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安撫
謝及音前往崔家赴宴時,裴望初安靜地待在東廂房裏。
他不知從哪裏找來了許多木頭,用鑿子小心翼翼地鑿開,雕刻成許多木牌位的模樣。
姜女史走進來時,裴望初正在往他母親的牌位上刻字,他似乎不善于此,手裏的刻刀一偏,劃破了左掌掌心,鮮血滴在了牌位上。
他默默嘆了口氣,将牌位擺正,轉頭看向姜女史。
姜女史掃了那牌位一眼,說道:“他們不會領你的情,你又何必多此一舉,若是被有心人告發,只會平白給自己添麻煩。”
裴望初嘴角一勾,“姜女史會是那個有心人嗎?”
姜女史道:“這座公主府裏本就有無數雙眼睛盯着,我只是一個看得見的靶子,陛下在聽我的彙報之前,很可能已經召見過別人。”
她在向裴望初示好,解釋自己無奈的處境。
裴望初走到水盆旁,将流血的掌心浸到冷水裏,殷紅的鮮血如墨跡般在水中氤氲逸散,他的臉色似乎因為失血而更蒼白的幾分。
姜女史站在幾步外望着他,勸他道:“我知道裴家的事對你打擊很大,可你活下來了,就不能一直沉浸在過往,你有自己的事要做,你該為裴家報仇。”
裴望初看着銅盆裏被水沖釋得半透明的血跡,覺得很有意思。
天底下所有人的血都是紅色,世人是如何分清它該姓什麽的呢?
裴望初突然問她:“姜是你的本姓嗎?”
“是。”
“你是渌陽人氏,還是博陵人氏?”
“都不是,”姜女史道,“我本無父無母,只是洛陽城裏茍且偷生的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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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姓姜,是從何人之姓?”
姜女史倏然一笑,下颌微擡,對裴望初道:“裴七郎不妨猜猜看。”
大魏的姜姓世族只有渌陽一支還算入流,博陵姜氏是渌陽的分支。姜家的子弟很少出郡,與裴家一向沒什麽往來,至于和謝家的恩怨……
裴望初心中微微一動,想到了一個人。
“魏靈帝的皇後也姓姜。”
姜女史笑得十分明媚,“裴七郎果然聰明。”
她是姜皇後收容的洛陽乞兒,悄悄安插在謝黼的夫人楊氏身邊。她有良好的教養,通熟宮規儀典,很容易就取得了楊氏的信任和依仗,一步步走到今天。
裴望初道:“這就奇怪了,魏靈帝已死,姜皇後自缢而亡,唯有前太子蕭元度不知流落何方,你不去找你的少主,卻在這裏游說我。縱然我父兄對靈帝忠貞不二,我如今卻是泥菩薩保不住土菩薩,你指望我為前朝報仇嗎?”
“這是你的命,”姜女史道,“裴家那麽多人,獨獨只有你活下來了,這是天道的選擇。”
裴望初笑着搖了搖頭,“不是什麽天道,這是嘉寧殿下的選擇。”
姜女史皺眉,“她救你不過是慕你容色,欲圖不軌,你別忘了,她身上流着謝家的血。”
“你聽,”裴望初的臉朝門口的方向微偏,日光落在他側臉上,顯出幾分若有似無的笑,“殿下回來了。”
姜女史走到窗前一張望,果然看見謝及音的轎子停在主院前,識玉正為她打起轎簾,扶她下轎。
“我先走了,還望裴七郎慎思。”
姜女史匆匆告退,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東廂房。
謝及音下了轎子,氣沖沖地走進屋,摘了帷帽扔在地上,然後把門一關,誰也不理。
她今日在崔家粒米未沾,識玉怕她餓着,讓膳房送了些飯菜過來,奈何謝及音就是不開門,急得識玉在外面團團轉。
“殿下這是怎麽了?”
裴望初走了過來,看了眼主院緊閉的門窗,詢問識玉。識玉挑撿着将今日在崔家宴席上的事告訴了裴望初,因與他有關,識玉不免也對裴望初有些怒氣。
“一個兩個都是白眼狼,殿下行好心從來不聲張,結果別人只當成驢肝肺!不就是臭男人嗎,也值得殿下受這麽大委屈?”
裴望初倒也不生氣,只說:“我進去勸勸吧。”
“殿下說不準任何人進去打擾。”
“嗯,”裴望初拔下玉冠間的木素簪,三兩下就撥開了屋內的反鎖,“若殿下責罰,我自己擔着。”
他推門走進去,識玉忙對膳房的人使了個眼色,讓他們跟着把飯菜也擺到了廳間的桌子上。
裴望初繞過卧房的屏風,見謝及音正面朝裏躺在窗邊小榻上。
她的發髻散開垂落,尾梢掃在地上,像隆冬結成百丈冰的銀川落瀑,偏又腰肢袅娜,若梅枝一探,呼吸起伏,如春風游動。
“殿下這是在同誰置氣,是佑寧殿下,還是我?”
“滾出去。”謝及音頭也不回地冷聲道。
“若是氣我,眼下我就在這兒,随您要打要罰。若是氣佑寧殿下,倒不值得,她本就是為了讓您不痛快,您何必遂她的意,反倒氣壞了自己。”
一個竹編枕頭飛過來砸在裴望初身上,裴望初将枕頭從地上撿起來,見謝及音正怒氣沖沖地瞪着他。
“你同她一樣非要看本宮笑話是嗎?偌大的公主府,還有沒有點清淨了!”
裴望初走到她身邊,屈膝半蹲在小榻邊,溫聲道:“我并無此意,殿下誤會我了。”
“是嗎,我誤會你?”謝及音冷笑,垂眼睨着他,“你本是謝及姒的未婚夫,要娶天底下最受寵的公主,如今淪為奴才,如明珠暗投,骥服鹽車,滿洛陽城都替你不公,難道你心裏就沒有一點不甘嗎?”
裴望初望着她道:“我早已不是從前的裴七郎,若沒有殿下,如今也是亂葬坑裏一堆狼藉白骨。”
謝及音冷哼,“我不救你,說不定有別人會救你,你待在她身邊倒不算辱沒你,旁人看來,只覺得是段重情重義的佳話。之前我問你的時候,你不也是這樣說的嗎,會待謝及姒與我一樣殷勤,只怕還不止如此吧?”
裴望初問道:“殿下既然如此想我,當初為何還要救我?嫌自己身邊忘恩負義、有眼無珠的人還不夠多嗎?”
他靜靜地看着謝及音,瞳孔的顏色很深,望進去,如微瀾泛動的深井,裏面藏了什麽東西,讓人好奇又心悸。
謝及音按在榻上的手微微一縮,被問到了最不想回答的問題,下意識想要遮掩。
“自然是……色迷心竅。”
她下颌微揚,耳朵卻是紅的。
裴望初聞言笑了。所有人都覺得以色事人是對裴七郎最大的侮辱,不如一死留個幹淨,裴望初自己卻仿佛想開了,握着謝及音的手貼近她,與她鼻尖碰着鼻尖,呼吸停在咫尺之間。
“若真如此,我要冒犯殿下了。”
謝及音長睫一顫,呼吸頓時凝住。
剛說出口的話一時找不到反駁的餘地,何況……所有人都承認了,裴望初眼下是她的人。
是她的人,就該親近她,侍奉她。
吻是微涼的,卻又是溫柔的,他的手指在謝及音發間穿梭流連,兩人倒在榻上,竹枕骨碌碌滾了下去。
謝及音其實很好安撫,在外面因為他受了那麽大的委屈,回來後不過刺他幾句,沒一會兒,自己心裏就先過意不去了。
她想起今日是裴衡夫婦的頭七,裴望初卻不能光明正大地盡子孫之禮,他的苦和恨都咽在心裏,在她面前,還要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謝及音的手指撫過他的鬓角,是情動時的溫柔愛憐,落在裴望初身上,卻感覺他動作明顯地一滞。
裴望初抓住她作亂的手,十指交纏地按在滿席錦繡上。
他想借欲念來逃避她的憐憫,輕微如掠羽,卻逃不過謝及音的體察。
她偏頭躲開了裴望初,輕聲道:“夠了。”
裴望初緩緩松開了她。
兩人都有心事,好長一會兒沒人說話,直到小幾上的香爐燃盡,裴望初輕聲道:“殿下還沒用午膳吧,外間的飯該涼了。”
他扶謝及音起身,帶她到妝鏡前坐下坐下,銅金鏡裏,兩人的面容顯出了幾分朦胧的暧昧。
裴望初拾起發梳為謝及音梳發,銀白色的發絲在梳齒間游動,像一尾倏忽起伏的銀魚,從犀角梳滑到他的掌心,被他輕輕攏住。
“第一次見殿下的時候,您的頭發還沒有這麽長。”
謝及音心中微微一動,“原來你還記得。”
那時他也曾為她挽發,那枝被他拿來簪發的桃花,謝及音後來小心翼翼地養了很久,直到花瓣都落盡了,才将光禿禿的桃枝小心翼翼地收在匣中。
“當時覺得殿下與傳言中不同,明明是個讨人喜歡的小姑娘。”
裴望初從盛桂花膏的盒子裏抹了一點,在掌心慢慢碾開,抹在謝及音的頭發上。
“我一直記得,只是以為殿下忘了。”
他不贊成與謝家結姻,只是在父兄面前,從來沒有他說話的餘地。後來他想,如果一定要娶謝家的姑娘,他想娶另一個。
可惜,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那時候……我從不喜歡與阿姒争搶。”謝及音道。
裴望初為她挽了一個驚鶴髻,中間點綴紅玉镂金芍藥珠花,被她淺白的發色一襯,愈發顯得流光溢彩,精巧奪目。
謝及音望着鏡子裏的自己有些出神,為了方便戴帷帽,也為了藏拙,她很少梳這種繁瑣的發髻,現在才發現自己梳起來并不難看。
“你為阿姒绾過發嗎?為何如此熟練?”
“不曾,”裴望初從鏡子裏看着她,溫煦地笑了笑,“只為殿下一人绾過,殿下喜歡就好。”
裴家舊宅的巷子盡頭住着一個被遣出宮的老太監,他在後宮侍奉了幾十年,會梳各種或時興或繁複的發髻,出宮以後做起了專為夫人們梳發髻的營生,這種手藝人被稱為“待诏”。
那時裴望初與人交游不拘身份,在謝家遇見過謝及音一次後,突然對這件事産生了興趣,經常偷偷扮作老太監的徒弟,觀察他如何為女子梳發、抹油、挽髻、簪花,看得多了,眼會手也就會了。
只是沒想到,兜兜轉轉,竟真有為她绾發的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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