的婦女主任,專管計劃生育這件事,結果自己卡着時間懷了二胎。

不算違反政策,但負面影響巨大。

為此,他們家原本可以在李江海上大學以後,光明正大再申請一套房子,但因為這寫入檔案的“投機倒把”而無望。

王玉梅果然一點就炸:“先跟我們住不行嗎?等你們有錢了,去買一套商品房不是更好?”

老溫同志這時算是聽明白了,他不徐不疾地開口:“李家姆媽,那不如你們先給小兩口買?要是壓力大,我們也可以出點的。年輕人,剛出社會就要背這麽大個目标,壓力太大了嘛!”

報紙和新聞沒白看,老溫同志緊跟時事!

王玉梅嘴一抿,臉色微沉:“今天先不談這個,溫蕭也考慮考慮阿姨提的條件,都要結婚的人了,不要耍小孩子脾氣。”

李江海想要說話,被王玉梅按住手背,橫了一眼。

當了一晚上小透明的溫行遠,用他那把公鴨嗓把這輪會談推向了新的高潮:“我姐不能做粗活累活的,住一起是不是還得打掃家裏的衛生?李哥哥,你家多大?有幾個人做家務?”

溫蕭看了他一眼,無聲地用眼神批評他“邏輯有問題,分開住難道就不用打掃衛生了嗎?”

然後,溫行遠加了一句,“如果你們自己住,我可以經常過來幫忙打掃。”

如果你不尴尬的話。

溫蕭低頭藏起笑意,溫平安贊許地看了他一眼,小溫弟弟挺了挺胸,一臉凜然正氣。

李江海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

這種場合,他當然說不出口,溫蕭嫁過去是要做家務的。

看着衆人逐漸把筷子放下,溫蕭笑了笑,側過臉看着李江海,認真地說:“江海,我喜歡做旗袍,我也不認為,去單位上班和掌握這門技術比起來更高貴,還有,我不想去Z市。房子的确不是很重要,我願意和你一起買,但不代表我要放棄自己的生活,全然地去依附于你。”

去做一份他家裏安排的工作,孩子出生後五口人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讓李江海在婆婆媳婦小姑——這樣一個魔鬼組合中,慢慢學會了妥協和冷漠。

是的,冷漠。丢她一個人在這個家裏自己調整情緒,去冷靜,去忍耐。

她又開口,輕輕說:“李江海,坦白說,我不願意。”

她用跟他過了一輩子的智慧,跨越三十多年的歲月,在這裏向他宣告。

李江海聲音有些顫抖:“蕭蕭,你……什麽意思?”

他心裏慌了,有什麽東西似乎在脫離他的掌控,他的完美女朋友,正在說什麽?

王玉梅手上還沒放下的筷子重重摔在桌上,死死盯着溫蕭。

溫蕭眼神清澈,十分認真:“李江海,如果我們在一起的前提是,我要放棄自己的理想,全聽你和你家人的安排……那不如就此為止吧。你人很好,大可找個Z市的溫順姑娘,好好過日子。”

前世三十餘年的婚姻裏,溫蕭承認,這一場從自由戀愛開始的婚姻,是有愛情的,當下的李江海,應該也是真心愛她的。

可經歷生活搓磨的過程中,這場婚姻始終像一場群像劇,男主戲份幾乎為零的那種。

她不能重蹈覆轍和他媽過一輩子,然後看着他漸行漸遠,走到別人懷裏。

太惡心了。

章茉香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女兒一反常态,反過來勸她:“囡囡,有些話你想好了才能講。”

李江海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連忙順着話挽救:“你要做旗袍,那……做就是了,我一個人的工資養你也養得起。”

溫蕭絲毫不懷疑他當下的誠意,但他可能不太了解王玉梅的強勢。

果然,王玉梅冷着臉:“做旗袍算什麽理想?能賺幾個錢?國家培養你讀大學,就為了出來跟初中生搶飯碗?再說抛頭露臉的……”

這是溫蕭熟悉的味道,屬于王玉梅的尖酸刻薄。

脾氣向來很好的溫平安此刻臉徹底黑下來,:“職業不分貴賤,再說大清亡了很多年了,王女士你這個封建殘餘思想,是不是落伍了?還有,我家的女兒,我能養得起,你兒子要是養不起還是別開口得好!”

前世溫蕭報喜不報憂,怕老溫傷心,也怕老溫難做。

可聽到這番上輩子沒聽過的豪言,她後悔前一世那般瞞着他們,本不需要向他們證明自己沒看錯人。

王玉梅噌地一下站起來,一把抓住李江海的手臂:“我們走!”

李江海扯住她:“不能走啊媽,走了就……”他急得眼眶都紅起來。

走了就算分手了。

溫蕭給老溫使了個眼色,又朝茶幾上的東西瞟了一眼。

溫平安一個箭步抓起那幾袋禮品,不動聲色地攬着李江海往大門走。

王玉梅繃着臉不說話,李江海還在做最後的努力和嘗試,但推推搡搡間走到門口,王玉梅不出所料壓着聲音,怒氣沖沖對李江海扔了句話:“閉嘴!”

王玉梅最好面子。哪怕這裏沒一個人認識她,也斷斷不能讓不相幹的人看了他們母子的笑話。

李江海轉頭,見溫蕭站在老溫後面,神色淡淡不見悲喜。

一夜之間發生了什麽,他不清楚,但絕不願意就此放棄。

他拼着被王玉梅大罵,大聲說:“你冷靜一下,我……我再約你。”

溫平安把“客人”送到大院門口,回來關上門以後,一家人一時無言,只有溫行遠意猶未盡還在吃蹄膀,發出咀嚼聲。

他伸出油乎乎的手,比了個大拇指給她:“姐,你剛才真酷!那李江海的媽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處的。”

連十幾歲的弟弟都看明白的事,當年怎麽自己就看不透呢?

愛情果然讓人降智。

章茉香橫了他一眼,又扭頭橫了溫蕭一眼:“既然都要分手的人了,喊來家裏吃飯幹嘛?”白白費她半天工作做了一桌菜,還花了不少菜金。

溫蕭自知理虧,從背後抱住她,撒嬌道:“這不是剛看他媽這副樣子,想清楚這麽過一輩子太遭罪了嘛!再說我就算想明白,也沒辦法通知他呀。”

這年頭,還沒有家家戶戶通電話,再說李江海結婚前,一直住着化工廠在S市辦事處的職工宿舍,條件更不好了。

章女士突然想到什麽,拉着她進了廚房,把門一關:“你跟我說老實話,你跟那個姓李的,到哪一步了?有沒有吃虧?”

溫蕭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她當然不會不好意思,咳了一聲:“當然沒到那一步。”

她哪敢?那年頭哪像後來一樣滿大街便利店裏都有套套賣?

親親摸摸當然有,但那一步她要是做了,章女士一定會扒了她的皮。

溫平安還是氣咻咻的,隔着門說:“老太婆懂什麽?這樣我們就能再留囡囡幾年了。”

章茉香把門開了,一摔抹布:“你說什麽?眼看就要變老姑娘了,你留個屁!還不知道明天院裏這些三姑六婆要嚼什麽舌根!”

溫蕭連忙順着話讨饒:“沒事,議論議論我又不掉塊肉,過陣子就好了。這麽着,我乖乖相親好不好?你來把關人選。”

前世,她不敢在章茉香面前多說婆家不是,雖然屢屢被她看出端倪,說不後悔是假的。

畢竟,章女士耳提面命提醒過她,此老太太,不好相與。

且章女士最大的遺憾之一,就是沒有給她安排過相親。

她溫蕭,一個看過港臺言情小說的新時代女性,哪裏能接受相親這種老掉牙且不浪漫的方式?

如今,為了安撫章女士毛躁的情緒,她連相親都同意了。

作者有話說:

溫蕭:KO前夫哥get

老溫:囡囡幹得漂亮!

溫小弟:我姐是仙女,不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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