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
見了被岳松受盡淩(*▽*)亂的屍首在先,本是滿心驚懼,可打翻那盛滿鮮血的詭異藥盒後,她只覺得心裏發寒,沒頭沒腦地沖進洞室之中,剛剛嚷了一嗓子,便被岑溪捂住嘴往外頭拖。她發不了聲,只拿一雙圓溜溜的眼瞪他,張嘴朝着岑溪手上咬了一口。
岑溪這人也算是久經沙場了,卻也實在想不到這麽大的一個姑娘家還會咬人,偏偏這屬狗的姑娘還是他家宣寧捧在手心裏的寶貝,打不得碰不得,吃痛之下手一松便讓她往內室溜了進去。
洞室之中光線微微,內室裏更是昏暗。蘇小冬摸(*▽*)到宣寧床邊,卻見宣寧聽見動靜倏然睜開眼,自床(*▽*)上翻身而起,眼前一道白影飛身掠過,她再回過神時,人已經站在她的身後。
“你怎麽來了?”
來捉人的岑溪這時候追了進來,接着宣寧的問話:“對啊,我也頭疼這祖宗怎麽這時候來了呢?我來帶她出去,你繼續睡吧。”
蘇小冬也不說自己為什麽進來,一言不發瞪着他,像是一頭倔強的小獸。于是宣寧道:“你先出去吧。”
岑溪從善如流:“對對對,小冬你先出去吧,阿寧才睡下。”
“我是說你先出去。”
“我?”岑溪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是,你剛剛才……”
“出去!”
“哦。”岑溪摸(*▽*)摸鼻子,一步三回頭,走到門口又探頭進來叮囑蘇小冬,“小丫頭,阿寧自打回來就受了傷,你是知道的,前一段為你求情又受了重罰,近來身子可不大好,昨天折騰了一晚才剛剛睡下,你別——”
“閉嘴!”岑溪話沒說完,只見宣寧衣袖一揚,而後一只瓷杯堪堪擦着自己的額角飛過去,幸好他躲得快才沒在他那張俊臉上留一道口子。果然這人重色輕友至極,岑溪“啧”了一聲,搖着頭關緊了木門,趕緊溜到外頭去。
一門之隔,房中只剩了蘇小冬與宣寧兩個人。
大抵如岑溪所說,宣寧正要睡,卧房裏只點了一盞燈,燈火如豆,只能依稀辨出人影輪廓,并不能分明瞧見五官表情。偏偏這一層昏昏暗影擋在蘇小冬眼前,像是給她蒙了眼壯膽似的,堆在喉嚨裏的疑問像是倒豆子一般蹦了出來:“每日送去雙風居的藥是你的血對不對?這是什麽狗屁藥方為什麽要以你的血入藥?每日都要你的血,你便每日都給嗎?你是不是個傻(*▽*)子啊!”
宣寧其實知道她一早出門去了趟洞牢,他手上做的那些陰狠毒辣的事從來沒想着要瞞她,可确實也沒什麽必要主動告訴她。他望着桌上的燈花,覺得自己就像是那一根細細的燈芯,明知總有末路,可是貪一時歡愉,能燒一寸便是一寸,能過一日便是一日。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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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妨?誰又知道,有幾個人能活過明日呢?
他本以為蘇小冬是來質問他岳松慘死一事,卻不想她開口說了一串話,只字不提洞牢裏那些肮髒事。他自堰州回來被顏韌之重傷後,其實未曾好好休養,每每運功取血,傷勢必有反複,此時頭昏眼花,費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小丫頭在氣什麽,竟笑了出來。
于是蘇小冬更氣:“你還笑!”
黑暗裏,宣寧輕輕咳嗽幾聲,摸索着在桌邊坐下。他摸出一個火折子,将桌上的一支蠟燭點亮,卧房中霎時亮堂不少。他坐在燈燭旁,燭光落在他的臉上,顯出他蒼白的臉面上滿滿的疲憊憔悴來,他偏過頭咳了幾聲,朝蘇小冬招招手:“來,我給你講個故事。”
蘇小冬是很聽話的,乖乖地坐到他身邊去。
他便講了起來,他倦意深重,音量也不高,在暖色的燈火明滅中,顯得分外溫和:“其實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故事。大約是二十多年前吧,聽說有個女子傾國傾城豔絕江湖,她與她的丈夫伉俪情深恩愛有加,可偏偏她家裏有個令人眼紅的寶貝,江湖各派為了搶那塊寶貝便生出各種事端來挑釁。後來,她的丈夫為了救襁褓中的幼子死于一場争鬥中。那男人死後,女子痛苦難當,将全部的愛灌注到他們共同孕育的那個孩子身上,可好景不長,那孩子自娘胎裏帶了病,長到了五六歲便開始發病,時而經脈遒結痛苦難當,時而寒疾纏身通體冰涼。那女子遍訪天下名醫,連苗疆都去過好幾趟,後來不知道何處尋來了一個方子,方子裏的名貴藥材奇珍異寶都不是難事,最難的是要以至親手足之血為引入藥,可那女子的丈夫已死,哪裏再去尋得到那孩子同父同母的至親手足?”
“這可如何是好!”
“幸而上天垂憐,叫那女子因緣際會救下一名被逐出師門的百草谷弟子,将他帶了回去。那位先生本就是因為喜好研習些古怪偏方而不容于百草谷,那女子将之前取得的方子交給他,他竟真想出了破解的辦法——讓她想辦法尋一名可以與那孩子血液完全相融的人。”
蘇小冬聽見百草谷的名字便豎起耳朵,她與百草谷關系匪淺,那些世人夢寐以求的百草谷靈藥,她自小都是當糖豆一般揣在身上的,卻不想宣寧的故事裏也有百草谷的影子,世上的事當真是無巧不成書。
宣寧話說到這裏,她心裏已經漸漸明白過來:“所以閣主便生了你?”
宣寧點頭,想了想,卻又搖頭:“她對她的丈夫情深似海,本是不願意委身于他人的,可找了許久都沒能找到合适的藥引。那孩子病得越來越重,她才不得不聽從百草谷那位先生的話,每隔一段時間便在在閣內閣外抓人來同她生孩子。”
“每隔一段時間?”
“是,聽說她那時生了四五個孩子,才終于得到了藥引。”
“那你豈不是有許多兄弟姐妹?應該是很熱鬧才對,怎麽我進來後,只見過你大哥。”
宣寧面色寒白,面上劃過的一絲譏诮笑意透着浮涼:“是啊,她本該兒孫滿堂,可她卻偏偏是世上最恨這些孩子的人。”
人在心裏沉重時,手上總是不肯停歇的,好似手上做些什麽事便能把心上沉甸甸的事分擔了過去一般。宣寧笑着去撥燭芯上結的燈花,離得太近了,燈燭微微一震,燭光輕輕一晃,倒有一顆燭淚滴到他的手背上,紅蠟如血。
蘇小冬輕輕叫了一聲,從懷裏摸出手帕來,伸出手去将他的手捧起來,細細擦拭。
他望着燈火将她勾出一線毛茸茸的輪廓,忽然走神,他心想着,人心便如同這紅燭蜜蠟一般,一日還熱着便一日柔軟纏(*▽*)綿,若是冷了,便凝成小小的一塊硬疙瘩,幹巴巴的,既不溫柔也不可愛了。
只是好在涼透了的紅蠟遇見一點熱,便又能化做一汪瑩瑩燭淚。
人心,大抵也是如此的。
在宣寧走神的間隙,蘇小冬已經将他的手擦幹淨,要收手回去,卻反被宣寧一把握住。他的手極冷,襯得她手心裏有一朵小火苗暖融融地燒着似的。她也沒有掙脫開,安安靜靜地讓手窩在他的手掌裏,由着他繼續說下去,
“她恨她的孩子們。除了大哥,她生下的每個孩子都是她對丈夫不忠的證據,每個孩子出生時便被帶去驗血,若血象無法相融,她便一個一個自己親手殺了。”
蘇小冬後背浮起一層冷汗,瞪大了眼睛看着宣寧,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我僥幸活了下來,但在她眼中大約也不能算是個人。聽說我才被生出來幾日,還沒睜眼,就被劃破了手盛了半碗血給送去入藥,我爹舍不得我受苦,暗中謀劃伺機帶着我偷偷逃了出去,否則只怕我也沒命長到這麽大。”
“你既然逃出去了,又是怎麽被捉回來的?你爹呢?”蘇小冬問得小心翼翼,宣寧這個故事說不上是情深義重,還是冷血無情,她沒有見過他的父親,也很少聽他提起他的父親,心裏隐約有猜測,可還是存了一絲念想希望他爹仍活着。
“我爹自然是死了。”
“是她做的嗎?”
宣寧搖頭:“她年輕時風姿綽絕,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那時他們還當她是早年那個天真貌美的小丫頭,況且她手裏還握着世人夢寐以求的靈息石,她想找什麽人殺什麽人哪裏需要親自動手?”
“靈息石是什麽?”
“你在趙家待了那麽長時間,連洗髓續靈湯都喝了,竟然對靈息石一無所知嗎?”宣寧自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紙包給她看,蘇小冬認得那紙包,當初在趙家,她替杏花求助于他時,他便給了她這樣的一個紙包,紙包裏是一小撮白色的粉末,“這是以靈息石粉末制成的延靈散。靈息石是無回峰山頂上寒潭邊的一塊白色的石頭,不知是成精了還是怎麽的,把這頑石磨成粉末竟是救命神藥,無論多重的傷病,憑着這一小包延靈散便能活蹦亂跳地再活上三個月,三個月後再服一劑,又可再續三個月壽命。”
“竟有這樣神奇的東西!無休無止地吃下去豈不是可以長生不老!”
宣寧笑道:“傻丫頭,這到底是石頭,哪裏能當做飯一樣地常吃?最多不過延壽個三年五載,将未盡之事了解,求得此生無憾罷了。何況靈息石只有小小一塊,哪裏禁得住無休無止地吃下去?”
蘇小冬趕緊把那個紙包還給他,宣寧随手收入懷中,取出一把鑰匙來,打開蘇小冬帶來的那只木匣。那只精巧的木匣裏碎了只通體漆黑的小瓷瓶,正和他那日在洞牢外給交給她的一樣,木匣裏淌了一灘血,時間過得有些長了,已經微微幹涸凝結。
宣寧丢了塊布給蘇小冬:“把盒子收拾幹淨。”說罷起身往外間走去。
清理盒子并不是什麽難事,蘇小冬三下五除二挑出碎瓷片,手腳利落地将盒子裏的血跡擦幹淨了,起身往外間去找宣寧。她早猜到宣寧躲着她做什麽,可當她走出去,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時,還是覺得心疼難受。
宣寧坐在外間的圈椅裏,右手舉着一只瓷瓶抵在左手手腕上,自手腕上蜿蜒而下的血色落入瓶中。他讓蘇小冬清理木盒本意便是為了支開她,卻不想他如今氣弱血虛,今日第二次取血竟要費好些力氣,慢吞吞地磨蹭許久,蘇小冬都找出來了。
宣寧看了她一眼,低聲道:“你在裏面等我一會。”
蘇小冬搖頭,緊抿這嘴唇,固執走到他身邊,從他手裏接過那只瓷瓶,一手舉着瓶子,一手托着他無力低垂着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将他流出的血悉數收入瓶中。待小瓷瓶滿了,她封了瓷瓶,将散在一旁的白色紗布緊緊紮到宣寧手腕上,握緊了瓷瓶,道:“我送去雙風居便馬上回來陪你。”
宣寧忽然覺得自己也許錯看了這個姑娘,他本以為她見不得這麽烏七八糟的事,縱使心中有意也不敢太過親近,怕自己深陷其中,落得個傷痕累累難以脫身。如今看來,她确實不是個尋常的小姑娘,竟然這樣幹幹脆脆地捧出一顆心,不計好歹地來親近他。
他确實有些累了,也确實想要有個人陪着,是個香(*▽*)軟可愛的小姑娘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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