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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在蘇小冬心裏, 宣寧總是穿着寬衣廣袖懶散肆意的模樣,她也喜歡他那副樣子,站在碧色竹樓前, 一身白衣不染纖塵, 像極了長在京都鐘鳴鼎食之家不谙愁苦的俊秀公子。

可今日, 他又換上了那身玄色衣裳,仿佛是在告訴蘇小冬,他從寒石院裏走出來了,又要做回明細風手裏最快最利的那把刀了。

看見蘇小冬一身嫁衣時, 宣寧臉上閃過錯愕, 他短暫地失神片刻,旋即不動聲色地将頭轉開, 向明細風将局勢赤///裸裸挑明來:“陣眼已毀,無回峰下的山林困不住他們多久。”

院子裏的一挂炮竹燃盡, 紅燭高照的喜堂一片沉寂。

傳聞鸾鳳閣進山大陣是明細風的丈夫傾盡心血布下, 陣成之時油盡燈枯死在無回峰下。如今陣眼被毀,便是他畢生心血毀于一旦。明細風心痛憤恨之際, 生生掰斷了紫檀木桌的一角桌角,咬牙道:“給我殺回去, 我要用他們的血殉我的陣。”

話雖如此, 可在場的人都明白,這一場架勝算太小了。鸾鳳閣人手并不算多, 除卻明細風和宣寧, 此時能上前禦敵的不過是寒鴉、靈鵲、青鸾三使, 以及一組十二院如今留在閣裏的不足百人,與無回峰下的近千高手短兵相接,無異于以卵擊石。

布陣之人畢竟不是什麽與宣寧淵源深厚的人, 因而進山大陣被毀,宣寧平靜淡然,理智通透,其中利害自然要比明細風看得清白。他面無表情地緩緩看過廳堂上諸人,無回峰上要緊的人此刻剛好都在,倒是不必一一去請來了。

他規規矩矩地向明細風拱手道:“為防不測,請閣主安排青鸾使護送雙風居衆人撤離。”

聽見“雙風居”三個字,明細風氣得赤紅的眼睛漸漸回複清明。她扶着桌子站起身,看着喜堂中央站着的一對新人。明英長身玉立,一身喜服襯得他瑩潤如玉的臉上透着生機勃勃的紅暈,她沒有見過心上人身着喜袍的模樣,她想,若是他穿這一身紅,一定是要比英兒更加俊朗好看。

可是,都不在了呀。他不在了,他為了護住她和英兒拼着最後一口氣布下的陣法也被毀了,天地渺渺,英兒是他留下的唯一一樣東西了。她不怕拼個魚死網破玉碎瓦全,可她怕她若是死了鸾鳳閣若是不在了,這世上連念着他的人都沒有了。

明細風走向明英,替他攏了攏衣裳,點了點頭:“按少閣主說的辦吧,寒鴉,你和青鸾一起去。其他人,去給我把山門守住了!”

潮汐漲落只在頃刻,烏雲重重瞬時可遮蔽天日,一場歡騰喜事淪為慌不擇路的逃竄也只花了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

一聲令下,四方皆動。頃刻之間,門庭若市的廳堂人群散去,便只剩下零星的幾個人。

“走吧,去觀雲臺。”明細風穿過廳堂,領頭往外走去。今日是明英大喜的日子,她沒有穿一身豔///麗的紅與一對新人争顏色,難得得穿了一身按紅色的衣裙,大抵是衣裳的顏色太過深沉,她拖着裙擺走着,竟顯出幾分老态來。

衆人随着明細風走到觀雲臺,她向寒鴉點了點頭。寒鴉會意,按下觀雲臺上漢白玉欄杆上的一處機關,只聽得一聲脆響,一節欄杆與首尾兩段欄杆相接處應聲斷開。寒鴉上前輕輕一推,那段欄杆便掉了下去,繼而聽見它砸到了什麽物件的一聲悶響,不多時,又聽見重物落水的動靜。

寒鴉舉着火把探頭去看了一眼,确認無誤才對明細風道:“閣主,木舟已經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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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明細風走到明英身邊。明英如今已經病愈,步伐穩當與常人無異,站直了身子比明細風還要高出不少,可他終日囿于庭院之中,站在鸾鳳閣諸人之間還是顯得軟弱可欺得很。明細風心有不舍卻不得不放手,只拍了拍明英的肩膀,紅着眼睛叮囑:“明兒,往後諸事都要靠你自己了,好好活下去。”

“娘……”

未等明英的話音落下,明細風已轉過身去,冷聲道:“青鸾,寒鴉,帶他們走。”

岑溪與寒鴉一同應了聲“是”。岑溪伸手卷過莫問的腰,另一手握住阿春一邊肩膀,站在觀雲臺一側,等着寒鴉先将明英和蘇小冬帶下去,自己好///緊跟而下。只見寒鴉一手攬住明英,另一只手向蘇小冬伸去,卻不料蘇小冬矮身躲開,往邊上一閃身,道:“我不走。”

明細風臉色陰沉:“你已經與英兒拜堂,你們夫婦二人自然應當在一處。”

“沒有!還有最後一拜沒拜,我們才不是夫婦。”

明細風被氣得嘴角發抖,冷聲道:“那你們現在就在這裏把最後一拜拜了!”

“不要!”

明細風氣急了,伸手做鷹爪狀,便要往蘇小冬肩上落下去。突然,她手腕上一沉,卻見宣寧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他經脈毀損,本不宜妄動真氣,為了阻攔她提了幾分內力,果然便覺得奇經八脈要寸寸崩斷般劇痛,偏過頭去悶咳了幾聲,臉色一徑慘白下去。

宣寧稍稍平複內息,低聲道:“別傷她,我去勸她。”說着,他走向蘇小冬,直截了當地說道:“小冬,跟他們走。”

他開門見山,蘇小冬也拒絕得果斷幹脆:“不要!”像是不讓自己顯得無理取鬧,她又補充道:“說好我們要一起回京都的,你不能讓我自己走!”

聞言,宣寧臉上浮起一絲譏诮笑意,反問她:“哦?原來你也知道我們說好要一起走的,那麽今日///你在雙風居又是在做什麽?”

知道他的怒意徒有其表,蘇小冬下意識地便要反唇相譏,可愣了片刻竟發現自己不知該如何反駁。她這一天是在做什麽?她背着他與他最敬愛的大哥成親,她打算讓他離開無回峰獨自去世上流浪,她分明說過要帶他回家的,可今日///她卻與旁人着紅裝拜高堂,任他形只影單伶仃彷徨。

她不去回答宣寧的質問,也無法回答宣寧的質問,只小聲哀求:“阿寧,讓我留下來。”

宣寧自然是聽見了,他看着她,目光冰冷,襯着他白如霜雪的臉色,蘇小冬覺得無回峰仿佛瞬息之間又回到了冰封雪凍的那幾月。她看見宣寧兩片不見血色的薄唇動了動,其間逸出的聲音也同冰雪般冷硬,他緩慢道:“你既已與大哥成親,我便當喊你一聲大嫂。大哥久病初愈,此行難測,辛苦大嫂一路照顧。”

“我還未與他成親。”

可宣寧卻像是聽不見蘇小冬的話一般,客氣生疏地道了聲“得罪了”,便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不顧她的哭喊掙紮将她帶到寒鴉身邊,道:“帶走吧。”

寒鴉動作極快,扣住蘇小冬的肩膀,迅速轉身帶着她和明英自觀雲臺躍下。岑溪與莫問故意遲了半步,莫問憂心忡忡地看着宣寧,肚子裏有許多話千回百轉,卻不知道怎麽說出來,他明明知道,那些勸他不可動武,勸他靜養的話,在此時此境猶如放屁,除了作出些響動來煩人外,毫無裨益。

宣寧屏息靜氣,一直聽見斷崖下傳來一聲重物穩穩落地的輕響,眉頭才舒展開來。他饒有興趣地問莫問:“你們怎麽有把握我肯跟你們下山?”

橫豎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沒有什麽是不能說的。莫問據實相告:“我們會以下山找小冬的理由帶你走,途中我會找機會讓你服下能忘記她的藥。”

“那藥,你帶着嗎?”

“做什麽?”依誮

宣寧笑笑:“若是帶了,下山後找個機會讓她吃下去。”

岑溪道:“阿寧,我要留下……”話未說完,便被宣寧上前來結結實實的一個擁抱打斷,他湊在岑溪耳邊道:“我欠她太多,往後幫我看着點,別讓她受委屈,即使是大哥也不行。”說罷,他松開岑溪,推着他往觀雲臺邊緣走,催促道:“快走吧,你和莫先生,也要好好的。”

岑溪看看莫問,再看看宣寧,終于還是一手攬過莫問,一手攬過阿春,站到觀雲臺邊沿。他最後看向宣寧的那一眼,眼眶裏蓄滿了眼淚,嘴唇動了動,無聲地向宣寧說了聲抱歉,他不知道宣寧聽見了沒有,只看見宣寧朝他緩緩眨眼笑了笑,那笑意中略帶了幾分俏皮,像極了十幾年前李家村口稚氣未泯的孩子。

一場盛宴最終落個四散逃命的下場,又是可笑又是可悲。

宣寧舉着火把往觀雲臺下望了望,火光落在水面上,依稀能看見一艘小小的木舟緩緩從水面劃過,趁着夜色向更寬廣處駛去。宣寧輕輕松口氣,所有人都已經平安無恙地待在小木舟上,過了這一夜,大約便不會有事。

此後天大地大,歲月悠悠,鸾鳳閣會漸漸被遺忘,他們一定能過上平靜安樂的日子。

他的父親給他起名一個“寧”字,偏偏他終此一生都無法獲得安寧康樂。他知道他留下來斷無生機,可若是能換得他最珍視的幾個人往後餘生好好的活着,他覺得是不枉的。

“你為什麽不跟他們一起走?”明細風看着宣寧收回火把,目睹了心上的姑娘和自己捧出一顆真心一腔熱血的大哥拜堂在先,親手送他們去做一堆亡命鴛鴦在後,可宣寧神色如常,明細風不禁有些好奇這孩子究竟有沒有心。

“那你為什麽不走?”、

明細風紅唇輕揚,笑得甜美異常:“這是我和哥哥一起長大的地方,便是死,我也要死在這裏。”

宣寧笑笑:“雖然這是我逃了一輩子都逃不出去的地方,可外面的人殺進來見不到我,又豈能善罷甘休?若跟他們一起走,便要拖累他們跟我一道被江湖中人追殺,何苦呢?倒不如留下來幫他們多砍幾個人,讓他們能走得更遠一些。”

“年輕人為了情愛恩義,生死都可以不要。我也年輕過,這個年紀,真是讓人嫉妒啊。”明細風迎着風感慨,眼睛閃閃發光。過了一會,她輕輕拍了拍宣寧的肩膀:“走吧,去吃點東西,架還沒打到我們眼前呢,攢點力氣。”

——————

宣寧從來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跟明細風在一張桌子上和和睦睦地吃飯。不僅他沒想過,恐怕明細風也沒想過,以至于慣于在雙風居裏扮演母慈子孝的她順手盛了一碗燕窩粥放到宣寧面前時,自己也愣住了。

外頭刀劍铿锵,正是兵荒馬亂,偏偏這一對母子間此時生出罕見的溫情。

明細風指指那碗粥,幽幽嘆道:“你長這麽大,我也沒喂你喝過一口湯一口粥,這是第一次,大約也是最後一回了。”

那一碗粥算不得什麽,偏偏明細風的那一句話戳進宣寧心裏。小時候在李家村,他也曾纏着宣憑要母親,他不能理解為什麽別人孩子有娘///親給蒸糖糕煮甜粥,而他只能跟五谷不分的爹爹日複一日吃單調的野菜。後來問得多了,宣憑大概也覺得他可憐,特意去跟鄰居學了怎麽蒸糖糕。說到底,連宣憑那樣通透的人到最後也沒明白,宣寧想要的難道就真的只是那一塊糖糕嗎?

那碗粥是加了上好的血燕熬制的,雪白的米粒間混着細細幾縷血色。

宣寧端起碗的手微微發顫。

他眼前浮着那年臘八節李家村的慘狀,家家戶戶炊煙袅袅,炊煙裏卻是令人膽寒的血腥氣,竈臺上熬着的米粥混着從被割破的喉頸間噴湧而出的血,也是一樣,雪白血紅。

他手一抖,那碗燕窩粥灑了大半,玉碗被重重放回桌上。

明細風不悅地微微蹙眉,轉頭看去,卻見宣寧身子輕輕///顫抖着嗆出了幾口血,恰濺落在那暖白的玉碗中。明細風怔怔地看着宣寧按着心口一口口嗆出殷///紅熱血,她本以為他已經好了,她親自為他護法,他怎麽可能不好?可若是好了,又怎麽會這樣無緣無故地便嘔出///血來?

明細風心下發寒,讷讷喊他:“寧兒……”

宣寧沒有回她,自懷中掏出一只黑色小瓷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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