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軟肋
謝及音不想算了。
她活了十九年, 謹遵母親的教誨,處處收餘恨、時時免嬌嗔,好像也過得并不痛快。這麽多年, 只等來了父皇偶爾良心發現的憐憫,和驸馬或将幡然悔悟的敬重。
謝及音望着銅鏡,端詳着自己,細細地想了許久:這麽多年,究竟為自己争過什麽呢?
她最終下定決心, 入宮去見宗陵天師。
宗陵天師聖恩正隆, 太成帝賜他同居宣室殿,許其在芳清宮觀中設壇打醮。謝及音先往芳清宮觀拜會端靜太妃, 以解夢為由, 請她派人去宣室殿中延請他。
聽說是嘉寧公主邀見,宗陵天師為太成帝講完經後便乘肩辇前來。
兩人在無人相擾的靜室中對案而坐,案上篆香袅袅,苦丁茶水霧升騰。謝及音隔着帷帽的垂紗打量他, 見他生得中朗清俊、面白須長, 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風采,卻教人猜不透年紀。
看面相, 不過三十, 可他若是裴七郎的師父,又不該年紀這麽輕。
宗陵天師從容任她打量, 拎起銅壺為她添茶,說道:“這是屏山苦丁,有清淤化毒之效, 殿下不妨多用一些。”
謝及音抓住了他話中奇怪的詞,“清淤化毒?”
“先皇後沒叮囑您麽?”宗陵天師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 緩緩嘆了口氣。
他口中的先皇後指的是死後被追封的淳懿皇後,謝及音的母親。謝及音擱下手裏的苦丁茶,問宗陵天師:“道長與我母親是舊交?”
宗陵天師道:“先皇後德高質潔,小可不敢稱舊,只是有幸見過一面,曾為她畫符解毒。”
他這句話裏的疑問太多,謝及音的目光透過垂紗定在他身上,緩緩問道:“道長的意思是,我母親身體不好,是因為體內有毒,而非生我時壞了身子?”
宗陵天師搖頭笑道:“實為母累子,非為子累母。”
母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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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及音眉心微蹙,随即輕嗤道:“父皇曾請名醫周靈通為母親調理,若她真是體內有毒,難道名醫世家後人會瞧不出來?父皇又豈會置之不顧?”
宗陵天師理了理袖子,朝謝及音伸手道:“請允我為殿下切脈。”
謝及音将手腕探過去,須臾,宗陵天師道:“與淳懿皇後脈征同出一理,當是胎中所帶,是極陰沖陽、極寒沖熱、極靜沖躁之故。所幸遺給殿下時只剩餘毒,所以僅透其表,未及其裏。”
謝及音覺得宗陵天師意有所指,在等她問何為“胎中所帶”、何為“餘毒”。
謝及音靜默不言,指腹輕輕磨着杯身,半晌後道:“本宮今日并非為此而來。”
“那是為了……”
“裴七郎。”
宗陵天師了然一笑,“我那不成器的徒兒,近來叫殿下挂心了。”
謝及音掀起眼皮瞧他,“道長是真不怕父皇知曉你們的關系啊。”
“天授宮門徒遍朝野,不問紅塵事,有何可懼,何況,”宗陵天師與她對視,從容一笑,“我與殿下一見如故,料想殿下不會如此絕情。”
他說絕情,絕的是誰的情?
謝及音似是想通了什麽,“鄭君容來找本宮,應該是道長授意的吧?以救裴七郎為借口,實際上想要見的人,是本宮。”
宗陵天師并不否認,“殿下聰敏過人。”
“以救裴七郎為條件,道長想讓本宮做什麽?”謝及音不想再與他兜圈子,微擡下颌,說道:“本宮這麽大的把柄遞給了你,你盡管說便是,不必擔心本宮不答應。”
宗陵天師道:“我與巽之空有師徒身份,我想救他,他未必肯受,須得殿下想救他,他才想活。”
謝及音心想道,原來自己是遞軟肋來了。
她将一把桃木梳遞給宗陵天師,這是當初她摔壞犀角梳後,裴望初親手雕刻送她的那把。
“他見了這個,便知本宮的意思。”
宗陵天師收了桃木梳,朝她一揖,“多謝殿下慷慨相助。”
謝及音心中一嗤,心想,她是挺慷慨,這宗陵天師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沖着她來的,偏偏撞上她病急亂投醫。
只是思量過後,仍沒有比眼下更好的選擇。
謝及音未在芳清宮觀用膳,待她離開後,宗陵天師也起身離開。
太成帝十分寵信宗陵天師,為他堪輿蔔卦方便之故,賞了他一枚金牌印,持此印可暢行無阻。傍晚時分,趁着衛時通等人下值,宗陵天師來到了廷尉司,見到了被關押在天牢裏的裴望初。
裴望初身上帶着傷,臉色蒼白,正靠在牆邊休息。他聽見動靜,掀起眼皮看了宗陵天師一眼,旋即又垂下,“什麽風,竟能教仙履踐此污穢之地。”
“世無冷暖不成風,巽之應該深有體會才是,”宗陵天師面無表情地睨着他,“一別七載,你的骨頭可真是越長越硬了。”
裴望初垂目不語,似是與他無話可說。宗陵天師不以為忤,他一向縱容門下的弟子,尤其是裴望初。
宗陵天師說道:“當初你不顧天授宮宮規,要強行改變裴氏一族的運道,如今事無所成,自己反落個階下囚的下場,心中可悔?”
裴望初道:“不悔。”
果然還是那個固執的性子,宗陵天師心道。
“只要你願意向宮主叩首認錯,重入天授宮,為師可以撈你出去。你知道宮主有心栽培你,以後天授宮要交到你手裏。”
這的确是個誘人的條件,裴望初心想,如果他沒有遇見蓮池和尚、姜昭,不曾猜出這背後因由,他未必不會點頭。
見他沉默不應,宗陵天師将桃木梳從欄杆縫隙中抛給他,“若名利于你如浮雲,情意總該有千鈞重。”
裴望初緩緩拾起那桃木梳,攥至骨節泛白,梳齒在掌心裏印下深深的印痕。
半晌,裴望初冷聲道:“天授宮行事,可真是越來越龌龊了。”
宗陵天師道:“嘉寧殿下是個聰明人,若非走投無路,也不會與我做交易。你倒是可以拒絕我,只是苦了嘉寧殿下,又要另尋門路來救你,你說她還能去求誰?多早晚會被今上發覺她的心思?”
裴望初心中狠狠一刺,覺得渾身的傷都在發黏。他覺得自己像一尾被按在刀俎間的魚,在宗陵天師提到謝及音的瞬間有了知覺,也因此心生恐懼。
早知她會如此心軟,他當初就不該……
可真要論及當初,這一切的孽因何嘗不是因他而起。
宗陵天師對他的反應尚算滿意,由他考慮了好一會兒,“考慮得如何了?”
“我沒得選,一切聽師父的安排,”裴望初将桃木梳揣進懷裏,似是認了栽,“但我還要在洛陽待一段日子,最遲三個月,我會回天授宮,親自向宮主請罪。”
宗陵天師答應了他,“這倒無妨,你能想清楚,不枉為師來洛陽折騰這一趟。”
當初裴家被下獄論罪,裴望初也在其中,宗陵天師本想來撈他,卻得知他已被謝黼之女所救,于是隔了一段日子才來洛陽。沒想到這一耽擱,陰差陽錯竟使裴望初生了軟肋,反倒變得更容易拿捏。
可真是禍兮福之所倚。
宗陵天師的确有本事叫太成帝放人。
天授宮的勢力遍及大魏與南周,河東郡亦有不少門徒,他給河東郡飛書傳信,讓其暗中配合崔元振剿滅蕭元度的部隊。
同時他又夜觀星象,說天弓彎如滿月,直指河東郡方位的天狼星,主戰事勝,将有大捷。正為河東郡局勢僵持不下而憂心的太成帝對此将信将疑,一旬過後,河東郡果然傳來捷報,新派往河東郡的騎兵協助崔元振攻破反賊占據的裴家塢,全殲賊寇近萬,蕭元度雖堪堪逃脫,但他手下的将領卻隕落了十之七八,再無生變的能力。
太成帝龍顏大悅,重賞宗陵天師。此時宗陵天師又為他蔔了一卦,說艮卦爻變為坎卦,大道主仁,不宜枉殺。他為太成帝解卦時說道:“裴氏後人暫不可殺,未來或有玄機,可以借他的因緣找到逃匿的蕭氏逆賊。”
太成帝自然聽他的話,暫且饒裴望初一命,又顧及所謂因緣之論,要将他從廷尉裏放出來。
正考慮該将裴望初安排在何處時,謝及姒聽聞此事,輾轉到宣室殿來探口風。聽她的意思,似是想學謝及音從前的做法,将他養在身邊,做個取樂讨寵的奴才。
謝及姒心裏想得好,若知裴七郎願意低頭,不似從前那樣高不可攀,說不定早在裴家滿門下獄、謝及音寫信讓她相助時,她就會出手救下他。
雖說都是奴才,但侍奉她,必然比侍奉她皇姊體面些。只要裴七郎也願意溫柔待她,她不會像皇姊那樣磋磨他,讓他受那麽多委屈。
可惜她打算得雖美,此事一開口就被太成帝冷聲斥回。
“你婚期将近,那衛三郎有什麽不好,你還要在別人身上動心思?”太成帝恨鐵不成鋼道,“嘉寧自幼有惡名,朕懶得管教她,你卻是閨閣女子的表率,當謹遵女德女誡,莫要學她那風流無度的作風,不然朕倒是要問問皇後,每日在後宮忙些什麽,一個女兒都管教不好,将來朕如何放心将皇嗣交予她管教?”
牽扯到楊皇後,謝及姒的熱情頓時被澆熄,只剩下後悔與驚慌,再三保證自己只是一時起意,不敢再提。
恰逢那日殿前當值的虎贲軍是崔缙的心腹,崔缙當天就知道了此事。
提起謝及姒,那被戲耍侮辱多年的恨意猶在心頭,見她不僅不思悔改,又生妄念,崔缙怎能咽得下這口氣,看着她得逞?
于是當天下午,崔缙又在太成帝面前提議,請将裴七郎交予他處置,以作殺雞儆猴之效,正一正公主府中的風氣。
此事一舉多得,于太成帝而言,既能昭示對崔氏的恩寵,又能敲打謝及姒,讓她熄了不該生的心思。
從前裴望初在嘉寧公主府中未曾闖出大禍,太成帝想來并無不妥,于是應允了崔缙,只叮囑他勿要傷其性命。
崔缙特地派人将此事告訴謝及姒,謝及姒深覺被辱,氣得砸爛了滿屋的花瓶瓷盤。
“他腦子進了多少水,上趕着要做綠毛龜?”謝及姒氣極反笑道,“且等着看吧,他這樣上趕着殷勤,皇姊能領他幾分情,不過是自己給自己造棺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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