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着火了！快逃啊，快逃啊！”

“去找水！快啊！”

“來人！來人啊！娘娘還在裏面！快來人啊！”

……

大半夜的，姜情就被這些紛亂的聲音吵醒了，而同時蘇扶風也出現在了她的房間裏。

大概是因為火勢并沒有燒到她們這裏來，而且今晚的風向也和姜情所住的方向正好是相反的，所以盡管着火了姜情她們也沒有聞到任何味道，直到外面喧嚣起來了才被驚醒。

“怎麽了？”看了眼從外面走進來的蘇扶風，姜情這麽問。

就在姜情愣神期間，一件厚厚披風搭在了她的肩上。

“出去再說。”一手拉起姜情，蘇扶風表情很嚴肅。

蘇扶風的手很暖，之前姜情也僅僅拉過她一次，但卻是怎麽也沒有忘了，現在也還是同樣的溫度。姜情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記得這麽清楚，明明只是一次普通的接觸而已。

很快兩人就已經到了長清殿的後院裏，此時洶洶的烈火已經把整個天際染成了紅色，火焰豔麗而灼熱，美得驚人。這是姜情第三次見到這麽美麗的火了，她有時候想自己是不是和火有什麽特殊的緣分，怎麽每一次都看到這樣的景色。

可顯然姜情并不喜歡這種所謂的緣分，第一次是顏家被滅，第二次，她差點再也看不到這個人，而現在，姜情轉頭看向身邊的人，緊了緊握着的手，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慶幸。

她想，她或許明白了那是怎麽樣一種感情了。

這個人遠比她自己所認為的要重要得多。

“姜小姐，怎麽辦？怎麽辦？娘娘還在裏面，她還沒有出來。”這時候一個宮女猛地沖到了姜情面前，眼裏滿是恐懼和慌張。

姜情認識她，這是‘清貴妃’身邊的貼身宮女，名為冷翠，清麗可人的姑娘，平日裏都是大大方方從從容容的，如今卻是再也掩飾不了她的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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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怕什麽呢？姜情疑惑，按照她從祁徙那裏得到的信息，這個女孩應該是前不久才被召進宮放在清貴妃身邊的，可是她現在卻是要比任何人都緊張，就連另一個名義上已經跟了清貴妃十年的宮女也沒有這麽害怕。

或者說，其實這人在乎的并不是清貴妃，而是另一個人——那個自願舍棄自己的容貌，舍棄自己而成為另一個人的人。

姜情還記得在她為她易容之前，那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十□的年紀，不小，也不大，和姜情一般年紀，也和冷翠一樣。在當初她願意舍身成為另一個人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還有人會記得她，還有人會在乎她呢？

看着那片火海，姜情怔怔。

那張美麗靜雅卻已然不再年輕的臉下覆蓋的是另一個女子的靈魂，姜情記得，在她最後一次見到那張完整的臉的時候，她是笑着的，臉上有兩只小小的酒窩，眉眼彎彎。

那麽這個人，姜情看了眼已經轉身向火海撲去的宮女，她到底是以什麽樣的心情留在那個後來冠絕後宮的人身邊的？

“讓我進去，我要去救娘娘！你們不去救她就我進去，娘娘還在裏面！我要去救她！”冷翠的聲音幾近撕心裂肺，卻帶着絕望到極點的顫抖。

她在怕，她很怕。

“姑娘，現在裏面哪裏可能還有活人？我知道娘娘還在裏面，可是你看……”正在救火的侍衛死死的攔住瘋了一般要沖到火裏去的宮女，話還沒有說完，‘砰’的一聲，宮殿最高的梁猛地落了下來，火花四濺。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無力的癱軟到地上，清麗的臉上是無法形容的灰敗。

她好不容易到了她身邊，就算她變了一個樣子，就算她愛上了另一個人，可是，她只是想要在她身邊而已啊。只要陪着她，看着她就好了，為什麽老天要對她這麽殘忍？為什麽？

為什麽她今天晚上要聽她的話出去做那勞什子宵夜呢？為什麽就沒有陪在她身邊呢？這樣，她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吧。可是，現在，只有她一個人了，只有她……一個人了。

怎麽可以？

明明已經過了冬天了，為什麽還是這麽冷？怎麽會這麽冷？

看着呆呆的坐在地上的女子，姜情只是緊緊地捏着那只手，幸好，幸好。

幸好蘇扶風還在。

顯然也感覺到了姜情的情緒，蘇扶風同樣緊緊地反握住那只略顯冰涼的手。她記得，當初似乎也有拉過這只手，冰冰涼涼的，像是怎麽也暖不起來。

影影綽綽的記憶在腦海中閃現，卻又怎麽也無法連貫起來。但蘇扶風卻是确認了她們的确是很早以前就已經認識的。而且……用另一只的空着的手揉了揉因為強制回想而有些生疼的太陽穴，蘇扶風皺眉，而且什麽？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以後有的是時間。”姜情的聲音很平靜，現在這個人還能夠站在她身邊，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嗯。”可是看着那雙沉靜的眼睛，蘇扶風卻突然覺得有些陌生，這個人應該有的是一雙神采飛揚充滿狡黠的眼睛，什麽時候變成這個模樣了？

可姜情卻并沒有看到蘇扶風此時的神色，只是的往那個還在怔怔的坐着的宮女身邊走去。

來來往往滅火的人都沒有驚醒她，此時的她仿若沉入了自己的世界中，或許，還有另一個人。

冷翠這個人，因着‘清貴妃’的存在，姜情也是接觸過不少次的，她對她的評價就是大方懂事，一個處變不驚的女子。

而相對來說，‘清貴妃’雖然竭力在扮演着一個娴靜淑德的宮妃，但她骨子裏卻是一個愛笑而跳脫的小姑娘，在姜情看來，那不是一個該到皇宮這樣複雜的地方來的人，她應該是一個自由自在的奔跑在街上，或者是田野上的自由者。

可惜，所愛非人。

在第一眼看到那姑娘的時候，姜情就發現了她眼裏那抹悸動，或許她以為她掩藏的很好，但也只是她自己這麽認為的而已。

或許就是利用了這一點，祁徙才會讓她來做自己的‘母親’。

姜情當時在為她易容的時候的确是刻意改變了一些地方，比如那個子弑之災的疤痕，她并沒有再為她點上去，可是她卻忽略了，這女子鬓角的那一顆淺淺的藍痣。

若是不配上後來這張臉，那本身是福氣的象征，可原本的清貴妃的這張本來就處于富貴之巅的面相再加上去，就成了淺命痣。

命終難逃一劫，姜情只是感嘆，還有些遺憾。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遺憾些什麽，只是靜靜的站在冷翠的面前，嘆息。

“你知道嗎？”沉寂已久的女子突然擡頭，眼神似乎停留在那片火海，又似乎飄向了更為遙遠的地方。似乎在和姜情說話，又似乎在自言自語。

“她有一個燦爛而幹淨的名字，就和她的笑容一樣，那麽美麗。”

“以前，我最喜歡就是看着她大聲叫着我的名字笑着朝我跑來，她總是喜歡趴在我身上，讓我給她講故事。她喜歡皇子與公主的故事，總是渴望自己變成故事中的公主。她總是那麽勇敢，喜歡大聲說出自己的願望。”

“撲哧，”她突地笑出了聲，眼裏閃現着屬于回憶的幸福，“可是啊，那個小傻瓜，她怎麽就是忘了回頭看一看呢，我等了她這麽多年，我一直在她背後，為什麽她就是不願意回頭呢？相對于她來說，我好懦弱，我怕自己的感情被她發現，總是把自己隐藏起來，直到她離我越來越遠。”

“她真的出來追求她的夢想了，她也愛上了一個皇子，可是，她卻忘了，她并不是公主。”

“真傻啊，真傻啊……”到最後，冷翠只能不斷重複這句話，也不知道說的到底是她口中的那個人還是自己。

又過了一段時間，她終于回過頭來，撐着地站了起來，卻是因為長久保持一個姿勢而顯得有些晃晃悠悠。

姜情沒有上前攙扶，她明白，其實這人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傾聽者而已。

臉上揚起一個燦爛地笑，這是姜情從來沒有看過的笑容，太過于燦爛，有一種荼靡的味道。

花開荼靡，便是凋謝。

“她叫朗曦，朗朗晨曦。他們都忘了，就連她自己也忘了，可是我還記得，我要幫她記得。我想，有朝一日，她總會想要回自己的名字的，到時候如果她不記得了，那麽我還能夠告訴她，告訴她，你的名字，叫朗曦，朗朗晨曦的朗曦。”

冷翠依然在笑，“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太懦弱，為什麽不在當初就把她綁在我身邊，那樣，就算沒有外面的世界，她也可以很好，就算她恨我，但那樣，我們至少可以在一起。”

嘆息一聲，“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

“你們可不要像我們這樣，姜姑娘。”冷翠眉眼彎彎，姜情發現她也有兩個小酒窩，只是她向來笑得淺，也許從來沒有人發現過。

“嗯。”仿佛被蠱惑了一般，姜情這麽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