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有孕

永嘉二年春, 太醫署來顯陽宮中為帝後請脈。

時春風乍起,楊花逐柳絮,紅鯉仰湖波, 擡頭忽見百鳥盤旋,久久不去。

老太醫再三确認後才敢起身行禮道賀:“皇後殿下身懷有孕,已二月有餘。”

雖是意料之中,也是求了一份心安。裴望初給她披了一件披風,随她去廊下看這滿院熱鬧的春光。

“高興嗎?要辛苦好一陣子了。”

隔着衣服, 他的掌心落在謝及音的小腹上, 有些好奇,但更多是憂慮, “可惜我一分一毫都不能替你分擔。”

謝及音笑他:“不能分擔便罷, 你倒是先替我緊張上了。”

裴望初确實有些緊張,縱然知道太醫署醫術高明,她的宮寒之症也調理得很好,但懷孕生子這種事, 總歸還是在冒險。

天授宮的藏書裏有教婦人如何吐納調養的內容, 裴望初先自己練了半個月,确有五感通暢、氣血充裕之感, 并無不适的反應, 這才在晚上睡前慢慢教給謝及音。

見她耷着眼皮坐在床上,裴望初關切道:“這是怎麽了, 是餓了,還是哪裏不舒服?”

“年節的時候不該喝那麽多酒,算算時間, 孩子是那時懷上的。”

“是擔心孩子嗎?太醫說眼下未見不足之症。”

“不是……”謝及音欲言又止,轉身面朝裏躺下, “罷了,睡吧。”

她若是心裏有事,晚上必然難眠。裴望初的掌心落在她肩上,猜測道:“莫非是想喝酒了?”

“不能喝。”謝及音聲音很輕,但态度堅決。

确實不能喝。只是這樣忍着,會叫人心裏不自知地煩躁,而裴望初比她自己更見不得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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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相對沉默了片刻,裴望初嘆了口氣,轉身出去了。謝及音心中一動,坐起來往帳外張望,過了一會兒,見他轉過屏風來。

“梨花白酒性溫和,我叫人兌了一半的水,放在爐上煮透,等會送上一盞來,你用筷子蘸着,略嘗一嘗味道。”

謝及音擁衾望着他,無奈道:“你不能這樣,巽之。”

“哪樣?”

“我如今受懷孕影響,或不能自持,你應從旁勸誡,怎麽能助纣為虐呢?你這……你這還不如識玉能勸得住我。”

裴望初坐在床邊,攬起她落在肩頭的一縷長發,輕聲笑她,“你指望我拒絕你麽,讓我在旁看着你有求而不得,這分明是折磨我。”

謝及音頗為無語,過了約小半個時辰,識玉将酒盅端了進來,有些埋怨地偷偷看向裴望初,想不明白他怎麽敢縱着殿下胡鬧。

酒盅裏只有淺淺的一個底,要靠近了才能聞得見酒味,旁邊還擱在一根用來嘗味的筷子。

謝及音将酒盅端起來又放下,再次端起,卻是遞給裴望初,“你喝掉。”

裴望初将那一盅底兌了水的梨花白喝下,甚至不夠咽到喉嚨,就已在舌尖彌散。

識玉見狀放了心,端着酒器退下,謝及音将他拉上床,見他半阖的眼裏含着笑,似是早已看透她的想法。

謝及音面上一熱,扯過纏金绡帳用的绛紅軟綢,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聽話得很,任憑擺弄,叫他不許動,于是他連呼吸也屏得很弱。

柔軟的觸感覆上來,僅僅是一觸即離,蜻蜓點水尚有漣漪,她卻輕盈得仿佛沒有靠近過。

或許她同樣有幾分不甘心,挺翹的鼻尖在他唇邊輕輕挨蹭,想從他輕淺的呼吸裏捕捉一點未散盡的酒意。

明明是梨花白,卻有如蘭似麝的薄香,只教人五感未醉,心已先醉七分。

“很久以前,我曾夢見過這個場景,”裴望初啓唇輕聲道,“夢見殿下讓我跪在床上,親手解開我的衣衫。你說我是你救回來的,生死都當由你,若是不能盡心侍奉,你就要拿沾了鹽水的鞭子,親自把我骨頭抽斷。”

是嘉寧公主府第一次廣宴賓客,她于席間命他作宮體詩,後又以忤逆為由讓人抽了他三十鞭,那一夜十分難捱,他斷斷續續做了夢。

那是他第一次見她盛氣淩人的樣子,抛開種種因由不談,他其實……

有些迷戀她難得的驕縱。

謝及音卻對此話大吃一驚,辯白道:“你不要瞎說,我怎會如此!”

“只是做夢而已。”

“做夢也不能污蔑我!”

她從前救他,多半是見他可憐,縱有暗中思慕,也絕不會作出此等強人所難之事。

聽她一番急聲自辯,裴望初幽幽嘆了口氣,“那可真是可惜。”

謝及音瞠目啞然,氣得擰了他一下,倒頭就睡。這麽一鬧,想喝酒的那點念頭也散了,困意很快湧了上來。

裴望初摘了覆在眼前的紅綢,也在她身旁阖目而眠,睡前難以自禁地又回憶了一遍那個久違的夢。

自皇後懷孕後,太醫署的太醫見皇上的次數比見皇後還要多,只因除了日常彙禀外,他們陛下還要悉心請教婦人生産的相關道理,似有精研此道的意思。

洛陽城裏有一位極善接生的穩婆,曾多次成功令婦人生下寤生子、臍帶繞頸的胎兒,極有盛名。裴望初派人查探幹淨後,将她請來為皇後接生,對她态度十分敬重。

穩婆年紀約四十多歲,瞧着十分面善,恭聲回話道:“數年以前,胡人入關時,民婦一家曾托皇後娘娘福蔭,一同前往建康,于亂世中得以阖家保全。民婦一家皆感念皇後娘娘的恩德,若能為娘娘接生,民婦不求榮寵,但求娘娘生産順利,母子順遂!”

此事裴望初已查到,所以才敢讓宮外的穩婆入宮。他态度和善道:“皇後生産那日,我想在她旁邊陪侍,是否會讓你覺得拘謹害怕?”

穩婆從容道:“只要陛下不忌諱血光,自然是陪在娘娘身邊更好。”

五月底,太原傳來好消息,王瞻和王旬晖已經控制住王家,厘清王家私産,發現王家記在家奴名下私屯未報的田地竟然有一萬畝之多,王氏塢堡之內,還蓄養着被迫淪為家奴的百姓七百多人。

他們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恢複這些百姓的良民身份,又将兼并的土地以當初價格的一半退還給他們,許其先耕種,三年內交齊贖地的銀錢。

洛陽朝廷也收到了王家補交的二十萬兩稅銀,這筆錢被裴望初拿去擴建太學,從各郡縣簡拔寒門弟子進入其中修習,以備将來在朝中為官。

在世家把持九品中正的局面下,這并非是件容易事,二十萬兩銀子砸進去,真正能進入太學的寒門弟子不過百人左右。

天氣漸熱,炎日之下,洛陽宮像一座巨大的蒸籠。謝及音熱得睡不着,裴望初一邊給她掌扇,一邊将朝中的事講給她聽。

“我拟诏嘉許了太原王氏,以後王家直系子弟為官可直升七品,怎麽樣,不算虧待子昂兄吧?”

謝及音支頤而笑,“這自然是優待,只是大魏世族慣于貪得無厭,下能兼寒門之地,上能竊君王之器,你給的這點好處,未必能打動他們效仿王氏,說不定他們背地裏還要笑話王家丢了西瓜撿了芝麻。”

裴望初不以為然,“眼下他們看不起朕給的芝麻,等他們都跌了跤、砸了瓜,才能明白什麽是明智之選。”

“七郎有何明計?”

屋裏再無他人,裴望初卻偏要她附耳過去。

她鐘愛檀香,冬日香濃,夏日香薄,随着團扇輕風迎面送來,別有一番沁人的風雅。

見他許久不言,鼻尖蹭來蹭去又鬧得人癢,謝及音忍笑掐他,“你到底說不說?”

“我說,”裴望初見好就收,忙道:“太原王氏指了一條活路,陳留蔡氏指了一條死路。”

“陳留蔡氏……你是說,蔡宣蔡司徒?”

裴望初點點頭。

永嘉新朝,曾經的三公或身死名隕,或黯然退場。裴望初從倒戈支持他的世家中選了溫和敦儒、明哲保身的繼任者,只有蔡宣是個例外,他脾氣火爆、為人貪婪好鬥。

謝及音思忖半晌,揶揄他道:“原來你早就琢磨着要拿他開刀,我還以為你那時是真的醉心丹藥,不想活了呢。”

裴望初道:“我就算要死,也要安排好身後事再死。等我死了,這大魏的皇帝讓子昂兄來做,他早晚也得收拾這群老東西,等內朝煥然一新了,再迎娶你為皇後,你們才能和和美美過一世,是不是?”

他越是聲調柔和,就越顯得陰陽怪氣,聽得人牙酸。

不知怎麽又踢翻了醋壇子的謝及音十分無奈,拍了拍他的臉,重複她那套屢試不爽的話術哄他。

“我只做你的嘉寧公主,大魏皇後,你一個人的殿下,此生此世,心裏眼裏也只有你一個,行不行?”

裴望初亦是百聽不厭,溫然笑道:“殿下恩遇深厚,實乃望初之幸。”

今年長夏難捱,連月未雨,太陽灼得人皮膚疼。

朝堂上漸漸多了不少煩心事,譬如世家們以天旱為由,聯合上書要求永嘉帝停止改制,并下罪己诏,以息天怒。

每日早朝都吵得不可開交,這些事裴望初不敢讓謝及音知道,只挑一些輕松的事與她說。謝及音并非對此全無知覺,只是不忍多問,每日派黃內侍在外悄悄打探。

夜裏也熱,裴望初常徹夜給她掌扇,謝及音睡得安穩,夢裏也是習習涼風不絕。

待熬過了八月,天氣日漸好轉,八月末一場暴雨沖洗了連月的悶窒,連窗外的蟬鳴聲也是清潤的,似是一夜之間桂花含苞、葡萄紅紫,明明是夏盡秋來,卻教人精神一天好過一天。

改制仍在軟硬兼施地推行,太原作為一個範例已經初顯成效,為大魏世家和百姓指了一條明路。太學中出現第二種立場,論才學、風骨、見識,這些歷經層層阻礙才進入洛陽太學的寒門子弟,并不遜色于世家子,無論是為了自身利益還是為了身後無數的寒門,他們都會站在永嘉帝這一邊。

尖銳的矛盾正在醞釀,時機漸漸成熟,一封彈劾陳留蔡氏的折子遞到了永嘉帝案前。

折子的主人是禦史臺新銳徐之游,他受命暗中尋訪陳留郡,搜集到蔡氏為禍鄉裏的鐵證。

陳留郡守世代為蔡氏壟斷,朝廷郡縣俨然成了蔡氏的私有封地。蔡氏不僅兼并土地、逼良為奴,還常以朝廷名義征役百姓,為自家興土木,深塢高樓,其雄偉華麗不遜色于洛陽宮。

更有族中子弟為禍鄉裏,行徑如匪。司徒蔡宣的堂侄喜歡擄他人/妻女為妾,陳留方圓兩百裏,若知道誰家要娶妻,當夜必帶家丁上門,若女子貌美,則掠為妾奴,若女子貌寝,則當場殺害。

如此種種,罄竹難書。這封折子洋洋灑灑數千字,書者同悲,幾近下淚。

裴望初讀完之後默然許久,暗中召見徐之游與鄭君容。

“從謙,你從欽天監調些得用的人給徐卿,讓他先行往陳留郡去撒網,待今年年底,朕要親自往陳留去一趟,把蔡氏拔幹淨。”

鄭君容領命去點人,裴望初又仔細叮囑了徐之游一番,“虎狼盤踞鄉間,必然有恃無恐,我知徐卿是意氣沖懷、不抒不快之人,朕給你一個陳留的線人,若你遇到危險,及時給朕遞信。朝廷肱骨,不能折于溝壑,明白嗎?”

徐之游深感皇恩,鄭重叩拜:“臣必不辱使命!”

徐之游動身前往陳留,每月都會有密信傳來,向裴望初禀報陳留的情況。朝堂上,他愈發偏袒蔡宣,凡有彈劾,一律按下不表,反而多加封賞撫慰,這令蔡宣更加目中無人,放肆狂妄。

秋盡冬來,天氣轉寒,轉眼到了十一月。

眼見着要到了謝及音分娩的日子,兩人都有些緊張。前朝後宮兩重事,壓得裴望初有些喘不過氣,但這種情緒從不曾在謝及音面前表露,他尚有耐心為她绾發描眉,陪她去院中撫琴,拾海棠果泡酒,以待來年。

謝及音寬慰他道:“這孩子乖得很,太醫署和穩婆都說他胎位很正,臨産時不會折磨人,不信你摸摸看。”

隆起的小腹上有輕微的動靜,能感受到一個生命日漸蘇醒。

“你乖一些,”裴望初額頭輕輕抵在她肚子上,低聲道,“你娘辛苦太久了,還是留着力氣出來折磨你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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