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護送
這天晚上,溫蕭有一些失眠。
習慣了卧室裏的暗沉後,她的視線一直落在帶鎖的那個抽屜上。
那兩枚戒指,她送走邵姨和時途回來的路上,扔進了大院門口的垃圾桶。
屬于李江海的一切,終于都被抹去,取而代之留在這抽屜裏的,是時途的那兩頁紙,似乎很輕,可又讓她覺得沉重極了。
烙餅一樣翻來覆去到後半夜,她終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鬧鐘一響,她還是認命地爬起來。
門外濃霧籠罩,五米外看不清人臉。
她小心翼翼騎得很慢,出院門時,被冷不丁叫住。
“請問您是溫蕭女士嗎?”
霧色中,一道機器人般聲線單一的聲音傳來,她循着聲望過去,只見一個鐵塔般的身影壓在一輛破破爛爛的自行車上,正探着腦袋看着自己。
溫蕭眯着眼打量了一下,确定自己并不認識,謹慎地問:“你是誰?”
那人見她不否認,喜不自勝地推着自行車靠過來:“嫂子好,我叫鮑博。”
走到近前,看着溫蕭的臉,他又像害怕似的,雙眼只敢往地上看去,瞥見她面帶警惕之色,解釋道,“嫂子你別怕,我是師兄派來送你去店裏的,自己人。”
溫蕭呆住,瞪着他:“時途讓你來的?他搞什麽?”
鮑博滿臉堅定之色,甚至隐約有些驕傲:“師兄說附近不太平,他早上有事脫不開身,安排我來送嫂子出門。”
不太平的那個人,約莫指的是李江海,可他也是要上班的,沒空天天到這裏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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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是有病。”溫蕭沒好氣地跨上車。
鮑博雖然塊頭大,但他是個圓潤且靈活的胖子,當下立刻調整方向跟上溫蕭。
他跟得十分盡心盡力。
溫蕭騎得快,他便跟得快,溫蕭騎得慢,他便跟得慢,保持一個車身的距離,不遠也不近。
不一會兒到了旗袍店。
溫蕭放好車,走到鮑博面前,壓低了聲音:“回去跟時途說,不許再安排人跟着我。”
豈料鮑博誠惶誠恐,嗫嚅的聲音與他身材極不相稱:“嫂子……你別為難我,我實驗還得求我師兄,他讓我幹啥我幹啥……再說了嫂子,我只是跟着你,确保你路上安全,別的我啥也不幹。”
咱連話都不敢說。
鮑博擦了擦額頭的汗,把車筐裏的牛皮紙袋子遞給溫蕭:“師兄讓我給嫂子帶的生煎,嫂子你看在師兄排了十分鐘的份上……收下吧。”
姿态已經低到了塵埃。
如果他知道未來有個傳神的詞叫舔狗,他應該毫不客氣地把這兩個字安在時途額頭上。
溫蕭嘆了口氣,拿過來:“行了,我自己跟他說,你快回去吧。”
鮑博點點頭,低頭伸腳踩上踏板。
溫蕭又叫住他,“叫鮑博是嗎?給你師兄帶個話,讓他晚上過來接我。”
“嗳!”鮑博竟然為師兄得到了師嫂的約會感到隐隐高興,這不科學!甚至有些變态。
但是,一切有利于實驗室氛圍提升的行為,都值得大力推崇!
他扭頭看着溫蕭推開旗袍店,終于垮下努力維持的表情,喃喃道:“師兄抖個屁,嫂子這麽嫌棄他,還好意思在我們面前嘚瑟!”
轉眼又有些開心,今天帶回去的這個“口信”是不是足夠師兄給自己開個綠燈?
楊瑞成旗袍店。
楊瑞成今天一反常态,茶水已經喝到了第二泡的湯色,且他的一子一女居然也早早到了店裏。
溫蕭推門進去時,有些困惑:“師父,今天家裏有事?那我……”
楊瑞成伸手一搖:“沒多大事,老家祖屋翻修我帶你哥姐回去一趟。”楊瑞成老家在D市,普通火車5小時車程。
“怎麽這麽突然?”溫蕭很驚訝,她記得這周活不少,小聲說,“昨天也沒說起。”
翻了翻師父的賬冊,果然這周還有兩件旗袍收尾,有兩件量尺寸,一件調尺寸。
“師父你什麽時候回?我們這周有兩件交貨,下周有三件。”溫蕭苦着臉。
楊瑞成雙手背在身後,臉上端起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今天下午走,下周一回,這周交的兩件旗袍只剩下裝領子和熨燙,你可以做好,量尺寸更別說了,都是老客,而且,你量跟我量有什麽區別?另外把料子裁好,衣片的省燙好,牽條敷好,都是你很拿手的,哦,還給你留了功課,把那疊绲條跟扣條做完,绲條都做細鑲绲,我回來要檢查,看你手工有沒有進步!”
楊格物笑得幸災樂禍,伸手指着溫蕭額頭:“你完啦,老頭子非剝你一層皮不可。薅不着我和我哥,就使勁薅你,啧啧啧。”
溫蕭白了她一眼,從包裏掏出幾袋喜糖:“去去去,狗嘴吐不出象牙,吃糖去吧,別給我添堵。”
楊格物漫不經心地打開喜糖系繩,兩眼一直:“誰結婚這麽闊氣!嚯,都是巧克力!”
“我。”溫蕭莫名臉紅,小步快跑去更衣室換斜襟衫。
楊格物一呆,緊跟着她進去,不一會兒小小的更衣室裏滿是溫蕭的讨饒聲。
門外,楊致知皺着眉問老頭:“不是說蕭蕭未婚夫不太支持她繼續學旗袍?那爸怎麽還給她安排這麽多活?不該快找個別的徒弟嗎?”
楊瑞成神色淡淡:“這丫頭轉眼就換了個人結婚。要不是這原因,我哪放得下店裏的事帶你們兄妹倆回去?”
“這也……太胡鬧了!婚姻大事這丫頭怎麽這麽随意,溫叔叔他們能同意?”楊致知畢竟比她們都年長不少,曉得其中的關鍵。
楊瑞成感嘆:“那孩子的确人不錯,要不然你溫叔叔怎麽能同意?這丫頭傻人有傻福啊。”
傻人有傻福的溫蕭,盤好自己這一整周的功課,細細分好類做好筆記。
然後拉着楊瑞成手把手再學了一遍幾種常用绲條的要點,倒把難得來一趟的楊家兄妹冷落在一旁。
楊格物用手肘撞了撞自己家親哥,耳語道:“當年幸好我裝病逃脫了吧?也就蕭蕭傻乎乎喜歡幹這個,你說現在縫紉機踩起來多快啊,就她傻姑娘似的,還真一針一針手縫。”
楊致知眉頭如川。
他是長子,不同于楊格物被父母捧在手上寵愛,小時候很是受了一些基本功的磋磨。
手縫真的只是十分基礎的技能,為了讓他知道不同的面料該用什麽樣的熨鬥來整燙,小小的他經常一手泡。
楊瑞成是楊派旗袍唯一的傳人,但兩兄妹都無志于此,某種意義上,他唯一的徒弟溫蕭,是下一任楊派旗袍傳承人,也可以算是編外的家人。
一番折騰下來到了飯點,楊瑞成大手一揮,帶着兒女徒弟去綠波飯店。
四人就坐在大廳的一角,溫蕭熟門熟路點好了老頭愛吃的菜,擡頭張望了片刻,問服務員:“譚雪今天上班嗎?我能不能去找她說句話?”
服務員愣了愣:“譚雪……哦,今天來了,我去找找她。”溫蕭聽到她轉身後小聲嘀咕,“怎麽一個個的客人都要找她。”
圓臉的姑娘很快過來,溫蕭一眼看到自己送她的迷你珍珠串的天鵝胸針,乖巧而醒目地別在她胸口前,緩緩笑了起來。
和自己想的一樣,天鵝十分适合她。
“姐姐,你又和旗袍爺爺一起過來啦?”譚雪有着恰如其分的親切。
溫蕭嘴角微揚,視線落在她臉上:“剛好過來吃飯,中午找個時間過來,我給你量尺寸做一身旗袍。”
譚雪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似乎覺得表達還不夠強烈,手也跟着一起搖:“不要不要,這也太貴重了。”
溫蕭笑開臉:“你別有心理壓力呀,是我給你做,就賞個臉當我第一個客人,怎麽樣?”
楊家兄妹面面相觑,楊瑞成眯着眼大手輕拍桌子:“別推脫了,小姑娘你救了我這丫頭,別說是她給你做,我來做都行。”
楊瑞成的工費很貴,譚雪有所耳聞。
她搖晃得臉都發白,忽然又想到什麽停了下來,指着珍珠胸針說:“昨天有個客人看到我這胸針很喜歡,我說是姐姐做的,她說明天過來,到旗袍店找你呢。”
楊格物站起來仔細打量,憋着嘴酸成一個檸檬:“好哇溫蕭蕭,你現在做了漂亮東西都學會藏私了哈?我這麽多年對你的感情,哼,都打了水漂,你個負心婆娘!”
溫蕭笑得打跌,對譚雪說:“就這麽說定了,明天要是那位客人來,你陪着一塊兒過來。”然後一把抱住楊格物,伸出一根手指,故作油膩地挑起她下巴,“那小郎君等吃完飯跟我回去一趟。”
吃完飯回到店裏,溫蕭拿出自己閑來做的幾個胸針,任她挑選。
楊格物記恨她沒把第一個給自己,惡狠狠選走了兩個。
送走師父和倆兄妹,店裏倏然安靜下來,她拿出楊瑞成留下的功課,一樣一樣攤在案臺上忙起來。
時途來敲門時,天色已經暗下來,昏黃路燈打在他側影上,神色看起來有一些慌張。
溫蕭擡頭見他杵在那,雙眼一擡,唇角微揚:“進來呀。
她站起身給自己揉肩,不知不覺低頭忙了一下午,實在腰酸背痛。
“吃飯了嗎?”她問。
“沒,我以為你讓我來接你,是要一起回家吃。”他環視了一下店裏,“師父呢?”
“師父老家有事回去了,要下周才回來。”咦?這個人怎麽喊起別人師父來這麽絲滑?
時途點點頭,一臉肅然:“那我這幾天不去實驗室,過來陪你。”
說到這溫蕭又想起今天早上他的“精心安排”,一時沒好氣:“不用你來!我讓你來,是想當面跟你說,別搞這些奇奇怪怪的安排,我不需要別人送我過來。還有,你怎麽好意思這樣使喚你師弟?”
時途不動聲色,慢條斯理說:“那是你沒有看到,他們為了争奪誰來跑腿打破頭的樣子。”他走到她面前,低頭說,“他們更應該慶幸我是個有弱點的男人。走吧,今天你婆婆包馄饨,吃完我再送你回家。”
???
作者有話說:
時途:老婆,你就是我的弱點。(傲嬌對手指)
溫蕭:說好的內向木讷呢?
時途:都是媽(作者)教得好
作者:我不背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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