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離開

裴望初離開後, 識玉進來服侍謝及音洗漱更衣,見她長發削落至齊肩,識玉頓時紅了眼眶。

“您又何苦這般糟蹋自己……”

謝及音不語, 抓起剪刀,捋過頭發,對着銅鏡将末端細細修剪整齊,然後堪堪用一支雲紋檀木釵簪起。

華髻随雲消,愁絲如夢去。

“把我的幂籬找出來, 待我沐浴更衣, 去栖雲院看看驸馬。”謝及音淡聲道。

她們到達栖雲院時已近黃昏,崔缙仍未醒, 府醫和外面請來的善治溺症的大夫正圍在一處讨論病症, 見了謝及音,忙起身走來行禮。

謝及音朝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問道:“驸馬的狀況如何?”

大夫道:“驸馬爺腹中仍有積水,兼具驚吓過度, 心肺郁結, 寒氣積于內而熱氣浮于外,此溺症之重也。小人已開具驅寒散熱的藥方, 服侍驸馬喝下, 能否挺過此險,只在這兩日, 若三日後仍未醒,還請殿下早做準備。”

謝及音半晌無言,識玉将大夫送了出去, 安排他在府中住下,明日早早來栖雲院裏守着。

謝及音走進內室, 挂起床帳,端詳着崔缙蒼白病弱的臉色,開口喚了他一聲:“崔青雲。”

崔缙沒有反應,謝及音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我與你雖無情分,也無仇恨,你若亡于此,倒真成了孽緣。我雖不必為你守寡,只可憐崔夫人中年喪子,你那幾個堂兄庶弟也都不長進,崔家……恐要至此沒落了。”

她說完就轉身離開,倏爾,似是有風吹進室內,床上那人的手指輕輕一縮。

第二天平明時分,來自大魏西部邊境的斥候攜戰訊踏醒洛陽城的黎明。

太成帝昨夜服丹後與嫔妃雙修至深夜,卯時未起,命張朝恩宣布停朝一日,又宣宗陵天師進來侍香,饧眼躺在床上聽他論帝王修仙之道。

宗陵天師說君主是人間天子,“……您德厚流光,身兼天道,與仙人之間的距離要近于常人。凡俗蝼蟻想要修成神仙,需要數百年的大機緣,而您已為帝王,只需常服金丹,縱不化神,亦能求得彭祖之壽數。”

太成帝正聽得入迷,司馬王铉、虎贲校尉衛時通攜西境急奏前來宣室殿,張朝恩進去通禀,旋即又被太成帝罵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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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時通是太成帝的駕側之人,一切好說,不好打發的是這位大司馬。眼見着王铉面露不忿,張朝恩笑眯眯道:“陛下信任司馬大人的本事,說朝中但有冗務,先聽您處置,待陛下修得道成,再來過問凡塵事也不遲。王大人,陛下視您如肱骨吶!”

王铉心中冷哼,什麽肱骨,不過是勤政時相疑,怠政時相倚罷了。

他面上不顯,朝張朝恩一拱手,“若陛下有令,還請中常侍早些相告。”

王铉離了洛陽宮,馬車停在崔家後門,崔元振親自相迎,叫人備下酒菜,在小書房中議事。

王铉食不甘味,數次擱下食箸,嘆氣道:“那馬璒是靈帝舊臣,世為西州牧,今上登基後,因其拒不歸順,屢次欲征讨西州,可惜被河東郡的叛亂絆住了腳,怕再生戰事,會鬧得內朝不寧。今上本欲休養生息,而後論戰,誰料那馬璒反的更快,竟敢自立為西涼王,與羯、氐勾結,欲犯我大魏。”

崔元振問道:“難怪伯鈞兄一早入宮,原來是為了此事。是戰是和,陛下怎麽說?”

王铉搖頭道:“陛下正召宗陵天師在內,說不理冗務。”

崔元振心下了然,“您是大魏司馬,掌數萬精兵,陛下既不理事,只能交由您決斷,這也是好事。”

“倒未見得好在哪裏,”王铉道,“咱們陛下生性多疑,他今朝不理事,不代表明日不理事。若我發兵出戰,他要疑我擅權,若我置之不理,丢了城池,他要怪我不力。且說不準,此事是他故意撂給我,好治我個兩難。”

崔元振也搖頭嘆息,“想當年,我輩情同手足,共伐無道之主,好不意氣風發,今朝一主二臣,反倒處處掣肘,動辄得咎,好沒意思。”

也不知王铉有沒有聽出他的畫外音,苦笑了一下,“還說當年做什麽,不如借酒澆愁。”

王铉将西州馬璒造反一事詳告崔元振,崔元振試探王铉對太成帝的态度,又勸解了他許多話,直到午後才放、送他離開。

王铉走後,崔元振兀自在書房中思忖半晌,鋪開紙墨寫了封信,交崔夫人送去嘉寧公主府,親自遞到崔缙手裏。

轎子落在公主府門口,沒有将人擋回去的道理,謝及音戴着帷帽起身相迎,無奈地告訴崔夫人道:“驸馬他不慎落水,因怕二老擔心,所以未曾相告,只靜卧休養。夫人有要轉交的書信,交予本宮即可。”

一聽此言,崔夫人着了慌,偏鬧着要去見崔缙。識玉站在門外朝謝及音輕輕搖頭,表示崔缙尚未蘇醒,謝及音心中稍定,陪崔夫人往栖雲院去瞧瞧。

謝及音叮囑她道:“大夫說要平心靜養,待會見了驸馬,還請夫人不要喧嚷。”

栖雲院中,藥童在堂間熬藥,崔夫人焦急地進了內室,見到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崔缙,情不自禁地掩面痛哭起來。謝及音無言站在一旁,陪她作出幾分傷心情狀,正此時,忽聽床上傳來一聲低低的□□。

“娘……”

崔缙聞見滿室藥味,聽見婦人的哭聲,隐約還有嘉寧公主的聲音,緩緩擡起了沉重的眼皮。

見他醒來,崔夫人撲上去,“我的兒!你怎麽病成了這般模樣?你叫娘如何放心留你在公主府中?”

這話說得有幾分冒犯,謝及音在旁不言,崔缙慢慢看向她,又将視線轉回崔夫人身上,啞聲說道:“是兒子……不小心……您別責怪……殿下。”

崔夫人抹淚道:“既非寒冬臘月,又非虎穴龍潭,你一個虎贲校尉,還能掉進湖裏淹死不成?”

謝及音遮在帷帽下的嘴角一勾,轉身慢慢出了內室,留他們母子敘話。

廊下的風吹散了身上的藥味,識玉湊上來給她披披風,謝及音低聲問她:“得月院那邊還有人嗎?”

識玉小聲道:“這兩日一直沒什麽動靜,只夜裏還有燈亮着。”

謝及音只嗯了一聲,卻沒有什麽吩咐。

識玉問道:“如今驸馬已醒,您是擔心若裴七郎再不離開,驸馬會報複他?”

謝及音輕輕搖頭,“我是覺得……快了。”

崔缙安撫下崔夫人,待她離開公主府後,拆開了崔元振寫給他的信。信中告訴了他馬璒造反的事,叫他寫折子向朝廷自薦,領兵西征。崔缙握着信嘆氣,心想,他恐怕還得休養一陣子。

是夜如水,月上中天。

得月院裏未點燈,裴望初站在庭中望夜空,手裏把玩着一把精巧的匕首,地上躺着被五花大綁黏住嘴的柳郎倌。

過了一刻鐘,鄭君容拎着兩個陶壇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師兄,油已經潑好了,幾時點火?”

裴望初望着星象道:“亥時三刻,心宿在中,主大火。”

還有将近一個時辰,裴望初撩袍單腿蹲下,用刀尖挑起柳郎倌的臉,左右細細端詳,忽而朝鄭君容道:“從謙,你過來看,他中庭是不是與我有幾分相似?”

鄭君容對比了半天,下結論道:“是有幾分,但兩個人相似,須得眉眼如出一轍,他這賊眉鼠眼的,怎麽能跟師兄你相提并論。”

裴望初鳳目微垂,輕聲對柳郎倌道:“怪不得柳梅居那麽多人,殿下只優待你……竟将你縱得背主犯上,罪該萬死。”

柳郎倌吓得瞪大了眼睛,奈何手腳被縛,嘴也被封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憑你這張臉,本可以留你在殿下身邊……真可惜。”

裴望初手裏的刀尖沿着柳郎倌的側額滑到耳際,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如今只能借我一用了。”

刀尖緩緩穿透皮肉,如琢如磨,将柳郎倌整張臉皮切了下來。柳郎倌一聲驚喊被扼在喉嚨裏,兩眼一翻,疼暈了過去。

鄭君容端來一盆藥水,裴望初将臉皮丢進去處理了一番,使其不至于變質生味。然後又掏出上次宗陵天師給他的鑰匙,解了套在腳上的鐵枷,扣在柳郎倌雙腳上。

如此一番忙碌,到了亥時。

鄭君容往柳郎倌身上潑了半罐油,将他拖入房中,點火之前,他觑了一眼裴望初,問道:“師兄真不給嘉寧公主留封信嗎,做得這樣逼真,萬一吓着殿下怎麽辦?”

裴望初正拿着帕子擦濺在臉上的血,聞言半天不語,忽而又勾了勾嘴角。

“她會在乎嗎……她都不要我了,還會在乎我是死是活嗎?”

鄭君容倒是能體諒謝及音的苦心,勸他道:“殿下也是為了你好,聽說驸馬已經醒了,西境出事,今上很可能起用崔家,你再不走,萬一他報複你怎麽辦?”

“這些話不必你來勸我,我心裏明白。”裴望初說道。

他打開火折子往柳郎倌身上一扔,明火見油便竄,連着門窗桌椅、窗簾屏風,瞬間竄成一片火海。

火光映着裴望初的眉目,明暗間顯出幾分悵然,他的聲音在劈啪作響的燃燒聲裏也漸漸不甚清晰。

“我雖明白,可我心裏仍怨她,甚至是恨她……她如此心狠,若疑心我死了,也該有幾分難過,好叫她也嘗嘗這傷心的滋味。否則我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裴望初望着火焰阖目嘆息,眼皮裏依然是一片金光隐現,那火焰逼近,仿佛也将他的心燒得痛灼。

正如她與他斷情絕意時那般。

見火勢燒得差不多,裴望初也已經遠去,鄭君容往臉上抹了把灰,朝外狂奔呼喊院中走水。

公主府中剎那亂成一片,岑墨帶着府衛趕來救火,鄭君容在旁大聲哭喊說裴七郎還在裏面,要他們先救人。可這火燒得巧,将門窗都堵得嚴嚴實實,待将火撲滅後再進屋,“裴七郎”已被燒得面目全非,幾乎成了一堆一碰就散的焦炭。

謝及音聞訊而來,崔缙聽說燒死了裴七郎,讓下人将自己擔在椅子上,一路擡到了得月院。

那焦炭般的屍體就橫陳在大火摧殘過的斷壁殘垣中,沒有人敢去碰。謝及音扶着識玉才堪堪站穩,聲音極輕地問她:“他一定是走了,對不對?是離開了,那不是他……”

識玉的目光落在屍體雙腳間的鐵枷上,抿唇不語,也紅了眼眶。

崔缙招手讓岑墨上前,從懷中掏出一把鑰匙交給他。這是他将裴望初讨回府中時,廷尉司直送給他的,正是打開裴望初腳上鐵枷的鑰匙。

“勞煩岑中尉用這把鑰匙去開他腳上的鐵枷試試。”

岑墨接過鑰匙,走到屍體旁蹲下,只聽“啪嗒”一聲,那鐵枷被打開,應聲而落。

謝及音臉色驟然一白,當即就要上前查驗,被岑墨和識玉聯手攔下,岑墨勸道:“殿下,斯人已逝,讓他安息吧。”

謝及音還是懷疑,可被打開的鐵枷就在她面前,容不得她不信。她始終沒能想出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眼睛一眨,眼淚簌簌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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