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尾聲

荒唐, 簡直荒唐,公主如何能做皇儲?

聽聞這一口風的世家們炸開了鍋,仿佛正悶頭吃草的驢被人猛踹一腳, 還沒想清楚是什麽緣故,先尥着蹶子嗷嗷叫起來。

出身趙郡李氏的禦史李儒當即上折子駁斥此事,裴望初壓下折子,在宣室殿召見他,聽他長篇大論了一通男尊女卑。李儒對自己引經據典的奏論十分滿意, 言畢頓首, 傲然地仰着頭,等着史官為他記一個犯顏直谏的诤臣之名。

“你說, 男尊女卑, 是為天道,”裴望初身着帝王玄衣,坐在上首,漠然地望着李儒, “那朕問你, 若是拜見母親、祖母、外祖母,你是跪是立, 是你拜她們, 還是她們拜你?”

李儒道:“臣拜族中女性長輩,此為孝道, 非因男女之別。”

“李卿的意思是,孝道之重,重于男女之別, 是嗎?”

李儒略一思忖:“正是。”

“那在李卿眼裏,孝與忠, 又是哪個更重?”

李儒想了想,說道:“為人子當盡孝,為人臣當盡忠。一是為小,一是為大,自然是國在家先,小在大後。倘忠孝不能兩全,應當先忠後孝,忠重于孝。”

“看來李卿想得很清楚。”

裴望初笑了笑,扶案傾身,冕旒上的玉藻珠微微搖晃,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只聽高位上的帝王緩聲說道:“清麟公主是朕和皇後的女兒,是皇室血脈,爾等身為臣子,難道不該忠嗎?尋常見了她,難道因她是女兒身,就不跪了嗎?”

無論公主還是皇後,都是皇室中人,與臣子之間有等級之別。李儒聞言,連忙自辯道:“自然該跪,自然要忠,可這與立儲——”

裴望初打斷了他:“在忠面前,孝且立不住,遑論男女之別,李卿今日以清麟是女子為由反對朕立她為皇儲,意思是要抛開忠孝兩重不顧,但論男女之別,是嗎?”

這不忠不孝的帽子扣下來,吓得李儒跪倒在地,指天明鑒。裴望初拾起案上的折子擲在他面前,聲音微冷:“你是禦史,有聞風而奏的權力,言不受責,可這權力是建立在禦史為國為民、教化百姓的基礎上。倘你自己就是個不忠不孝之人,滿篇奏折大逆不道,你讓朕如何相信你能谏正君王,教化四方?”

李儒一向以利舌聞名禦史臺,如今也被質問地啞口無言,滿面通紅,汗如雨下。

Advertisement

左右史官執筆,沙沙聲游走在宣紙上,将這句句對答和李儒理屈語塞的反應,一同記在朝史中。

最終,李儒絕望地跪伏在地,無奈而不甘地接受了這一輸局:“此事是臣思慮不周,望陛下……贖罪。”

在這件事上,謝及音不許他明面上動刑殺,所以裴望初揮了揮手,讓李儒帶着折子滾出去。

正觀望此事動向的禦史們見李儒都受了挫,紛紛偃旗息鼓。這些言官并不怕刑罰,身死是他們證道留名的捷徑,他們怕的是诤言立不住,被人砸了吃飯的碗,輕則被同僚恥笑,重則贻笑千古。

就像李儒這樣。

禦史臺集體失聲,而那些與蔡氏有過往來的世家,因為把柄攥在謝及音手裏,只能私下裏抱怨,并不敢明面上置喙。

袁崇禮已出任太學五經博士,在洛陽太學中論道講學,總攬太學生的日常。裴望初與他商讨過此事,袁崇禮建議他不要試圖堵太學生的嘴。

他對裴望初道:“這些學子雖然以後要入朝為官,目前畢竟還是無拘束的士人,你不能以君主禦下那一套捭阖術來壓制他們。誠如你所言,男女之別只是一重道理,在此之上,還有忠、孝、義等數重道德,太學生中必然有人贊同立清麟公主為儲君,你莫要心急,且任他們自行争論。”

有袁崇禮坐鎮,裴望初并不擔心會出亂子,聞言放下心來,朝袁崇禮執弟子禮,深深一揖:“此事全仰老師玉成。”

太學中展開了關于立儲的論辯,裴望初與謝及音微服去聽過幾次,隔着細紗屏風看壇中學子們分坐兩側,吵成一團,情急時恨不能起身啖人。

謝及音輕搖團扇,掩面而笑,“倒是有百家争鳴之風。”

裴望初的目光落在她額間的芙蓉花钿上,見她笑得舒朗,低聲道:“你若喜歡聽他們吵架,我點幾個人入宮給你講經,就講法家和儒家誰更利于治國,讓你看看這群讀書人是怎麽扔書打架的。”

謝及音聞言,團扇隔空點了幾個人:“徐十三,孟六,荀二,姜十七,這幾個都不錯。”

裴望初握住她的手,指腹在她腕上輕輕摩挲,輕笑道:“能被殿下記住名字,真是造化匪淺。”

謝及音擡起團扇敲了他一下,“想什麽呢,我這是在給卿凰挑人。二十年後,這些都是朝廷肱骨,若能為卿凰所用,她的儲君地位才會更牢固。”

二十年……聽上去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

裴望初安撫她道:“卿凰是個聰明的姑娘,用不了那麽久,屆時必是君擇臣,而非臣擇君。”

謝及音含笑點了點頭。

立清麟公主為儲君一事,帝後力排衆議,最終定了下來。

永嘉五年冬,臘月初四,這天恰是清麟公主的三歲生辰,顯陽宮裏傳出聖诏,立清麟公主為大魏皇儲。

為表慶賀,朝堂上提前七日閉朝,寒門百姓免一年賦稅、三年勞役,廷尉中大赦輕刑,除十惡外,重刑免死。

如此隆重的程度,只在新皇登基立後時出現過,可見帝後對清麟公主的重視和喜愛。朝中雖仍有守舊派覺得立公主為儲君不妥,但更多人已慢慢想通,是男是女都是皇室血脈,對做臣子的而言,并沒有本質的利益區別。

他們所能做的,唯有忠君而已。

臨近臘月底,一輛朱輪馬車駛出洛陽宮,出了應天門,冒着風雪,悠悠駛向雀華街。

趕車的人是禁軍首領岑墨,坐在他旁邊揣着手呵氣的是皇後身邊的一品掌印女官識玉姑姑。這兩人駕車,便不難猜出車中人的身份。

清麟縮在母親懷裏,半張臉埋在謝及音的貂絨領披風中,只露出一雙烏黑清亮的眼睛,時而盯着面前的五子棋局,時而擡頭看看父親。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好像不管怎麽擺,她都輸了。

裴望初扔着掌心裏的棋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已讓了你一個棋子,這回可不能再悔棋了,若是輸了,以後都自己睡。”

清麟癟着嘴,轉頭可憐巴巴地喊娘親,“阿凰想跟娘一起睡,娘也最喜歡抱着阿凰睡,是不是?”

小公主生得粉雕玉砌,已經能得心應手地利用自己的可愛,在娘親和識玉姑姑那裏讨得好處。她相信只要自己賣一賣可憐就能贏過爹爹,但是剛滿三歲的小公主哪裏能理解男色為何物,竟令母親連女兒都不愛了。

謝及音目光有些閃爍,佯作去看簾外的景致,說道:“不是娘親不要你,阿凰,你實在是輸了太多回了。”

清麟哀求無果,一頭栽進謝及音懷裏,佯裝放聲大哭。謝及音忍笑安慰她:“雖然晚上不能和阿凰一起睡,但白天娘可以跟你一起玩,帶你去蕩秋千。”

清麟擡起水汪汪的大眼睛,“那我晚上要與柔柔表姐一起睡。”

宮裏除了父母和識玉姑姑,她最喜歡的就是柔柔表姐,柔柔表姐雖然膽子小,但對她很好,還會講故事給她聽。

謝及音想了想,說道:“馬車太小,咱們先去公主府裏安頓下,明天娘再派人去把柔柔接來,好不好?”

“那我今晚跟娘睡。”

一旁默不作聲的裴望初轉過臉來,笑吟吟道:“阿凰,是不是不想讓柔柔表姐來了?”

小公主又栽進謝及音懷裏,小聲嘟囔道:“娘你看他!”

這個年準備回公主府過,識玉已提前派人将府中打掃幹淨,主院各處景致與從前別無二致,唯有庭前的海棠樹長得更加粗壯,樹下堆滿了掃落的海棠果,一半埋在積雪裏,顯得晶瑩漂亮。

清麟一下馬車就迫不及待到處跑,在雪地裏踩出一串腳印。裴望初與謝及音跟在後面,沿着回廊慢慢走。

他輕聲說道:“好像從你救我回府時起,就再沒過上一個舒心的年,總是被身不由己的事占着,受我牽累,連除夕也不能好好過。前兩年雖安定,瑣事卻多,今年難得能有此閑心和閑情。”

謝及音轉身牽他的手,笑道:“你故意說這種話,是為了讓我心疼你嗎?當年在公主府裏,你三天兩頭受磋磨,才是過得最苦的人。”

“只要殿下心裏疼我就不算苦,畢竟我沒記住的事,殿下都幫我記着。”

兩人走到琴亭裏,裴望初讓人把琴從馬車裏抱下來。他前往膠東請袁崇禮時,在他的院子裏新選了桐木,與月出的材質很像,經他親手斫磨,制成這把新琴贈與她。

謝及音擡指勾弦,弦音铮铮,清響不絕。

裴望初自身後擁住她,雙手覆着她的手,落在弦上。

“當年殿下請我調琴時,我記得殿下說過,四海為虛,你只有一架琴,所以不忍放任它為雨水所噬,一朽到底。如今呢?”

“如今啊,”謝及音側首與他耳鬓厮磨,低聲道,“如今縱有四海,亦只愛舊琴如故人,行不行?”

裴望初垂目笑了,“真好聽。”

“好聽?”

“我是說……阿凰的爆竹聲。”

清麟已迫不及待在雪中放起了爆竹,噼裏啪啦一串脆響後,紅紙飄得到處都是。琴亭裏斷斷續續響起琴聲,夾雜在爆竹聲中,有些亂入紅塵的歡喜意味。

嘉寧公主府,許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

(正文完)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