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不忍
識玉拿來藥粉和紗布, 見裴望初跪在屏風外,心中暗道,都說裴七郎清高不折, 為何在殿下面前總這般沒骨頭。
謝及音卧在屏風後的貴妃椅上假寐,聽見動靜,并沒有起身幫他的意思。裴望初似是輕嘆了一口氣,從識玉手中接過東西。
“多謝,我自己來就可以。”
他跪在屏風邊, 身邊連能擱東西的小幾都沒有, 識玉讓他去外間八仙桌,裴望初垂目笑了笑, “殿下未允, 我怎能擅自起來。”
屏風內金鈴輕響,識玉繞進去,走到謝及音身後。謝及音擱下金鈴,朝妝臺的方向一指, 對識玉道:“把我的銅鏡拿給他用。”
“是。”識玉一頭霧水地應下, 心中疑惑,這到底是生氣未生氣, 關心不關心?
她将銅鏡捧出去, 又移來一張小案,擰了張幹淨的帕子。見裴望初能自己上藥, 便不再管他,阖上門出去了。
鏡中映出面如冠玉,左臉上隐有紅痕。裴望初仰起頭, 将頸間的傷口處理幹淨,又整了整衣冠。他聽見屏風後的呼吸聲逐漸平穩, 想謝及音大概是睡着了,于是悄悄起身,将小案歸位,捧着銅鏡放回她的妝臺上。
美人榻與妝臺隔着一道珠簾,裴望初望過去,只見她枕臂而眠的背影。
她的掌心好像有一點泛紅,裴望初摸了摸自己挨打的側臉,悄聲走過去,見她似無知覺,手指輕輕落在她掌心裏,指腹在她泛紅虎口內側輕輕摩挲。
謝及音緩緩睜開了眼睛。
忍到平心靜氣不容易,她聲音裏依舊有幾分餘韻的冷,“不是愛跪麽,本宮沒叫你起來。”
裴望初收回手,輕聲道:“是我自作主張,被您知覺了。”
謝及音默然片刻,朝他勾了勾手,“你過來,到我面前來。”
裴望初從她身後繞過去,跪坐在貴妃榻前,已經做好了再挨一耳光的準備,孰料謝及音卻勾着他的衣領上前,主動與他親吻。
她攀着他的肩膀從榻上起身,腰臀被他托在掌心裏,整個人傾身覆在他懷中,自他額頭至眉眼,至薄涼的嘴唇,寸寸親吻舔舐,仿佛充滿愛憐。
Advertisement
裴望初心中绮念亂生,攏在她腰間的另一只手緩緩收緊。
“我想了許久,七郎說得對,”謝及音嘆息裏夾着喘息,撫着他的臉低聲道,“我這般意氣用事,護不住你,也保不住自己,今日得罪驸馬事小,來日得罪父皇,怕不能收場,是不是?”
裴望初在她唇上親了親,聲音裏帶了幾分喑啞,“萬事以己為先,你能這麽想很好。”
他倒還順杆爬了上來。
謝及音笑了笑,“是啊。”
他有反客為主之意,謝及音仰面感受着他落在頸間的親吻,突然說道:“明天,你與鄭君容都搬到得月院去。”
裴望初動作一滞,與她目光相對,似有不解,又似有幾分了然。
他就說,能将她氣到動手打人,又豈是三言兩語就能蒙混過去。
“你因我而受驸馬刁難,若要我袖手旁觀,縱你有本事次次化險為夷,我也咽不下這口氣,忍不住這份心,”謝及音撫着他的眉眼,輕聲解釋道,“倒不如你到得月院去,那裏離主院最遠,驸馬不會再為難你,即使會,我瞧不見,便不會攔着,你盡可大顯身手。”
裴望初聽完,眉梢微挑,“殿下認真的?”
謝及音單指抵住他欲吻上來的嘴唇,态度堅定,“自然,為了你,也為了本宮。”
謝及音派了幾個府衛幫忙,當天夜裏就把東廂房騰空,連床褥枕席都卷去了得月院。
院子在公主府的東北角上,因無人居住而顯得凄清冷寂,裴望初披着外衣,掌着一盞燈,坐在窗邊自弈。鄭君容前來旁敲側擊,問他如何得罪了嘉寧公主,裴望初不答,反将盛放黑棋的棋簍推至他面前。
“你先與我交代清楚,如何夥同宗陵天師算計殿下的。”
宗陵天師不是鄭君容的授業師父,鄭君容自然與師兄更親,三兩句便将前因後果都交代清楚。
“天師應該早就盯上你與殿下了,對公主府的事知道得很清楚。他先找上了我,讓我去求殿下,以此為救你的條件。天師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救師兄倒是次要,主要是想見一見嘉寧殿下。”
裴望初問:“這是他說的,還是你猜的?”
鄭君容有幾分不好意思,“是我猜的。”
“若是你猜的,”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上,連成傾軋之勢,裴望初若有所思道,“那就八九不離十了。”
裴望初搬到得月院後,一連幾日,謝及音都不曾召見他,且又将柳梅居那群郎倌們請了出來,在主院中彈琴奏樂,起舞玩鬧,好不快活。
裴望初進門時險些被人撞個滿懷,仍是上次挨了崔缙窩心腳的那個郎倌,姓柳,生得眉目動人,很有幾分溫柔多情的意味。
柳郎倌扯下蒙在眼前的紅綢,看見裴望初的臉,當即一愣,心道公主府裏竟有生得比自己還好的人,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在他雙腳間的鐵鏈上,随即一嗤。
想必是得罪了公主,為主子所厭棄的奴才,是前來求情讨饒的。
柳郎倌頓時化妒為恨,擋住裴望初的去路,問他道:“你是何人,無端闖入公主的院子,可有召見?”
裴望初看了他一眼,好脾氣道:“得月院,姓裴。”
“得月……倒是能癡心妄想,”柳郎倌輕嗤,“可惜殿下說了,誰也不準進屋去打擾。”
上房的門開着,窗戶也支起來,然而這些郎倌卻只能在院中熱鬧,誰也沒真正入嘉寧公主的眼。
裴望初繞過柳郎倌往前走,說道:“不錯,那你們繼續表現。”
柳郎倌要上手拽他,裴望初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輕飄飄的,卻令人後背一涼。
“我要去見殿下,別把你身上的味道沾給我,”裴望初擋開他的手,輕聲道,“免得弄髒殿下的屋子。”
他穿過滿院目瞪口呆的郎倌,在衆人的竊竊私語中,窸窸窣窣的鐵鏈摩擦聲邁入了上房。
謝及音靠在茶榻裏品茶讀書,長發松松绾成單側垂髻,用一支檀木簪束着,如一襲華錦垛在頸間。她左手持書,右手持盞,眉目被茶氣熏濕,頗有溫婉安适之意。
她擡眼看見裴望初,旋即又垂下眼,掌中翻過一頁書。
裴望初上前接過識玉手中的陶壺,拿開蓋子看了一眼,問道:“這是什麽水?”
識玉道:“是去年蠲的梅枝雪水。”
裴望初說道:“梅枝雪水自有冷香,茉莉會掩其清,君綠會傷其甘,當以明前白茶為佳。”
識玉很信服他的見識,見謝及音未出言反對,從善如流道:“我這就給殿下換成白茶。”
裴望初先她一步取過茶匙,對識玉道:“不必勞煩,我來吧。”
識玉看向謝及音,謝及音的目光仍停在書頁上,只點點頭,于是識玉便将一衆茶器都交予裴望初,斂身退了出去。
窗外絲竹亂耳,室內唯聞茶香袅袅,裴望初并不打攪她,只沏好了茶,晾至溫度适宜,擱在謝及音掌中。謝及音抿了一口,又遞回給他,“賞你了。”
裴望初借着她的梅花盞品了品,“殿下不喜歡這個味道嗎?”
“味道是不錯,”謝及音翻了一頁書,“但識玉沒有這等手藝,若知不可乎驟得,那麽從第一口就不能貪求,裴七郎最明白這個道理了,是不是?”
“可是好茶待佳人,佳人不取,豈不可惜,”他若有所思地朝窗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垂目道,“粗葉茶梗,倒是長有,未免唐突佳人。”
謝及音道:“都是俗世的色相,一待勘破,哪有什麽佳人。”
手中的書冷不防被抽走,謝及音擡眼瞪他,卻見他合上扉頁一笑,“《攝大乘論》也看得如此入迷,殿下是想修身養性,還是遁入空門?”
謝及音端起茶盞道:“幹卿何事。”
裴望初勸她道:“若是修身養性,一味求寡淡、求勘破,反是條迷途。于此一道,佛教不如天授宮,讀這勞什子攝論,倒不如我教殿下如何修養。”
他隔着小案勾起謝及音落在耳邊的一縷發絲,溫聲道:“若想遁入空門……還請您歇了這個心思。”
謝及音聞言一笑,“你與院中諸位并無不同,是本宮寵幸你,你還管不到本宮頭上。”
“還是有不同的,”裴望初并不生氣,“至少我比他們幹淨些。”
謝及音道:“這些人雖出身柳梅居,但也都是清倌。”
裴望初又道:“那我待殿下的心,總要勝過他們三分。”
“你待本宮有什麽心,教本宮忍得千錘萬鑿、烈火焚燒,還要坐若春風、等閑視之的心麽?”
“這些未曾加諸殿下之身,殿下為何不能袖手旁觀?”
“我若能做到袖手旁觀,從一開始就不會救你……七郎,難道你不明白?”
謝及音起身,撥開珠簾,拾起香爐旁的銀匙剔掉香灰,蘇合香一時濃得有些醉人。
她窈窕的身影隔着一道珠簾隐現,裴望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心弦也随着珠簾輕輕挑動。
她對他說道:“我想救你,從一開始便不是出于貪欲,而是出于不忍。因此我能見你安然無恙,與我無關,卻不忍見你因我之故,受盡折磨。”
所以她之前才會幫助他逃離公主府這片涸轍,要與他相忘于江湖。可是這個蠢貨、這個瘋子,竟轉身投向沸鼎,她不得不将他撈回身邊來。
裴望初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珠簾一寸之外,他問她:“難道殿下對我是十分不忍,無一絲貪求?”
自然是有的。他這樣好,很難叫人不生妄念。
只是……
“不值一提罷了。”
真是好一個不值一提。
裴望初将要落在她肩頭的手又垂了下去,香爐裏燃着的蘇合香快給她剔滅了,仍不見她轉身。
“所以您讓我搬去得月院,是下定決心要我遠您而自保,是嗎?”
謝及音低低“嗯”了一聲,“莫要辜負我這一片苦心,以後少往主院這邊來。”
許久之後,身後那人應道:“知道了。”
珠簾相撞,她聽見鐵索曳地的聲音,繞過屏風朝外走去,漸漸被院子裏靡靡纏綿的琴瑟聲蓋過。
爐煙終是熄了,室內驟然生冷。謝及音站得雙腿有些僵硬,卻不想回頭去看空蕩蕩的屋子。
她一低頭,一滴無知無覺的眼淚落進了香灰中。
她伸手去碰那香灰,被燙得縮了一下手,忽聞身後傳來聲響,珠簾一陣亂撞。
她未及反應,被人從身後攬入懷中,清冽如竹上雪的氣息落在她耳邊,密密織成一張網,幾乎要将她勒窒。
“好狠的心啊,殿下,”嘆息落在她後頸,勾起一陣輕顫,“那你就忍心見我渴死在你面前?”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