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偏愛

一切堪堪停在失控的邊緣。

德陽宮的青石地板有些涼, 裴望初單手護在她頸間,親吻她的眼睛,低聲懇求她:“不要騙我……殿下, 哪怕拒絕我,也不要騙我。”

可他何曾給她留拒絕的餘地。

謝及音環住他,以一個溫柔耐心的吻來安撫他,直至他的脈搏漸漸平息,雙眼中的隐紅消盡, 黑玉似的, 只映着她的面容。

“我會留在洛陽陪你,巽之, 不會騙你。”

謝及音擡手撫過他的鬓角, 指腹輕輕按在他眼尾,仿佛在安撫一只驚弓之雁。

“別怕,我不騙你。”

她又耐心地重複了一遍,然後緩緩抽開自己的衣帶, 低聲問他:“要嗎?”

“在這兒?”

“在哪裏都可以。”

她已經一退再退, 挑斷了底線,再縱容他, 又能荒唐到哪裏去呢?

裴望初沒有脫她的衣服, 只撩起她的石榴裙,将她從青石板上抱起, 緊緊擁在懷裏。

這是一次溫柔似水的情/事,是對她承諾的試探,也是她最坦然的安撫。

謝及音摟着他的脖子深深喘息, 終是不耐地垂目道:“快一些……”

嘉寧公主戌時入宮,鬧了這一通, 眼下已過了子時。衆人都跪在殿外,被夜風吹得瑟瑟發抖,鄭君容也縮在避風處,嘆息聲一聲接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殿內終于有了動靜,喊人進去。除了鄭君容沒人敢應聲,他搓了搓手,折身走入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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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仍是一片狼藉,但兩人的氛圍似乎緩和了許多,嘉寧公主靠在太師椅裏,他那慣會連累人的好師兄正站在她身後,一邊給她揉按雙肩,一邊低聲與她說話。

“殿下若是困了就先去睡,有什麽事可以明天再說。”

“不必,就現在。”謝及音睜眼看向鄭君容,十分客氣道:“勞煩鄭天師去請太醫署的太醫來,給咱們陛下好好診一診。”

鄭君容聞言,下意識看向裴望初,裴望初輕輕搖了搖頭。

他的身體狀況他自己清楚,既然已經得償所願,何必再惹她難過,若是把人氣得狠了,他也心疼。

于是鄭君容說道:“宮主自己對丹道研習精深,一應症狀、如何調理,也比太醫署的太醫明白,殿下若想知道,不如讓宮主自己交代。”

謝及音似笑非笑道:“本宮不信天授宮會有什麽正經醫術,你不去請,要本宮親自去請?”

鄭君容再次看向裴望初,見他無奈點頭,只好領命,“殿下莫急,我這就去。”

他躬身退到殿門處,謝及音卻又叫住了他,“等等。”

鄭君容停下,“殿下還有何吩咐?”

“再去找幾個力氣大的禁軍來,将這煉丹的鼎爐拖出去砸了,一應器皿,也都毀掉。”

“呃……”鄭君容一僵,心中有些替自己後怕,謹聲道,“遵命。”

殿中又只剩下了他們兩人,□□後有些恹恹的倦意,謝及音撐額輕按太陽穴,閉目小憩。

裴望初在她耳邊道:“渴不渴?我叫人從別處送些茶水進來。”

是有些渴,五髒六腑裏仿佛有細細的火苗在燒。方才她一時動情,又心疼他,應了他不少事,冷靜下來回想,簡直處處蹊跷。

他當初答應放她離開,答應得那樣痛快,原來是陽奉陰違,先派許多人來公主府中纏她,見此計無效,又使出苦肉計這種下策。

可是下策歸下策,苦卻是真的苦,叫她一時氣得牙根癢,又不忍冷臉同他算賬,怕再把人逼出個好歹。

罷了……來日方長,往後算賬的日子久着呢。

思及此,謝及音面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握着裴望初的手讓他繞到身前來,“我不渴,七郎不必折騰,倒不如自己先說說,你的身體是什麽情況?可有哪裏不舒服?”

裴望初握着她的手撫上自己的臉,她的指腹微涼,落在紅痕處很舒服。

她說不走了,裴望初的口徑就變了,安撫她道:“只是砂毒淤積丹田,不算什麽絕症,日後悉心調理即可。”

謝及音輕輕揉着他臉上的紅痕,聞言嘆息道:“我對天授宮實在是沒什麽好印象,勸你不要瞞我,若是過會兒與太醫的話對不上……”

“暫不危及性命,至于別的,殿下不必牽挂。”

謝及音默然一瞬,又問:“可會影響子嗣?”

“殿下覺得受影響了嗎?”裴望初聞言輕笑,一邊不願惹她難過,一邊又暗暗受用她的關心,“只有殿下想要,就不會影響。”

回想起剛才的放浪,謝及音耳垂隐隐發熱,她又默默合上眼,不說話了。

前來德陽宮的路上,鄭君容悉心叮囑了太醫一番,教他如此如此答話。這對出身天授宮的師兄弟在性命攸關之事上向來有默契,太醫給裴望初診斷過後,故意将症狀往輕了說,竟與裴望初所言八九不離十。

謝及音懸着的一顆心這才緩緩落了回去。

折騰得天都要亮了,謝及音才在偏殿歇下,這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時,裴望初正在帳外守着她,為她提起繡鞋,說道:“等會吃過飯,有樣東西要請皇後娘娘過目。”

她乏得很,懶得與他争逞口舌,随他一會兒“殿下”,一會兒“皇後”地亂喊。可是當他在妝臺前為她梳起繁複的高髻時,謝及音輕輕蹙眉道:“何必弄得這樣誇張,绾成偏髻即可。”

裴望初正專心致志,“過會兒再給你梳偏髻,眼下先聽我的。”

謝及音的五官生得極好,不施粉黛時清絕出塵,待細描柳眉、薄施胭脂、輕抹朱唇,則又是另一種明豔動人。

華麗的高髻襯得她更加端莊,在一旁打下手的識玉也不免驚豔道:“殿下從前是仙女下凡,如今卻是神女臨世了!”

謝及音嗔她道:“你也陪他一起胡鬧,當本宮是木頭娃娃麽?”

正說着,卻見一行宮女魚貫而入,個個将檀木盤捧到眉際,盤中放着一套金玉璀璨的鳳冠,瞬間照得室內金光閃閃。

尚衣局的尚宮帶着八位繡女走在最後,她們合力托着一套玄色的皇後衮服,另有兩個繡娘在後捧着捧着拖地的披帛。

謝及音當場愣住了。

裴望初見狀一笑,溫聲道:“煩請皇後娘娘移步,試一下明日登基大典時要穿的衮服。”

謝及音一時未回過神來,“明日……”

“嗯,明日帝後同時參禮,待試過衮服,會有尚書省的禮官來教你流程。”

裴望初輕聲在她耳邊道,“昨晚之前,不敢讓你知曉,怕你不同意,還望皇後娘娘見諒。”

謝及音又好氣又好笑,“難道我如今就同意了?裴七郎真是打得好算盤,時間也趕得如此湊巧。”

裴望初不敢辯白,擡手為她順氣,“此事确實是下策,你若心裏有氣,盡可罰我罵我,實在不行,就叫儀典往後移幾個月,待你氣消了,想通了,咱們再辦。”

這話說得可真是有恃無恐,封後大典可以拖,難道登基大典也能拖麽?拖來拖去,他就不怕夜長夢多,拖出亂子來?

謝及音緩了口氣,對裴望初道:“你來內室,我有話與你說。”

這發髻沉得很,繞過屏風後,謝及音慢慢沿着榻邊坐下,裴望初為她斟茶,遞到她手邊。

他說道:“你若是要罰我,不必避着別人,訓誡帝王本就是皇後之責,我不怕叫人知道。”

罰他什麽?是打他耳光還是叫他跪着?他這人性子古怪的很,只怕是罰得越狠就越合他心意。

謝及音接過茶盞,慢慢說道:“登基大典是新朝之始,不可兒戲,我既然答應你留下,自然要做你的皇後。雖然你此舉實在是過分,但為大局計,我也不是不能答應。”

聽她說答應,裴望初的心先落下了一半,“看來殿下還有條件。”

謝及音道:“我要與你約法三章。”

“哪三章?說來聽聽。”

謝及音邊思索邊說道:“其一,你要專心調養身體,不可再沾染丹藥。”

“可。”

“其二,有求直言,有話直說,不許你再算計我。”

裴望初聞言一笑,“我有求,殿下一定答應麽?”

謝及音瞪了他一眼,“這是我在立規矩,哪有你讨價還價的份。”

“好吧,”裴望初輕聲嘆了口氣,“可。”

“其三,既為帝王,日後當以國事為重,要做臣民表率,不可輕言生死,亦不可輕言棄位。”

這一條,裴望初沒有急着答應。“不輕言生死”幾個字說得輕巧,若是輕易應下,日後若有不測,豈不是叫他自套枷鎖。

謝及音柳眉微挑,“七郎不願麽?”

“這一條,我亦有三章,要殿下先應,我才能應。”裴望初俯身撐在她身側,雙目沉沉,笑意不達眼底。

謝及音望着他的眼睛,一時有些出神,半晌才道:“你說。”

“其一,你做大魏的皇後,既掌皇後鳳玺,也掌天子玉玺。”

雖有些出格,倒也不算離譜,謝及音應下了,“可以。”

“其二,不許你以國事為由,逼我做傷及你我情意的事,譬如納妃。”

謝及音莞爾,“你當本宮樂意膈應自己麽?”

“這算應了?”

“應了。”

“其三,”裴望初伸手撫上她的鬓角,緩緩擡起她的下颌,鳳目半阖,柔聲道:“百年之後,若我先崩,大魏江山托付給皇後娘娘,若皇後娘娘先崩,我要為你殉葬。”

謝及音雙眉一蹙,“巽之!”

“答應我。”

她一時不言,裴望初眉目微冷,“那你此章是何意?昨夜哄我的話,今日就要反水嗎?”

謝及音氣急,“是我反水還是你無理取鬧?要麽你我一起死,要麽誰也別陪着誰,你說這種話是何意,真當我心裏沒有你嗎?”

“這不一樣,”裴望初長長一嘆,“就算沒有我,殿下也是明珠,當光披四海,照耀九州,但我若失了殿下,便一無所有……你真當我愛這凡塵羁縻,勞碌不休嗎?我只是愛你而已。”

此話說得太重,謝及音心中又酸又黏,她想勸他惜命,勸他愛這世間種種,裴望初卻先一步搶了她的話。

“我不強求殿下心中只有我,殿下也不要強求我心中有其他,我們各退一步,各得最合适的歸宿,好不好?”

謝及音緩緩搖頭,“不好。”

裴望初默然半晌,又問道:“倘你我尚有兒女在世,你能舍得下他們,随我而去嗎?”

謝及音一噎,反問他:“那你能嗎?”

裴望初一笑道:“我能。”

謝及音倒吸了一口涼氣。

“所以殿下不必與我比心狠,你我終究是不一樣的人,我從不怪你,”裴望初低頭在她額間落下一吻,“我最初愛的即是這樣的你。”

若她并非如此,當年她身為謝氏的公主,又怎會救一個裴氏的逆臣。

她的愛如月印萬川,一月在天,萬川得映,身為凡塵細流,能得她偏愛已是萬幸,怎舍得那明月墜落,令四海如長夜?

“答應我吧,阿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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